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知道,彩夫人是十分想弄死自己的。
一來她初見徐渙便篤定這是與她,或者說她與青城徐氏是有深遠干系的,而這深遠干系,使她可以理直氣壯地插手徐氏的私事兒,比如說,徐渙那個美的不成樣子的姊姊的婚事。無論錢文德的太師府,或是彩夫人的身份地位,人家到底是貴族,是書香門第里的讀書人,他這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粗漢怎能入人家的法眼?
這第二么,方才將彩夫人的膽恐怕都氣炸了,這可不是心胸大度的婦人。
片刻冷場后,彩夫人說她不是漢奸,當然,如今的漢奸說的是淪陷在契丹黨項等地里,無論通大唐或是生活里的做買賣都教胡人吃虧不淺的漢兒,人家的意思是她沒有叛變漢人,因為在她手里,沒有直接的要過族人的性命。
衛央說他不信。
于是徐渙也說不信。
彩夫人狠狠瞪著衛央,又怒其不爭似瞪著徐渙,大有掐死衛央剖開他的肚子教徐渙認清是不是狼心狗肺的架勢。
衛央當然要跟這彩夫人添添堵,誰讓她剛才一口叫破自己是個處男來著!
處男有錯么?處男是他的錯么?就算有錯,就算是他的錯,關你個彩夫人鳥事?
誰敢說你一到這個世上不到半年就不是處了,誰?你說出來,我保證絕不打死你!
于是,彩夫人越是憤怒,衛央便越發痛快。
正因為這兩個不信,構成了彩夫人想掐死衛央的三種理由。
不是頑笑的,彩夫人久在人上,且不說黨項立國這前后十數年里的血流成河,只錢文德的太師府里,能是個真純粹干凈的地方?
從方才待奴仆的態度可知,這彩夫人絕非心慈手軟的人,佛也有金剛杵,霹靂一怒時殺人盈野,說是降魔,莫不正是殺人么?但凡上位者,休信他的慈眉善目,掩在心頭上的屠刀,只要能得便利,即刻揮將下來。
于是,彩夫人不怒反笑,笑成了一朵花,作歡迎上門的主人姿態道:“眼見為實,不如這樣,你兩個隨我到太師府過年,親眼見過了,自然比心里猜想的要實在,不是么?”
衛央樂得裝傻充愣,只消不教這彩夫人看穿他的本性,義正詞嚴尚且扮得,欲擒故縱怎么便扮不得了?當時一口拒絕:“那可對不住了,咱們只是快活林押酒馬隊的漢子,高門大戶那是有一千個一萬個自知之明去不得的。”
徐渙大點其頭:“對,這些當人上人的,有幾個不是吃人肉吐骨頭的?咱們只消辦完了差事,早早回去才是正經,是與不是,與咱們有甚么干系?王師到時,有的是與你計較的人。”
彩夫人方見紅潤的面色又是一白,衛央那樣說她,她且也認了,可只要徐渙一提那舊事,總能教她心尖子上也冒火,又疼又氣無可奈何。
眼見軟硬兼施不能教徐渙動心,彩夫人目視衛央威脅道:“你可知,在這里是興慶府地界,你這一番心向唐廷的話,實在不怎么會教黨項人快活?邊線戰敗,后方自然惱火,想必拿幾個馬隊漢子的人頭出氣,還是有那么幾十萬個人能做得出的。”
衛央很無所謂,一指徐渙道:“這是小徐子說的,沖我呲甚么牙?”
彩夫人氣結,她就知道這個大個子或許已經猜到了緣由——啊也,莫不是青城徐氏的事情,這個人竟比那個傻小子還要清楚?
稍稍一想,彩夫人立刻想歪了。
她覺著,當年的事情發生時,那個傻小子還沒見蹤影呢,而那個從小伶俐的女孩卻定有記憶。現如今,很可能得當事人,也就是傻小子他爹娘的提及而十分清楚的那個長大了的女孩還沒跟傻小子講過,卻對那個大個子有所提起。
如此一來,這大個子竟推著傻小子來擋自己怒火的行徑,這才能解釋的通。要不然,自己聞聲來尋傻小子,只這片刻時候里不讀書足間愚鈍的大個子怎會猜到這里頭還有那么一樁故事?
定然是了!
