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奢臉色蒼白,即便是米粥同樣難以下咽,多年積勞成疾,如今徹底爆發,戰場廝殺留下的病患遠非常人能夠想象,即便如此趙奢依然一聲不吭,只是從緊咬的牙關可以看出必然經受病痛折磨,趙母側過身去眼中隱現淚痕,夫妻情深,趙奢咳嗽一聲連忙擦拭淚水轉過身來,臉上露出笑意,“要不先睡一會!天就快亮了。”
“睡不著!這些日子苦了夫人。”
趙夫人嘆口氣道:“真希望躺在這里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你,至少能有人照顧著。”
趙奢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若是可以趙奢必然愿意!”
幽暗的燈光,窗外樹枝隨風搖擺,一道道黑色影子,趙奢眼神格外明亮,看著窗外,彷佛再回到那個策馬狂奔的戰場,一身盔甲在身,手持大槍率領趙國兵士奮勇沖殺,戰場只屬于勇者,再也無法回到過去,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充滿激情的戰場,趙奢心里清楚,沒有遺憾,好在還有趙括、趙英,這是趙國的希望,同樣是生命的延續,即便自己死去,依然還有后人去完成未完的事業。
天光剛亮,邯鄲城外一匹快馬飛奔而至,兵士上前攔住去路,那人一臉疲倦沖著兵士道:“都尉大人可在?”
兵士上下打量,來人風塵仆仆,指明要見大人,不知是何來路,背后傳出男人聲音,“什么事?”來人連忙望去,多半以為這個人便是趙奢。
兵士回頭見是守門官連忙道:“大人,這人要見都尉大人。”
那人哦了一聲,“有何事要見大人?”
“上黨郡守馮亭乃是吾兄長,今有要事要見都尉大人,還望通傳一聲!”
“這,來得不湊巧,都尉大人病重如今在府上修養!”
“遭了,如此可是要壞了大事!”來人正是馮亭之弟,事情緊急不敢耽擱日夜趕路終于趕到邯鄲,原本以為可以立刻見到趙奢。
守門官眼見來人一臉焦急,“若真有急事不如隨我入城前往都尉府。”
那人忙道:“這樣也好,只要能夠見到都尉大人便可。”
守門官交代幾句,帶著幾名兵士趕奔都尉府,心里始終放心不下,不過是一面之詞,若是有人想對都尉大人不利豈不是成了罪人。
來到府門前,家人打開大門,守門官上前簡單說了幾句,大門打開,眾人直奔趙奢住處而去,趙奢剛剛入睡,幾天沒有合眼,鼻息間發出鼾聲,趙母身子站起恰好看到家丁帶著幾人奔著住處而來,連忙快步走出。
守門官上前,“夫人,這人說是有要事要見都尉大人!”
趙母道:“都尉大人剛剛睡下,有事不如遲些再說!”
“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不管什么事也要顧忌都尉大人身子才行!”趙母臉上露出怒色,即便是天塌下來總是大家頂著,這些日子眼見夫君遭受病痛折磨苦不堪言,實在不忍去弄醒。
“讓他進來!”房間里傳出趙奢聲音,迷糊之中聽見三人談話,鼓足氣力喊了一句。
趙母無奈,只得退到一旁,守門官面帶愧疚之色,帶著來人進入臥室不由得愣在當場,不想只是十幾日不見眾人眼中勇猛善戰公正無私的都尉大人變得如此憔悴不堪,臉頰深深陷入,頭上已經很難找出黑發。
“大人!”守門官幾個箭步來到近前跪在地上潸然淚下,一個以剛強堅毅著稱的男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多少人以趙奢為榜樣,期待有一日可以憑借實力位居人上,為趙國出力。
“這位就是都尉趙奢?”
來人同樣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眼前憔悴不堪的老者,遠非其兄馮亭嘴里那個勇猛非凡的趙國都尉。
“正是趙奢!”
“奉家兄馮亭之命趕往邯鄲來見大人!”
趙奢躺在床上聽罷點頭,“上黨郡守,想一想也有十年未見,馮兄可好?”
