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燈沉沉,燈下有蒼髯皓首老者,百無聊賴的小姑娘靠在案邊,嘟嘟囔囔地問:“桃伯,你說心里惦上個人,要多久才能忘了哩?”
桃伯瞇著昏的眼,詫異地往小姑娘看了看,荷荷笑道:“也不要多久少年人的心思,一陣風似的,待找到了更好玩的,自然也就都忘了。”
小姑娘絞弄著手指,拉著笑臉咬著唇,想了想搖搖頭,固執地道:“可是,這世上總有那么一些人,那是怎樣也忘不掉的,你們男兒家念著忠君報國,至死也不改,這也能半路中途上改掉么?”
桃伯想了想,放下手中那永遠似也擦不干凈的刀,笑道:“那是不同的。”
“有甚么不同的?”小姑娘睜大眼眸。
桃伯愕然,半晌忿忿道:“那廝有甚么好!”
小姑娘反唇駁問:“又有甚么不好?”
桃伯苦苦地勉強著笑,再想想勸道:“你年歲這樣小,自不會見識很多,待你見多了中原的豪杰,江南的秀才,也便明白,這世上其實沒有甚么能一直惦念在心里的。”
“豪杰秀才么?”小姑娘輕輕哼道,“那自然是有的,不會少。可心里惦著千軍萬馬,惦著圣人書卷,且不忘有個小小的女子愛和他說話,愛聽他說話的,那可再也沒有了。”半晌又輕輕道,“縱然也有,可我不愛,又有甚么法子?”
在桃伯與那立在舍內門口處抱刀假寐的壯漢注視中,小姑娘臉頰驀然艷紅,羞羞地垂著小腦瓜,往那昏燈捻上吹了口氣,吹地燈火撲簌簌往對面倒,她脆聲格格地笑,除綻花蕾般小臉上都是溫柔,細細地道:“縱然,縱然再不得能見了,往后我長大些也嫁了人,那也要每日里七八個時辰想著說說話,說這些日子里說過的話,只要心里還在惦著,別人說甚么,縱然罵地那樣狠,那也不妨事的,對不對?”
她彷佛是在問人,又彷佛不想別人答她,說完又吹了一口氣過去,吸吸鼻子躍起來往帷后榻上跳去。
桃伯心情大好,教那壯漢自出舍尋地方歇息去,走出帶門時笑問:“不想那樣多了?”
小姑娘側著臥在榻上,將錦被裹住身軀,偏過頭透過帷子瞧著桃伯,笑嘻嘻道:“我是在杞人憂天哩,這般年紀的我慣愛胡思亂想,莫非桃伯你不記著了么?我睡啦,一覺起來,甚么都好了呢!”
帶上門側耳往北傾聽片刻的桃伯皺皺眉,自言自語道:“該是夜襲的時候了,怎地出了岔子么?”
更北之山錯口處,自傍晚諸軍扎定后,再無戰事發生。
依號令,呼延贊引原州軍一部扎住左山,楊業引左衛一部擋在右山,兩部成雙翼拱衛當中。山口下,平陽引中軍自擋,所謂中軍,不過只是鳳翼衛與豹韜衛前后護翼,只老羆營萬五老卒堪為拱衛之用。
而輕兵營,這一番卻設在中軍之后,倘若敵來襲營,幾與輕兵營無干。精銳的老羆營擋著,縱無鳳翼豹韜兩衛,一時片刻聯軍也休想突進到輕兵營這里。
自然,若慕容延釗所守的洪德寨有失,首當其沖教殲的,便是輕兵營這不足兩千人了。
孫四海百思不得解,輕兵營慣來用作死士,那便是沖鋒陷陣時頭一個送上去作餌,好給主軍以喘息之機用的。再危難時,也是情急中丟入敵陣暫且勾引敵軍來用的,這一番著實古怪的很。
只女郎主見甚不易變,他也不好自去請往前頭擋著,悶悶地窩在軍帳里閑看圖子。
寅火率是為騎軍,正在輕兵營最當中的地段。
入夜,衛央和衣正臥,外頭周快三人求見,徐渙進來看一眼,出去將三人叫了進來。
衛央側臥著問:“不自在歇息待天明,黑夜里亂糟糟走甚么?”
竇老大忙道:“軍頭教咱們做好準備,上頭軍令若下,即刻熄滅火燭——咱們覺著,今夜許有夜襲,縱不夜襲,那也趁夜恐怕有一場好戰,如今戰馬未卸鞍籠,是不是教弟兄們不要沉睡?”