彩夫人心頭殺機愈發旺盛,她覺著,既然是這樣,那也只好徹底掐斷傻小子的念想,而后才能將他留在興慶府享福了。
那么,須將這大個子與傻小子都自這里帶走,而后方好既下手殺人,又方便將傻小子困在府里。至于將來事情泄露,彩夫人根本不擔心。
沒有甚么能比歲月更無情,只要不朝夕相處,結發共枕的也同床異夢,一母同胞的也骨肉相殘,區區少年時的情分,那又算的上甚么。只要朝夕相處,早晚生出感情,畢竟血脈相連,難不成到了那種地步,傻小子還會為了個少年同伴,抄起刀子來跟她拼命?
偷眼瞧時,徐渙只撓撓頭,有點憨實地笑了笑,并沒有對大個子將他推出來擋包的不滿,反而親近的很。
“日月長在,日月長在!”彩夫人默念兩遍壓住火的四字真言,洶涌到額頭的怒又止了下去,到底她是大家戶的人物,心平氣和下來,便有不得不承認的一股子閑定雍容。
她轉頭瞧一眼倒在地上的座椅,索性先不睬徐渙,微笑問衛央:“你很好,倒是我失態了,這里也算是你的主人,怎么,不請客人就座,唐人可沒這么待客的道理。”
對人下人,無論奴仆還是走卒,彩夫人從來不會用之乎者也的語氣助詞,也從不用較委婉的嘆詞,縱在和藹神態里,也蓋不住天長地久修煉出的居高臨下口吻。
衛央笑道:“唐人的待客之道,你自然是不知的。所謂朋友到了,有的是美酒肥肉,若豺狼虎豹之流上門呲牙,酒里下毒,肉中藏刺,頂要緊的是,屋后定會掩著利刃棍棒。到底是來吃酒結交的,還是心懷叵測的,主隨客便,這點度量唐人還是有的。”
遂教徐渙:“替客人取座子來,休教人家笑話咱們粗漢走卒出門盡給唐人臉上抹黑。”
彩夫人并不動氣,反而優雅地向徐渙頷首示謝,并見縫插針地惋惜嘆息:“這么好的資質,墮落在走卒粗漢里,的確可惜了。再有三五年,恐怕挽回也沒了可能。”
徐渙淡淡道:“那可多勞你操心了,咱們天生只是粗漢走卒的命,富貴門第不敢高攀,也不屑墮落到委屈求榮的地步。”
“錯了,你錯了,傻孩子。”彩夫人大搖其頭不以為然,笑吟吟道,“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古往今來,世道都是這樣,比如農人辛苦勞作,不為好收成為甚么?商人求利年月里奔波,你墮身走卒冒險求財,不就為了富貴么?一路來,想必你也是見過邊線血流成河慘狀的,不為功名,那些個人又是圖甚么來?”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已。”徐渙雖知這是人的本性,但這彩夫人說的可惡,他心中覺著有理,口中卻不會承認,稍稍一想反口譏諷,“我且有自知之明,嘗聞智子疑鄰之故事,冒昧請問,夫人既是高貴人家,到底尋我有甚么要事?這些個大道理之類的話,長安有的是夫子教授,不勞夫人費心了。”
衛央暗暗夸贊這小子機靈,管這彩夫人是誰,兩人如今是大唐的銳士,來興慶府圖的是大事,要不是都想著要借這彩夫人的助力往諸國使者宴會上去探聽些情報,誰樂意在這里苦熬著日子?
當下打斷彩夫人的喋喋不休,衛央道:“不錯,但有要事,便請直言,不必遮遮掩掩滿肚子繞圈圈,生教人叵耐,咱們奔波多日,時候已甚不早,也該好生將養歇息著去了。”
提及正事,彩夫人心里稍安,點點頭又加了一句:“你姓……你叫甚么名字?他真姓衛么?”
衛央有點犯難,當然不是徐渙的事兒,他的名字,這時候敢叫出去么?
一旦叫破口,這待前院里的人平和可親的彩夫人,以她驕橫跋扈的性子,恐怕不會以為因個小小的校尉大唐會跟錢文德太師府鬧翻,借黨項人的刀殺了自己那才是她決計會做的事情。
可改頭換面?衛央這個名字雖不甚好,比不上人家有千萬孝子賢孫的嘔罷思密達那么高大上,可他珍惜的很,難不成,非逼著自己現場取個筆名么?
好為難!
“這小子么,自然是不姓衛的,他叫徐衛,嗯,就這樣。”衛央思前想后,還是覺著給徐渙改頭換面一下沒事兒。倒不是故意改成這個名字,寅火率攏共就那么幾個人,襲取登縣之后蕭綽必然重視起來,她不會不去打探率中有數的那么幾個小軍官的底細,徐渙年紀最小,恐怕逃不脫契丹暗士的探察,還是保險點好。
他只覺著,這彩夫人既然一心都在徐渙身上,那么自己也就無所謂了。
誰知彩夫人如今的心思是,要想捉徐渙歸心于她,必然要先搞死這個大個子。
沒等到衛央的自我介紹,彩夫人心里冷笑一聲:“還倒有些機智,想到若報上姓名恐怕要更可能地搭上性命,只是,你不說,由得住你么?”
