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聽王頒這話,知道他還沒料到自己的計謀,還以為王世積下達了堅守到他登陸的命令,所以自己才不敢違命離開。
王世充想到這王頒跟自己的目的也不一樣,他來江南是為了報仇,而且剛才也沒有親人戰死,對王世積根本沒這么大的仇恨,自己對王世積的報復是不能對此人交底的。
于是王世充正色道:“現在情勢危急,我們在這里已經打了一仗了,估計也會驚動附近的陳軍,現在必須趕快向著西南方向撤退,只有按原訂的計劃,退到當涂北邊的采石一帶,到達南朝水軍的營地那里,再向東轉到牛首山,才有一線生機。”
王頒疑道:“現在王將軍的命令還沒來,我們能這么走了?”
王世充看了一眼遠方的新亭壘,話語中透著一股冰冷:“王將軍自己先違反了和我們的約定,沒有在這里登陸,剛才那個蕭文強的供述你也聽到了,死鬼劉儀同在出兵的同時派人到建康去搬了救兵,這會兒正沖著這里來呢,要是我們還死呆在這里不走,只會全部完蛋。”
王頒搖了搖頭:“王將軍已經偷襲了新亭壘,我們只要在這里拖得一時片刻,讓王將軍有機會從背后對來敵發起突擊,則一戰可定!”
王世充實在是被王頒這個書呆子弄得哭笑不得,他一指本方山坡下那稀稀拉拉,只剩下四五百人的隊伍,說道:“景彥,你看看我們現在的實力,就是想打,在這個無險可守,也來不及立營柵的地方,連一刻鐘都不可能撐過去。
南陳這次派來的可是準備反擊我渡江大軍的主力部隊,至少有幾萬人,我們就這點人怎么擋?”
王頒眨了眨眼睛:“那我們走了,王將軍怎么辦?他的話可是軍令,只給我們下了堅守江岸,接應他的命令的,可沒允許我們離開。就算要走,也得等馬三爺和世偉把命令傳到才行吧。”
王世充狠狠地一跺腳,他實在沒時間再跟這個教條死板的家伙糾纏下去了:“我得對大家的生命負責。景彥,對不起了。”王頒還沒反應過來,王世充以手為刀,重重地一下切在了他的脖頸處,王頒只覺眼前一黑,馬上癱倒在地,人事不省。
王世充對著山坡下吼道:“來人啊,王開府勞累過度,暈過去了,快來人背他一下。”
福全叔連忙跑了過來,他一看到王頒的脖子通紅,軟軟地趴在王世充的懷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狠狠地瞪著王世充。
王世充低聲道:“二少爺太固執了,他會害死大家的,我們現在必須轉移,不得已只能先讓他睡上一會兒。福全叔,你來照顧二少爺,我們現在就出發。”
福全叔長嘆一聲,一系列的戰斗已經讓他嘆服了王世充的指揮能力,他點了點頭,回頭和兩個老兵一起架上王頒,對王世充說道:“王都督,我們這些人的命就全交給你了,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王世充雙目炯炯,毅然決然地說道:“向南,去牛首山,扔掉一切影響行軍的東西,速度要快!只要逃進山里,就是勝利。”
福全叔的臉上閃過一絲喜悅:“王都督對這一帶地形好熟悉啊,牛首山那里有片密林,只要進去后就很難找到我們了,而且靠近采石,是陳朝水軍營寨和陸軍防區的交界處,也有利于我們藏身。”
王世充點了點頭:“還有勞福全叔照顧好王開府,你在前面引路,我去斷后!”
王世充迅速地向著其余的部屬下達了命令,要求大家把剛才打仗剝來的敵軍甲胄全部扔掉,輕裝前進,甚至讓那些來自關中的戰士們也扔掉皮甲,王世充剛才把馬老三的人支走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如果這些貪婪的山賊在此,這個命令肯定是執行不下去的。
整裝完畢后,這四百多人便趁著夜色,在濃霧的的掩護下,離開大道,一路沿著小路狂奔。
建康一帶,四處都是丘陵,并不算高,往往只有兩三百米,但林子很密,道路又多是軟土,前幾天下過一場雨,不少地方泥濘不堪,一行人都知道這次是奪路逃命,這一路下來苦不堪言,讓人驚奇的是,那些老兵們雖然氣力不足,跑步行軍可一點也不比小伙子們慢。
王世充拖在隊伍的最后,一方面觀察敵軍的追兵到了何處,另一方面也防止本方有人借機開小差逃跑。
跑了兩三個時辰,一行人才跑出去了三十多里地,這里高低起伏,比起平地跑步要辛苦許多,倒是麥鐵杖,在王頒暈倒之后就一直跟在王世充的身邊,周圍的人一個個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他卻如同閑庭信步一般,臉不紅氣不喘,甚至連汗也沒出。
王世充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能跑的人,只見他的兩只大長腿,轉得如同風車一般,而上身則幾乎保持不動,左臂微擺,右手則扛著那只鐵杖,搭在肩頭,呼吸均勻,遠遠不象那些莊稼漢們現在的氣喘如牛。
王世充停了下來,扶著自己的雙膝,鼻孔里噴著重重的白氣,這一路跑下來,他也很累,這一夜如同漫長的一年,讓他嘗遍了人間的酸甜苦辣,只有奔到這里,他才終于有時間停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調整一下自己的呼吸,一想到現在自己連去給大哥收尸都不行,他的眼淚又忍不住要往外涌。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驚呼:“不好,江面有敵軍戰艦!”
王世充聞言,渾身一震,連忙直起了身子,手搭涼蓬,向著江面看去,這時候寅時已經過了一大半,月亮也快要落到天邊,濃霧有些消散了,能看到的距離比起昨夜剛渡江時要遠了不少。
只見兩三里外的江面上,幾百條火龍正沿江而上,半數是平時見到的雙層金翅戰船,還有一些是高達三四層的青龍戰艦,正在自南向北地從采石一帶的南朝水寨,劃向新亭壘的方向。
王世充連忙說道:“傳令下去,所有人找路邊草叢隱蔽,噤聲,有大聲喧嘩者斬!”
王世充的命令被這支不大的隊伍從后到前很快傳遍,所有人都迅速地奔到離自己最近的草叢里躲了起來,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王世充正好和麥鐵杖蹲在一起,他的心里飛快地在盤算:看來采石水寨的南陳水軍也得到了隋軍登陸的消息,看這架式,戰艦足有六七百艘,比平時巡江的戰船足足多了兩三倍,這下子應該是傾巢出動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又是從何得知隋軍登陸的消息呢?從時間上算,就算是王世偉放走了陳軍俘虜,陳朝的大軍再派人通知采石的水師,然后到水師的戰船全部出動,這時間也來不及呀。
王世充心中越想越慌,會不會是混戰的時候有陳軍的小兵逃脫,奔到了采石呢?劉儀同帶的部隊足有三千,副將級別的應該也有五六個,能騎馬的應該肯定不止兩三個人。是的,一定是有某個陳軍將領,見敗局已定時趁亂直接沖向南邊,向采石的水師報信了,這才會有這幾百條戰船的舉火逆襲。
漸漸地,那些高舉火把的陳軍戰船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由于是順江東下,戰船的速度很快,根本沒有注意這江岸的草叢。
王世充正思量著,只聽遠處一陣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咔咔咔咔”,從南邊一里處傳了過來,甚至這聲音里還伴隨了幾聲馬嘶。他的心猛地一沉:連守衛采石大營的水軍陸戰隊看來也緊急出動了,聽這腳步聲,來者至少有兩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