王世充一下子停下馬,抱起安遂玉到路邊的亂石堆里隱藏起來,谷中的突厥人一陣慌亂,多數人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更多的人則是拼命回頭,想向谷外沖出。
哈里木的聲音從崖頂上順著風飄過:“放箭,有想逃出谷的全部射死!”
弓弦振動的聲音不絕于耳,谷內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企圖策馬狂奔的突厥騎手們一個個都被山頂射出的箭雨扎得跟刺猬一樣,連馬都被亂箭射成了箭垛。
王世充一動不動地趴在亂石堆里,聽著耳邊羽箭“嗖嗖”破空的聲音和人馬中箭時的慘叫悲嘶聲響成一團,心里開始飛快地盤算起來,梳理從剛才到現在發生的一切事情:
長孫晟顯然是和安興貴早已經有所勾結,出面聯絡達頭可汗的人應該就是他,安興貴這些天一直拖在后面,想必是給達頭的軍隊一路上留下標記,讓他們遠遠地跟著,西突厥騎兵畢竟久在這種沙漠中行軍作戰,知道如何在這一望無際的沙漠里跟上目標而又不被發現,所以每天都離著自己二十多里,保持距離。
這個交易點也是安興貴選擇的,剛才從沙子里突襲的那些人看起來不象突厥人,但象是沙漠中的悍匪馬賊,應該就是那個什么悍匪一陣風,這些人早早地在這里埋伏,可能地下已經被其挖了一個沙穴,在這里隱蔽了好幾天,甚至可以肯定在安遂玉三天前到山頭時就已經埋伏了。
山上想必也是同樣的情況,只不過那里是由更精于射箭的西突厥達頭可汗的衛隊埋伏,一定也有極為隱秘的場所,能讓這些人呆上三天而不被發覺,剛才安興貴一直在作戲,堅持要安遂玉撤下崖頂的射雕手,就是為了給自己的伏兵留下空間。
王世充現在沒時間去猜測安興貴這樣背叛的動機,也沒時間去想此事是他一人所為還是姑臧的四大家族都有份參與,他現在考慮的是長孫晟剛才那反常的舉動。
此事長孫晟明明知情,甚至可能是策劃者,卻在關鍵時刻留了自己一命,還要自己逃去突厥,看來他想要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抓個交易現行,提前對劉居士下手,但是他也不想真的弄死自己,這樣以后恐怕不好向高熲交代。
想到這里,王世充咬了咬牙,懷里的安遂玉動了動,他的眼光一下子落在安遂玉那張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的臉上,只見她的大眼睛緩緩地睜開,艱難地從嘴里擠出一句話:“尉遲大哥,別管我,快走。”
王世充苦笑道:“走?現在能往哪兒走?高處被達頭可汗的弓箭手占據了,阿玉,只怕我們沖不出去了。”
安遂玉聽著耳邊的羽箭聲和慘叫聲,不用抬頭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嘆了口氣:“尉遲大哥,我,我怕是不成了,你別勉強,向他們投降吧,留得一命,總有機”她最后一個字來不及說完,又是一陣暈眩,頭一歪,昏死過去。
王世充看著懷里的這個姑娘,平時她智計百出,總是喜歡和自己一較高下,這會兒卻又是顯得那么地無助,惹人憐愛,剛才她要自己逃命,甚至讓王世充有些感動。在這一瞬間,他決定了一件事情:不管自己這次最后結果如何,都不能把安遂玉給丟下。
不知什么時候,段達摸到了王世充的身邊,急道:“世充,現在怎么辦!”
王世充看了一眼段達,只見他已經是披頭散發,左肩上還插著半截箭桿,想是剛才中了一箭,被他直接削斷了箭身,只是情況緊急,來不及處理那個入肉的箭頭。
王世充皺了皺眉頭:“你的傷礙事嗎?”
段達恨恨地說道:“娘的,面對面的廝殺我根本不怕,剛才那會兒已經砍了七八個了,就是狗日的從高處射箭,沒法防。世充,我找了幾次,都沒找到長孫將軍,你看到他了嗎?”
王世充本想開口,但突然想到以段達的暴躁脾氣,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非殺了長孫晟不可,自己萬不可把這事向他泄露,于是生生地把到嘴邊的話咽下,改口道:“沒有,剛才太混亂了,我只能救了安遂玉,耽誤了時間,不然應該這會兒已經沖出峽谷了。”
段達看了一眼在崖頂處仍然不停地射擊著崖內目標的突厥射手們,恨恨地說道:“可惜這回沒帶上大弓,不然讓兄弟們對射,也能掩護你們沖出去。”
王世充搖了搖頭:“高度差太多了,而且上面的也都是箭術卓絕的突厥射雕手,平地對射也未必能占到便宜,這時候露頭就是死。段兄,讓兄弟們攀巖上山的命令,你下達了沒有?”
段達的雙眼一亮,連忙點了點頭:“下達了,老鄭和老吳,就是你在南陳宮殿見過的那兩個家伙,帶了一百多個弟兄這會兒正在爬山呢,只要他們能摸上去,我們就有救了。”
正說話間,崖頂響起了一陣兵刃相交的聲音,一陣慘叫聲從崖頂傳來,緊接著幾具突厥人的尸體直接從崖頂落下,重重地砸在了王世充身邊只有十余步的地上,摔得血肉模糊。
段達大喜,叫了起來:“一定是老鄭老吳他們沖上去了!我們要不要沖上去支援他們”
王世充吼道:“他們人太少,支持不了多久,上去也沒用,我們得趕快沖出去!”說話間王世充一躍而起,從身后的石堆里拉上一匹無主的馬,直接把安遂玉放在鞍架,然后飛身上馬,吼道:“大家趕快沖出去啊!”
隨著崖頂的打斗開始,射向崖底的箭一下子少了許多,遠遠沒有剛才那種密集的弓箭齊射的效果,但即使這樣,空中仍時不時地有冷箭飛過。
王世充緊緊地趴在馬鞍上,安遂玉那高聳而柔軟的胸部正頂著他的胸膛,若是平時,一定會讓他血脈賁張。
但這時候的王世充感覺就象那晚偷渡南陳時,被江山王世積的船隊用萬鈞神弩攻擊時那樣,幾乎是靠著本能在不停地駕馬逃亡,甚至顧不得看周圍一眼,身后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想必是不少對著他射箭的突厥射手,由于提前量的原因沒有射中他,而是讓后面緊跟著的人遭了殃。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王世充感覺到耳邊的弓弦聲和箭矢破空聲漸漸地消失不見,眼前也是從一片毫無生氣的土黃色變成了青蔥一片,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置身于峽谷之外,在那片草原之上了。
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油然而生,王世充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虛脫了,眼前一黑,幾乎要從馬上掉下來,好不容易才穩住。
王世充定了定神,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肚子上被什么尖銳的東西頂住,安遂玉的聲音小得象蚊子哼,卻透出一股難言的殺意:“尉遲欽,你想做什么?”
王世充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他的左手在剛才騎馬的過程中沒有抓住馬的韁繩,卻按上了安遂玉高聳的胸部,緊緊地抓著不放,剛才生死驚魂間一直沒有感覺,這下子卻突然回到了人間,只見安遂玉滿臉通紅,兩行眼淚順著眼角流下,銀牙緊咬,而手上不知何時掏出了一把小刀,這會兒正頂著自己的腹部。
王世充象觸電一樣地把手從安遂玉的胸部挪開,連連擺手道:“阿玉,我,我不是有意的,剛才我是沖出峽谷,真的是一時慌亂,對,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