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姑臧城外東南五十多里的天梯山,李范正帶著數百名身手矯健,黑衣蒙面的手下,拉著四百多輛大車,潛伏在山口的禿石之間。
天梯山,山勢巍峨,陡峭挺拔,主峰直入云霄,山上被先人刀砍斧劈出一條石階,人沿著石階向上走,遠遠地看仿佛在爬天梯,故得此名。
山南崖依崖而建一座巨大的石窟,一座高達九丈的大佛,端坐在石窟里,慈眉善目,單手拈作蘭花指,俯視著山下的蕓蕓眾生。
這座石窟最早是五胡十六國時期的北涼國主,匈奴人沮渠蒙遜所建,花了二十年的時間,調集數十萬民伕,才在這懸崖絕壁上鑿出了這個佛窟,山下也順勢建了一座大佛寺,一代高僧曇曜當初曾親自住持這大佛寺,一手監督了這座稀世佛像的修建工作。
在南北朝建立前的五胡亂華時期,涼州乃是戰亂最多的一個地方,苻堅的前秦帝國崩潰后,大將呂光在此地建立后涼,旋即分裂,鮮卑禿發部的南涼,匈奴沮渠部的北涼,鮮卑乞伏部的西秦,漢人的西涼,加上羌人的后秦,還有匈奴鐵弗部的胡夏,多國混戰,幾十年間把曾經繁榮文明的涼州打得血流成河。
也正因此,曾短暫一統涼州的北涼才會大興佛寺,修建佛窟,即使是嗜殺成性的匈奴蠻王沮渠蒙遜,也希望這片土地能得到安寧與祥和。
一個多月前,王世充離開姑臧城的時候,就派人和李范一直保持聯系,十天前,王世充從大興捎來信,說是貨物已經運到了隴西的金城郡,要李范這兩天帶人來這天梯山接應,由于李范常年對這里的大佛寺給予經濟上的扶助,因此這大佛寺外的亂石崗,就成了他一向和人接頭走私的常用地點。
月正當空,按照約定,今天的接頭是在申時,然后換車裝貨,連夜繞過姑臧城,穿越沙漠,向邊境運去。
和當時的計劃一模一樣,李范這回帶了四大商家的車子,打著四家旗號,每輛車都堆了些米糧絹帛之類的平常貨物,用來掩蓋這些鐵礦石所用,而前些日子,梁碩和曹珍也已經把虞慶則那里打點好,三天前曹珍已經帶著府兵們出發,前往西北處千里外的邊境陽關,這個月的邊境巡邏都是他來負責。
安興貴現在已經帶了安遂玉的聯絡人守在邊境上,只要自己今天夜把這批貨物連夜送給安興貴,那就算大功告成,剩下的,就是等著安興貴回來后分贓了。
李范身邊的一個張管事悄悄地湊了上來,小聲地提醒了一句:“會長,現在戌時已過,他們還沒到,您看會不會?”
李范搖了搖頭:“再等等,畢竟是七十萬斤鐵礦石呢,再說那尉遲欽對姑臧一帶又不熟悉,找不到這里也不奇怪。張管事,你去點起柴堆,也許看到火光后他們就會來的。”
張管事臉色微微一變:“會長,這樣不是會暴露我們嗎?萬一官兵看到了,怎么辦?”
李范咬了咬牙:“我們現在手上都是正當的貿易貨物,不怕官兵來查,一會兒姓尉遲的來了以后,迅速交易離開這里,實在不行,就先拔掉四家商號的旗子,先沖出去再說。”
張管事點了點頭,向后奔去,很快,一個巨大的火堆被點了起來,熊熊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整個夜空。
三里之外的漆黑夜色中,突然也亮起了一點火光,三上三下,顯然是某種接頭的暗號,李范的眉頭一下子舒展了開來,這是信件中約定的接頭方式,他親自從身邊人手里接過一只浸了松脂的火把,點了起來,三下三上,以作應對。
對面的火把熄滅在茫茫的夜色中,而李范也趕忙叫人熄掉那個大火堆,不一會兒,谷外一陣人影綽綽,馬蹄聲碎,李范清楚地看到王世充騎著一匹高頭白馬,馬的嘴上套著嚼子,以噤其聲,而馬上的王世充正沖著自己招手示意呢。
李范一揮手,所有人都從藏身地走了出來,而那幾百輛大車也被推出,李范沖著王世充說道:“尉遲老弟,你比約定的時間來得有點晚啊。七十萬斤的貨都帶來了嗎?”