心喜果然傻小子是姓徐的,便耐住性子不問祖籍,反而催問:“很好,那么,閣下姓甚名誰?”
衛央一看這是躲不過去的,正要隨口胡謅個給她,誰知甯破戎在門口煞有其事信誓旦旦地替衛央答道:“這有甚么不可說的?我這兄弟,大名叫做楊魏,你可記住了。”
他直覺自己聰明,衛央將徐渙的名字改成了徐衛,而方才徐渙自稱姓衛,登時冒出個念頭:“這大名衛央兩個字自然是不能教人知道的,正正經經倒過來,也容易教人想起這是假的,不過倒過來之后,音調再變一下,豈不這就成了么?”
衛央教彩夫人叫破處男的惱火尚未消去,又教甯破戎這狗日的自作主張兩個字氣出個一肚子天雷地火。
就算這時代沒人懂那兩個代表難言之隱的字,可衛央自己懂啊!
彩夫人叫破他未經人事的事實,衛央尚能自我安慰地自己寬慰自己:“罷了,未經人事也沒甚么不好,這說明咱為人正經從不亂來,這是美德,對熙寧美人和小杜將軍的負責,更說明咱本質上真是個好男人!”
可這代表難言之隱的兩個字一打甯破戎嘴里出來,衛央那點自我安慰的方平定的心境,陡然便炸成了一池塘的水月燈花。
雖他沒有難言之隱,可教別人這么一破嗓子喊出,再想到那總在耳邊晃蕩的“未經人事”兩個字,怎能不教衛央惱羞成怒。
“楊魏?好古怪的名字!”彩夫人念了兩遍,驟然炸了毛的貓似瞪著衛央,帶著十分期待的口吻喝問,“長安姓楊的,你是楊業甚么人?”
不待衛央說話,她頗有些迫不及待地自行揣測開了,念念有詞道:“我說這名字古怪的很,楊魏,楊魏,這個魏,自不會是魏國的那個魏字了,當作偽裝的偽,哼,楊業是為唐廷上將,使手下偵騎潛入興慶府,化名楊魏,既不至以原名教可能撞見的舊識叫破,又能以這古怪的名字教幫手留意到,好奸詐的小子!”
衛央當時敬為天人,深深拜服道:“好縝密的思維,好機智的串聯,實在是,實在是教楊某無話可說。”
媽的,這身份可真憋屈,罷了,權當是代替楊延玉這廝了!
彩夫人好不得意,哼道:“若不是這樣,你何必吞吞吐吐不肯自己說出來?再說,時至今日,哪里有取兩個姓為姓名的人?這一次,看你怎樣籍口逃走!”
按著她心里的話,該是“看你怎么活”,只是看徐渙面色不善,當即沒有叫出聲來。
一聽這名聲在外的貴婦人叫破這里有唐廷的奸細,門口圍著瞧熱鬧的女郎們紛紛驚叫,到底沒有轉頭逃跑的,若不然,恐怕守在門外不知里頭衛央動靜的趙子長念著龍雀的寶貴,早教人下手捅死一地的美人了。
衛央卻覺有點悅耳,這些女郎不是賣皮肉的,當是歌者樂師一類,那一聲情不自禁的低聲驚叫,當真是風鈴里春鶯兒離巢,花叢中蜂蝶啄蕊的美妙,原來,那些個富貴的肉食者老愛在后院養寫鶯鶯燕燕的舞女歌姬,人家是真會享受啊!
他不答話,更教彩夫人得意,心中當是自己誤打誤撞竟真的逮住了個唐廷遣來的奸細,瞧一眼徐渙,她覺著要真是那樣的話,就算傻小子徐衛教牽連進去,那也無妨的很。
只要將這個大個子丟進死牢,要他活,傻小子須投將過來。教他死,傻小子也只好暫且投將過來,哪怕李微瀾滅了大夏,有勞太師在,何愁沒有活路,只要傻小子在,何愁尋不到教青城徐氏歸心的可能!
忽然間想到傻小子言聽計從的那個姊姊,該是當年那個小小的美人胚子了罷?