“一切安好,家兄同樣惦念大人。”
“那就好,這次前來邯鄲可是有事?”
那人連忙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小心打開,守門官面色陰沉,多半擔心此人對大人行不軌之舉,布包打開,里面是一塊布帛,上面帶著字跡,頓時放下心來,邁出腳步同樣收回。
“這是家兄親筆書信,令我一定親手交到大人手中!”
“拿過來!”
守門官接過書信交給趙奢,趙奢慢慢打開,手掌之上青筋崩起只剩下一層皮包著骨頭,趙奢一聲驚呼,“上黨!”
趙奢身形猛然坐起,房間內三人同時嚇了一跳,尤其是趙夫人,擔心夫君有事連忙上前,趙括面色冷峻,“準備馬車,趙奢要入宮面見大王!”
“大人,你的身體!”
趙奢擺手,“關系重大,立刻準備!”
趙夫人連忙找出衣物,多年夫妻最是了解趙奢性子,決定的事即便是刀山火海同樣無法改變,從神情中隱約可以感動,這個人帶來的書信必然十分重要,甚至關乎趙國存亡,不敢耽擱,衣物穿好,扶著趙奢慢慢走出房間,一匹馬車早已等候在院落之中,幾人合力,趙奢勉強上了馬車,馬鞭揚起直奔王宮而去。
馬車接近,王宮侍衛上前,宮內規矩,不得車馬入內,任何人不能壞了規矩,簾子掀開,趙奢試圖從馬車上站起,不想即便是這樣簡單的動作都是難以完成。
趙夫人急道:“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顧什么規矩,死都不怕,難道還怕大王怪罪不成!”
“扶我下去,趙奢不能壞了規矩!”
宮中侍衛快步上前,兩人攙扶趙奢方才從馬車下來,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心跳慢慢向前,宮門打開,侍衛眼神之中盡是敬畏,不僅僅是為了趙奢的權勢,同樣是為人,一個從來不會向任何勢力低頭,一個懂得維護法度不惜犧牲性命的男人。
趙王正在側殿教導太子治國之法,上卿藺相如坐在一旁,趙丹心思完全沒有放在藺相如口中所講,趙王咳嗽一聲,趙丹連忙收回心神,跟著藺相如誦念儒學。
侍衛蹬蹬蹬上前,“大王,都尉趙奢求見大王。”
趙王起身,“莫非是病已經好了不成!”
侍衛搖頭,“方才看得清楚,即便走路都要由人攙扶!”
“隨本王出迎!”
趙王得知趙奢拖著病體前來連忙向外就走,藺相如、趙丹等人跟在身后,都想看一看究竟出了何事。
走出殿門,遠遠看到趙奢由兩名侍衛架著慢慢向前挪動身體,沒走一步都是那樣艱難,趙王看在眼里鼻尖一陣發酸,快步從石階走下。
趙奢試圖跪拜,趙王連忙拉住,“為何不在府上好好養病?”
趙奢從袖子里拿出馮亭送來書信,“懇請大王立刻發兵,否則趙國危矣!”
趙王接過書信,看罷神情一變,“立刻召廉將軍入宮商議出兵一事!”
“夫君!”
趙奢身子猛然向下一沉,侍衛連忙向上一架,再看趙奢雙臂垂下,滿頭白發擋住瘦削面容,撐著最后一口氣來到王宮,只恨病體沉重不能上陣殺敵,趙奢此生無憾。
“趙都尉!”藺相如看在眼里,兩人之間雖時有意見不合,只是對趙奢為人十分敬重,眼見趙奢拼盡最后氣力而亡,不由得心生感慨,英雄遲暮與美人之死同樣令人心酸。
“丹兒,跪下,這個人值得你一跪!”
太子趙丹連忙跪在地上,趙王嘆口氣,“趙奢一生兢兢業業,提升為國尉,其子趙括世襲都尉一職!”
“謝大王!”
趙母臉上顯出從未有過的平靜,這一天早已料到,死而無憾,今生能得夫君如此當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