王世充滿頭大汗,顯然這一路是在狂奔,他的臉上浮過一絲無奈,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批只有五十萬斤,還有二十萬斤只怕要過一個月才能到了。”
李范微微一愣,不滿地問道:“不是約好了七十萬斤嗎?怎么只有五十萬!這樣違約的話,安姑娘那里不認賬怎么辦?”
王世充調整了一下呼吸,嘆了口氣:“其實本來我只準備了五十萬,是安遂玉那小妮子硬要一百萬,我沒辦法才報了個七十萬,這次回大興,劉大哥說了,上次那三十萬斤鐵礦石交易的事情好象被皇帝有所察覺,并州幽州都在嚴查這鐵礦石的交易,一時半會兒間,那二十萬斤難以湊齊。
劉大哥怕誤了我們的交易,就讓我先帶著已經準備好的五十萬斤鐵礦石上路,這一路上我們也是小心地躲過盤查,加上對這姑臧的道路不熟,來得稍微遲了些。李會長,你放心吧,就算只有五萬斤,安遂玉也肯定會要的。”
李范的語氣加重了一些:“尉遲老弟,做生意失信是我們商人的大忌,以后如果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隨便許諾。現在時間不多了,我們趕快換車吧。”
王世充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一長串的車隊,說道:“李大哥,我恐怕現在換車來不及了,現在是黑夜,想換車的話只能點火把,這樣會引來官兵,不如這樣,還是用我們的車,車上插你們四家的旗子,如何?”
李范看了一眼王世充身后的一輛大車,推車的幾個伙計也都不停地喘氣,看樣子剛剛一路狂奔過來的,只見后面的一輛輛車上也鋪著米面酒水等常規貨物,他走到打頭的那輛車,搬開頭上的米袋,只見下面的車內放著十幾個大袋子,解開一個口袋,里面果然是黑糊糊的鐵礦石。
王世充一邊擦著額上的汗水,一邊急道:“李會長,五十萬斤全在這里,上面也有現成的掩護,只要換個旗子就行啦,時間緊迫,不能再浪費了。”
李范咬了咬牙,對著王世充沉聲道:“尉遲老弟,我丑話可說在前面,本來接的同時也要驗貨的,但你說時間緊張,黑夜中又不能引來官兵,我也權且聽你一次,只不過若是你這里的貨出了問題,那邊安氏兄妹拒收的話,我們可不幫你向回運,而且我們人力物力的一切損失,都要由你來負責。”
王世充已經汗出如漿了,他不停地點著頭,說道:“都依李會長,趕快換旗子吧。”
李范一揮手,身后的伙計們開始手忙腳亂地拔起一面面插在自己車隊上的小旗子,插到王世充帶來的那幾百輛車上,而王世充則跳下馬來,不停地低聲催促著:“快,快!”
只小半柱香功夫,旗子便全部插完了,速度之快,甚至王世充手下那些趕車拉車的伙計都沒有怎么動,王世充眼見旗子全部插好,就轉頭對著李范說道:“李會長,我們這就動身上路吧。”
李范微微一愣:“旗子換了,這趕車的伙計不換?”
王世充皺了皺眉頭:“他們這一路趕車已經習慣了,反正也就最后的一段路,就讓他們運過去好了,這趟我來得遲,不好意思多麻煩李會長的兄弟們,這一路之上的腳力,就權當我對李會長的一點歉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