看看徐渙俊秀的人才,彩夫人眼前似已有了個模糊卻有些熟悉的人影,那個小美人胚子,該出落地更勝她娘親三分罷?
彩夫人有了必殺衛央的再一個理由,她是為徐氏好,所以,教別人哪怕是傻小子姐弟痛苦些,那也無所謂了。
靜下心來,剎那間彩夫人想透了利害。
這個大個子,身手應該在傻小子之上,要殺他,必定要一擊得中,現如今還不是下手的時候,哪怕方才自己的誤打誤撞是對的,如今也該找個籍口教自己錯了。
幾乎就在同時,彩夫人瞥一眼怒容滿面攥緊了拳頭的徐渙,豐腴的手指勾上發髻,一個一箭雙雕的法子冒上心頭。
既然傻小子在意這大個子,那么,情急之下給他個提醒,若果真是青城徐氏的傻小子,他必然會用那個法子來給大個子解圍,到了那一步,自己再表示出釋疑的樣子,雖他兩個定不信,卻不必教他盡信。
正在這信與不信的疑神疑鬼里,片刻計較得逞,快活林前院里那也相當于自己的地盤,無論栽贓陷害,抑或想法子教這傻小子與那大個子離心離德,易如反掌耳。而最有效的,莫過于前院里那些歡場中的麗人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兩個走卒,恐怕不出兩日都要將自己忘在里頭了罷?
這美人計,彩夫人自忖是最拿手的,在她施展這手段的那么些故事里,無論蓋世的英雄,泥瓦巷里的小人,從未有一次失手。
計較打定,彩夫人搖著頭又道:“楊魏——姑且先這樣叫你,想必你也有說辭,道是本家姓楊,舅家姓魏,這倒也說得過去,不過,我也算相識遍天下了,可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先例。”
徐渙一愕,繼而大喜,哼道:“那是你少見多怪,我本家姓徐,顯妣姓衛,我這徐衛名字,你如今可聽說到了么?”
“顯妣?”彩夫人一愣,似喜似悵地下意識反問。
徐渙沒再理她,恐怕是由這兩個字想到了過往,眼眶登時紅了。
衛央瞧了瞧徐渙,嘆了口氣伸手過去輕輕拍打了兩下,徐渙吸吸鼻子,作出個笑臉來。
彩夫人失神片刻,深深望一眼徐渙,漫不經心地恥笑道:“青城徐氏也是書香門第,怎地淪落到取名也墮落如此,卻不知,代為你取名的,是哪個濫竽充數的假夫子?!”
她是不知徐渙的,至于記憶里那個聰慧靚麗的小女孩,早也都忘在了腦后去了。
哪想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徐渙,他想起了還有不少印記的那個清瘦慈和的男子,再想起只一個總是瘦弱,面龐卻安詳平和的一直在沉睡的女人,那是他的爹娘。
于是,徐渙拔刀,跟著衛央學了這么久,他可沒有怒發沖冠還要叫囂著“有種你再說一遍”的遵守規矩,一刀在手,奮力便劈,敢拿自己的爹娘取笑的,皇帝老子也要弄死!
這又是衛央教的,正好家境使徐渙接受君君臣臣而后父父子子的觀念也只停留在略懂之中,他覺著衛大哥說的對,那便跟他學。
衛央捏住了徐渙的手腕,刀正在徐渙頭頂未落。
“道歉。”衛央取過刀攥在手中,將徐渙置在了身后,不容彩夫人逃避地漠色淡淡道。
甯破戎還鞘的刀又拔出了一半,他不懷疑這彩夫人敢不道歉衛央的刀就會落下。
這婦人不論是不是與徐渙有干系,她畢竟是與唐廷頗有往來的錢文德的兒媳婦,徐渙若殺了她,往后一旦發現兩人有干系,這對他將會是個不淺地陰影,而且會落下忤逆的名聲。
衛央不同,他可不管那么多。
彩夫人為徐渙猙獰一刀所駭,又教衛央捉刀在手迫在眉睫的威勢所懾,想好的狡辯的話,均在剎那間換成空白心海中升起的“對不住”三個字。
這三個從未出口過的字一脫口而出,尊卑與貴賤沖刷出的恥辱又喚回了屬于彩夫人的人品,到底方才的打算,如今又回來了。
“來日方長!”這恥辱,剎那間教彩夫人的第一個念頭是殺了這兩個人,乃至這里瞧見這一幕的所有人,可她很快便將殺機壓了回去,并很快做出了一團笑臉。
“我是信你的,既你拿你的先考先妣來證實,料必不會是假。”彩夫人目視徐渙貼著點誠意地慢慢說道。
徐渙本不想就此罷休,他不知祖宗的榮耀是甚么,也不愿知甚么青城徐氏的門風是甚么,他只知他是娘生爹教養的,天理應當誓死維護他們不為任何人哪怕只是取笑。在這世上,別的甚么人都與他無干了,自忖如今能為國家出力,算的上是個好男兒,那么,視撫養著是姊如母地姊姊是個最要看護著的人,那又有甚么錯?
