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這會兒視線所及之處,只見整個戰場之上這個叫聲已經響成了一片,而大批的夏軍給象趕羊群一樣地堆擠在一處,成片地倒在唐軍的槊林箭雨之下。
活著的夏軍將士們紛紛解甲下跪,少數悍勇之徒想要沖出去拼命,卻給唐軍的射手們紛紛射倒,十余萬大軍,頃刻瓦解,完全失去了有組織的抵抗,甚至連逃命都不可能了。
竇建德雙眼血紅,撫胸大哭:“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范愿也跟著放聲大哭:“大王,大王,別這樣,事情還沒有絕望,只要我們突出去,回到河北,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請速作決斷!”
王小胡,曹旦等人也全都跪了下來,大聲道:“大王,請速作決斷!”
竇建德咬了咬牙,抹干凈了臉上的淚水,沉聲道:“各位,咱們兄弟一場,今后能不能再相見,就全靠天意了,大家分散突圍,沖出重圍后,分頭回河北,若是上天不棄,咱們還會有再見的一天的!”
說著,竇建德回頭幾步騎上了戰馬,頭也不回地向嶺下就奔去,百余名護衛騎兵緊緊地跟在他后面,很快就消失了在煙塵之中。
范愿等諸將對視一眼,互道珍重,也全都帶著各自的部曲突圍,而留在原地的幾千名河北步兵,失去了各自的將帥,不知所措,嶺下響起了一片帶著關中腔的吼聲:“放仗不殺,放仗不殺!”卻是剛才那敗退了的竇抗,撤出幾百步后,重整了隊伍,在得到了本方其他部隊的支援后,又重新圍了上來,這些河北步兵們相視一眼,長嘆不已,卻是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脫下了鎧甲,齊齊地跪伏于地,大聲道:“我等愿降!”
竇抗得意洋洋地騎著高頭大馬,在幾百名護衛的伴隨下上了高崗,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夏軍將校,冷笑道:“早投降不就完了嗎?竇建德去哪兒了?”
一個小校抬頭道:“夏王已經帶著親信逃走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入了牛口渚那里。”
王君廓哈哈一笑:“竇將軍,這回竇建德一定是完蛋了。”
竇抗的臉色本來因為竇建德的逃跑而變得很難看,聽到這話后,勾了勾嘴角:“怎么就一定完蛋了?這兵荒馬亂的,我軍好像在那個方向也沒有大軍吧。”
王君廓笑道:“竇將軍,前一陣我偵察地形時,問有這牛口渚的來歷,這里的村民就說,豆入牛口,因而為渚,今天這個竇,進了牛口,不就是囊中之物了嗎?就算沒這個說法,那牛口渚一帶地形低洼,盡是淤泥,騎兵到了這里,不易行動,竇建德敗軍之將,不走大路,卻走這難行河岸,必將為秦王所擒!”
竇抗的眉頭一下子舒緩了開來:“好,托王將軍吉言,但愿秦王能生擒竇建德,如此方可稱全勝。”他說著,轉頭對著身后的部下們大聲道,“弟兄們,戰場上全是投降的敵軍,都是你們的戰功,散開來俘虜啊,抓的多的,有賞!”
竇建德渾身是汗,他已經很久沒有象這樣,有被追殺的感覺了,上次打敗薛世雄的那個大霧之夜,是他最后一次這樣親自上陣搏殺,他甚至記不得在戰場上騎馬奔馳,在萬軍叢中這樣打進打出,是什么樣的感覺了,只是這一次,他不是向著敵軍沖鋒或者是追殺,而是在敗軍之中想要逃命,這個感覺,實在糟糕。
不知跑了多久,竇建德總算是沖出了那個可怕的戰場,他的右腿之上,不知什么時候給槊刺了一下,腿甲碎裂,一道半尺長的口子,正在嘩啦啦地往外冒血,甚至把他的這匹坐騎,都染得半個身子一片殷紅,若不是這樣奪路狂奔后停下,竇建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傷得如此之重。
兩個護衛騎兵連忙跳下了馬,上前開始包扎起竇建德的大腿,這會兒他才因為失血過多而大腦開始變得一片空白,轉頭四顧,只見身后的夏軍大旗,已經全部倒下,數不清的夏軍官兵正跪伏于地請降,而仍然有不少夏軍將士,拼命地向著四面八方逃躥,唐軍的騎兵這會兒已經進入了最舒服的追殺模式,在各種戰場上來回馳騁,一箭一箭地對著那些逃亡的夏軍戰士點名,無不應弦而倒,伏面朝地,背心上插著幾枝羽箭,很快,連首級都成了掛在唐軍馬脖子下的戰利品了。
竇建德的心膽俱裂,他無法忍受自己一手建立的,那支在一個月前還所向無敵的河北強軍,居然現在成了如此任人宰割的羔羊,他的眼中滿是淚水,而過多的失血讓他的兩眼一黑,身子一歪,“撲通”一聲,就這樣摔下了馬來,再也無法爬起身了。
幾個部曲一邊大叫著“夏王”,一邊想扶他起身,可是后面響起了一陣如風雷般的馬蹄之聲,幾十個戴著鬼面具,如兇神惡煞般的唐軍騎兵正在迅速地靠來,邊跑邊吼道:“站住,再跑我們就放箭了!”而他們每個人的馬脖子下,都掛了兩三個血肉模糊的首級,顯然是在追殺戰中的斬獲。
那幾個夏軍部曲一下子都失了魂,哪還顧得上竇建德,紛紛跳上馬背,策馬直奔,一陣牛口渚邊的爛泥飛起,很快,這百余騎夏軍騎兵,就逃得不見了蹤影。
竇建德的臉上被一塊飛濺起的河泥砸中,臭乎乎的,帶著河塘中魚蝦的腥氣,這讓他蘇醒了過來,只見幾個唐軍騎兵已經站在自己的面前,為首一個將校模樣的黑臉大漢,正是唐軍車騎將軍楊武威罵道:“奶奶的,這些兔崽子打仗不行,跑起來倒是真快,老白,咱們追殺了這么久,馬也累了,我看就到這里吧。”
另一個被稱為老白,名叫白世讓的車騎將軍哈哈一笑:“也好,這里還有一個,等我宰了后我們就回去吧。”他說著,眼中殺機一現,舉起那槊頭一片血紅的長槊,就要對竇建德開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