衛央將軍蓋蒙住頭臉,悶聲悶氣道:“杞人憂天,都回去好生歇著,教弟兄們也歇好,今夜不會大動干戈,燈火也不必熄了,好歹添些溫度。”
這三人狐疑不定,果然不片刻,中軍傳令偏將四處傳令,不教作夜襲準備,不教熄滅燈火,只教好生歇息著,安排好值守查宿的便可。
衛央早一步的軍令傳入孫四海耳中,孫四海驚訝至極,這小子怎早便摸準了平陽的心思?
衛央自摸得準,只不過沒那么早。
白日里那鞍馬未歇水米未沾便作的雷霆一擊,思來想去傍晚時正要安排作夜襲,衛央這才料定平陽的謀略心意。
此番戰,她不圖謀的并非將這聯軍擊潰,將失地收復。她所圖的,最好全殲聯軍滅黨項偽魏,一戰而定京西局勢。而止少的,她力求的是以霸道的姿態將這聯軍所屬勢力就此震懾住了——她要收四海一天下,最大的敵手自是契丹,縱是南韓北燕,那也比京西這小小幾股力量要難對付的多,哪有精力與這聯軍勾心斗角?
以堂堂王道之師,奮戈作天威之擊,堂堂正正穩扎穩打將京西這幾路牛皮糖震懾三五年不敢異動,至少使之在滅北燕取南漢之時不敢乃至無力在后方搗亂,這才是她親自東來的目的。
既如此,何必夜襲?
譬如當年商鞅引秦軍與魏戰于河西之時,要的是敵手舉國膽寒萬戶慟哭,小打小鬧,未免有失戰略局面的布置。
甚至衛央已將來日滅北燕取南漢時,平陽心中用以鎮守西北震懾契丹蛾賊的人選也都猜知了。
慕容延釗,此人老成穩重,用兵只求一個穩,任你百般折騰,我只堅壁清野,誠然是個鎮守邊塞完成配合滅國大軍的理想人選。
待這一番戰后,恐怕這本該便是個良將的慕容延釗該升官了。
“原州刺史?轄原、渭州刺史并京西諸軍節度使?”拿開軍蓋,衛央翻身坐起心下盤算暗自猜道。
搖搖頭,將這無聊的事情先放在一邊,又將那圖子拿來鋪在地上,持燈火細細查看,衛央想知道,在接下來必然會發生在聯軍與如今洪德寨內外的唐軍之間的搏殺里,輕兵營到底會被擺在甚么位置。
他敢確定,等聯軍和洪德寨內外的十余萬唐軍拼成疲憊之師的時候,不知隱藏在哪里的十六衛精銳,如老羆營另萬五人馬便會從高繼嗣等人料想不到的地方殺出,徹底終結京西的冬季戰事。
那么,已建國號依舊為遼的契丹,如今在作甚么?
衛央可以人為戰爭就只是戰場里這些所能見到的,這只是真刀真槍的廝殺,彼此背后里的軟刀子,那恐怕早就使地霍霍作響了罷!
這么年輕的女郎,這樣大的天下,當真難為她了。
心下一嘆,衛央將目光又往北移,落在原本的黨項與大唐時時搏殺爭奪的那個地方,他總覺著,平陽所圖謀里的決戰,必將發生在那里。
到了那時,契丹也該有動靜了,而真正的決戰,也就開始了。
那個地方叫沙坡頭,有平川,有深山,有林地,也有河谷,黨項最精銳的莫過于重騎重步,偽魏蛾賊別無所長有騎有步,倘若契丹加入戰局也是輕騎,他都有長有短,唯獨大唐的大軍論平川可出騎軍,可出陌刀軍,論山川林地有輕步有弓弩軍,只有在這個地方,我方最能發揮長處,將敵手的長處又都最大限度地限制在地理環境里。
似乎這已成了一種本能,衛央一直在想怎樣才能在戰場里自己活下來,帶著寅火率乃至輕兵營活下來,可面對著圖子,身處大唐銳士之中,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放任思維考慮到更多的地方去。
帳外取未消的冰雪撲在臉上,衛央回頭去補覺,自嘲道:“雖知不在其位謀其政是一種得治的病,可到現在還是沒能治好,愈來愈嚴重了,怎么破?”