衛大哥說過,大丈夫橫刀為國家開疆拓土立馬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有一段兒女情長的英雄氣來守護著必要守護的那么幾個人,哪怕為此小肚雞腸,哪怕為此心狠手毒,又有甚么錯?
但如今彩夫人因著這個沒有將污蔑的猜想拿來壞衛大哥的大事,這些不快,那也罷了。
將刀子還歸鞘中,徐渙狠狠在鼻尖上抓了一把,悶悶低聲道:“衛——為了不至再教人生氣,我不愿再看到她,姐夫,你幫我趕她出去。”
衛央有那么一點不自然,柴二那夯貨這樣的稱呼他已習慣了,可小徐子片刻前還是他兄弟來著,這一轉眼成了小舅子,雖是名不副實的,總教他尷尬。
“這個,這也不是在咱們……嘿,那個在咱們長安,這是人家的地盤啊。”衛央赧然又為難地一面和徐渙扯皮,偷眼瞧彩夫人的眼色。
一抹喜色一閃而過,沒聽衛央說出到底在長安哪里,彩夫人又面露失望之色。
衛央知道,這種貴族有的是人手,若教她知曉徐娘子如今在曲池坊住著,不定會使人去騙來以作威脅徐渙的人質。
可他料到了第一步,卻沒料到第二步。
徐渙哼道:“也是,若在咱們曲池坊,這種人怎會教她來上門!”
衛央心里咯噔一跳,眉心里突突地撞的厲害,而門口的甯破戎更手快,扭頭便已往外闖了出去。
此時回轉去先一步找到徐娘子已來不及了,只有托付趙子長的暗士快馬飛奔而回才行。
彩夫人輕輕一笑,驀然高聲怒道:“袁文佐,還在外頭是等死么?”
拱門外慌忙袁管事的聲音高聲應答,腳步聲沉悶,有鐵甲上甲葉與護心鏡摩擦的聲音,來人里甲士不少。
衛央終于作色,這個袁管事來的很早了,只不過小徐子說錯了話將消息泄露給彩夫人之后,彩夫人眼見甯破戎要趁機出門心知再不叫破袁管事等人現身,那些人是會不欠自己的人情而躲不掉回頭一頓責罰,畢竟方才傻小子拔刀他們竟敢還不出現,但傻小子抖摟出來的消息太重要了,她寧愿不責罰那些該死的。
以他的聽力,怎會不知袁管事等人早在門外,雖有甲士不少,卻不是殺氣騰騰來的,一個個小心翼翼足見心里的恐懼。可這些彩夫人的幫手到了,趙子長的人便暫且離不得這里,以這彩夫人的德性,她必會在看穿了甯破戎意圖后借故在這里多留些時候。如今殺出這里去報信是不能的,重兵處,這十八人,乃至趙子長這些無聲的英雄,自己不能連累了他們。
衛央閉上了眼睛,他不去看彩夫人得意的笑容。
不能被她激怒,更不能教徐渙一下子想到她將要使的手段上,不能,現在是想辦法彌補徐渙無心之失的時候,千萬不能教這個可惡的彩夫人激怒而失去理智。
無奈之下又得了衛央暗示的甯破戎停步在了門口,他也清楚,如今先下手的時機沒了,他只能轉過頭看著衛央,期盼這個總會給人帶來驚喜的校尉能想出后發制人的法子。
甯破戎沒見過徐娘子,但他和徐渙是同袍,就是這樣單純的干系,他相信,若是自己遇到了這種事情,小徐子也不會無動于衷的,他也會為自己著急想法子,為寅火率里每一個袍澤兄弟著急想法子。
甲士站滿了屋前的空地,衛央的眼睛依舊沒有睜開,他在讀如今的戰場情勢,在“看”心中牢記的京西圖子。
一山,一水,一軍,一國,終爾,那個只有數面之緣的絕美女郎,他不會讓她有事的,定不會!
不只因為她是小徐子的姊姊,她還是唐人女郎,衛央不否認她是和自己算熟悉的女郎,但,到底她是唐人女郎。
身為銳士,當為族人開太平,死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