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代州城頭,王世充和王頒并肩而立,看著城關北邊那條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
代州,古稱雁門,號稱天下九塞之首,戰國時期的趙國大將李牧,漢朝時的酷吏蒼鷹致都,都曾在這里駐守,防備北方的匈奴,成為千古流芳的名將。
雁門雄關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山脊長城,其勢蜿蜒。東臨雁門山,西靠隆山,山巒起伏,兩山對峙,形如鬧門,每年都有大雁飛臨其上,故稱雁門。
代州北邊的關城前,是一條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甚至不能容兩匹馬并排通過,小道的兩邊則是山巒疊嶂,怪石嶙峋,險惡到了極點,而矗立在小道盡頭的代州北城雄關,則會扼殺掉好不容易爬到這里的來犯敵軍殘存的希望。
正因為這里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以成為了晉北防御匈奴的天然屏障,千百年來,無數次,剽悍的胡騎面對這座雄關望關興嘆,而關南的數千萬漢家百姓,也因此得以保全。
王世充這回已經換成了那天長孫晟的那一身突厥人打扮,棉袍,皮帽,領口左衽,圓領小袖,配合著他那高鼻深目的模樣,還真象是個塞外的胡人。
王世充以前在隴西一帶做生意的時候,也多次穿著胡服,對這身打扮倒是習以為常,只是這樣站在一身三品淺紫色官袍的王頒身邊,卻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王頒的胡須被這邊塞的山風吹動,嘆道:“可惜這代州北城還是建在山里,向北出了勾注山,就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了,世充,那地方我們前幾天也去過,我記得你當時說,站在那里,只會覺得天地的偉大,人的渺小。”
王世充微微一笑,扭頭看著王頒,說道:“可是當時景彥兄也說過,如果是至尊在那里,只會感覺到天地的渺小,自己的偉大。”
王頒笑了起來:“愚兄的意思不是說至尊自大,而是說他的心胸開闊,胸懷天下。這次突厥之行,你的任務重,步步危機,愚兄幫不了你什么,只能在這代州做些力所能及的時候,希望能給你一些方便。”
王世充看了一眼下面城關那一車車運往關外的鐵礦石,幾百名身手矯健的壯漢正在吃力地推拉著重達兩千多斤的大車,在這只能容得下兩輛車并行的狹窄山道上艱難地行進,王世充皺了皺眉頭,說道:“早知道這里的山道如此艱難,我就不會走代州了,而是改走相對平坦的朔州那里。”
王頒搖了搖頭:“朔州那里確實好走,但一來愚兄不是那里的刺史,沒法象在這里這樣給你方便,二來朔州人多眼雜,北邊就是千里草原,這些鐵礦石的運輸和儲藏也不可能象這里這么方便。”
王世充點了點頭:“景彥兄所言極是,這里雖然難走,但是出了城后就是勾注山,還虧得你找了山北那里的一個山洞,用來儲藏這些鐵礦石,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存放在哪里呢。”
王頒勾了勾嘴角,笑道:“愚兄也是剛來這里上任,原來并不知道這處山洞所在,也是十幾天前州衙里的馮司馬跟愚兄提起,說那里曾經是漢朝時攻打雁門的匈奴人存儲糧草的一個臨時基地,這回正好為我們所用。”
王世充突然說道:“那地方安全可靠嗎,畢竟離了代州城關了,如果突厥人發現這地方,直接來搶,怎么辦?”
王頒搖了搖頭:“不會,那個山洞也是隱秘所在,藏在山間的,突厥人前些年幾次攻打代州的時候從沒有去過那個山洞,肯定沒有發現,再說了,這次蒙你特地調來段儀同他們,率了一千驍果騎士護衛這些鐵礦石,我想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當天在議事的時候,王世充一直擔心這鐵礦石的運輸問題,畢竟向關外運鐵礦石乃是大事,三十萬斤的鐵礦石也需要裝車二百輛左右,這樣龐大的車隊行動,靠著民間的運輸根本不行,而且民伕們一旦發現車上所裝的物品,一定會議論紛紛,整個計劃都有夭折的風險。
當時王世充就想到了段達和司馬德勘等人,南征時自己有恩于這些人,更重要的是,在滅陳之戰中自己給了這些人現實的好處,以驍果軍士來扮作民夫,至少不用擔心護衛安全的事,而且驍果軍士一向眼高于頂,瞧不起其他部隊,也不用擔心他們跟別人吹牛時泄露秘密。
于是高熲就密令段達和司馬德勘率一千驍果騎士,扮成民夫押運這些鐵礦石,為了讓他們更有動力,臨行前每人的家里發了一百錢,所以這些人個個兩眼放光,興高采烈地上路了,只用了二十天左右的時間,就把這些鐵礦石運到了代州。
而王世充則早早地跟王頒打過了招呼,讓他安排代州這里的接應,自己跟著車隊一路前行,每輛車上面蓋著茅草,裝著大米以掩人耳目,加上有高熲的親筆手書,因此一路之上的官卡都是直接放行。
到了代州之后,王頒早早地安排好了城防,把自己的親兵護衛們分別派到了城南關和北關,原城中的守衛軍士們則讓馮司馬帶著,到了城北的草原上去巡視了。
昨天夜里車隊從南門悄悄入城,停在北關城墻下,今天的天一放亮,北關城門就打開,由于代州地處邊關,很少有關外的人進出,因此這二百輛大車所組成的車隊,居然沒有讓城中居民有任何注意。
王世充看著站在城下,一身黑衣勁裝,向著部下們低聲吆喝指揮的段達,叫道:“段儀同,段儀同,還請你來城樓一趟,有事相商。”
段達把手頭的事交給了站在身邊的司馬德勘,匆匆地奔了上來,一看到王世充,就問道:“世充,還有何事?”他雖然已經是五品的儀同,但是南征之戰中對王世充的能力早已經是死心踏地,加上知道他有重要任務在身,更是不敢怠慢,這一路上反而象是王世充的下屬。
王世充從身上摸出一塊玉佩,雙手一用力,將其掰成兩半,取了其中一半遞給段達,神情嚴肅:“段儀同,你可千萬要收好這塊玉佩,到時候突厥人會持這塊玉佩前來,如果對上了,就讓他們把這些鐵礦石取走。”
段達接過玉佩,問道:“世充,這么大宗的交易,你到時候自己不來嗎?”
王世充并沒有把此行的真實目的告訴段達,他也知道這一路上,段達一直心存疑慮,但因為有高熲的敕書,所以他也不敢打聽,畢竟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但找到機會,就會象現在這樣旁敲側擊地打聽。
王世充笑了笑:“段儀同,實話跟你說了吧,這些鐵礦石是跟突厥某部進行交易,要他們忠心歸順我朝,以作屏藩的,上次在慶功宴上,你也看到至尊是如何用韓將軍的虎威來震懾那突厥使者的,光靠這個還不行,我們還得扶持一些小部落,這樣突厥人就會自相攻伐,無力禍害我中原了。”
段達不屑地歪了歪嘴:“原來是這樣,真沒勁,以前也不是沒跟突厥打過仗,他們除了馬多,跑得快,其實也沒什么了不起,真要是敢來犯我邊關,正好也是來給我們送人頭呢。”
王世充笑著拍了拍段達的肩膀,震得他全身的甲葉子一陣作響:“段儀同,突厥人居無定所,打不過就跑,不象南陳的建康城在那里跑不掉,到時候這茫茫草原,你又怎么去抓他們呢?”
段達也跟著笑了起來:“這倒是,還是世充想得周到,不怕跟他們打正面,就怕他們跑,煩死。”
馬老三的聲音突然從城樓的內側響起:“王刺史,王刺史,我朝出使突厥的使節團已到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