明星啟,天色亮,這里的天空最是善變,入夜時尚陰沉沉的,天明便一片晴朗,只天上無云,這地上便愈發的冷了,晨初的風,夾著雪層下的寒冷一個勁地往軍帳里鉆,衛央好體魄,也熬不住那寒冷只好爬將起來,又掛起一枚大錢持槍打熬筋骨。
一夜未眠不知平陽心思的將士們,此時方正經都入睡了。輪換的銳士小心踢踏著腳步,將瞪著眼將敵營瞧了一整夜的同袍們替換下來,以手遮著嘴巴,打出教掌心發熱又教手背越發冰冷的呵欠,對面敵營里也同一樣,定是他也不料唐軍竟不曾趁夜襲擊。
孫四海揉揉發紅的眼睛,揮手教來送訊的老羆校尉自去,展開紙卷一瞧,荷地一聲苦笑,搖搖頭哼道:“還真給這小子猜到了——”
自是李微瀾教人送往心腹各將面前的密信,果然她欲以霹靂之勢震懾京西諸路諸侯,因而這一仗,她警告諸將勿信巧妙。
孫四海所言,自是衛央。
一夜輕兵營上下不敢合眼,偏這寅火率只遣游騎隨鳳翼衛老卒去學偵哨,余者盡都鉆在火堆一旁蒙頭大睡。孫四海自不甚高興,使人暗取甯破戎來問,方知衛央料定一夜不會夜襲。
燒掉紙卷,孫四海踟躕半晌,捧出一方紅木雕金泥的印盒,使短刀撬開四壁自底座里又撬出一層暗格,將手指在明晃晃擺在里頭的一層明黃綢緞細細撫摩,猶豫片刻,一咬牙教孫九看住舍門不教有人進來,提筆在那綢上規規整整寫出半片文字,方教孫九:“白日開關,你親往長安,將此卷交紅珠手中,待焦南逢歸都,請他自決。”
孫九大驚:“這怕是不妥,前些日子里,不還猶豫不決的么,會不會……再說,衛率正待焦南逢可怨氣不淺,這兩口子會不會……”
孫四海把眼一瞪,低喝道:“你懂甚么,眼睛瞧見的,未必是真,速去,不可教人知曉。與紅珠聯絡,你須如此這般……”
附耳交代罷了,孫九自不敢怠慢,走到舍門口回頭望,孫四海已老態畢露,念起他抱必死之心來到這里,心中大慟眼眶也紅了,囁嚅著卻沒有敢說出一個字來。
孫四海怒道:“教你去,自便去了,哭哭啼啼成甚么模樣?某一生慚愧,臨了只這一個眼光,須你留著瞧某看地準是不準,莫再聒噪,滾!”
孫九走出門來,回頭望這舍中跪倒拜了一拜,往隨身行囊內取一塊玉牌,叫來孫四海親衛好生囑托已畢,挑一匹快馬如飛般往東去了。
孫四海又教親衛里本家侄子,秘囑道:“挑幾個不怕死的,分作兩頭,一頭往長安去,撞見那淫婦,代周快一刀殺了,將這所謂的長和四才子,能殺的殺,不能殺的,作齷齪腌臜都往他身上潑。另一頭,你自覷周豐這狗才,趁有空子,冷箭暗算,只消砍了這廝狗頭,算你功勞。”
這話說的十分殺氣騰騰,別的不說,只那所謂的長和四才子,那可是名動天下的年輕俊杰,一個有失,必要震動大唐,孫四海與他無冤無仇,殺他作甚?
而所謂那淫婦,本是周快結發。周快本為老卒,果敢悍勇,年過三十時仍為孤身,后有朝臣做媒,弋陽侯家下嫁給他的,便是那婦人。
此中恩怨情仇,孫四海親衛自然有聞聽說,以孫四海的老資格,縱然他離朝十余二十載,若他要與這弋陽侯府撕破面皮,恐怕偌大個弋陽侯也只好忍氣吞聲才是,那婦人,殺也殺得。
而這周豐,更教親衛們不解了,此人與孫四海有何冤仇,竟要千方百計陰謀殺他?何況,這周豐雖文名尚在所謂四才子之上,孫四海哪里會高眼看他?
孫四海厲聲道:“這是最后一道將領,莫問情由。待戰后,衛央必為輕兵營校尉,彼時他自有言語分教你等,不必多言,都去做事!”
如此,孫四海方將那印盒擺上案,焚起香作了三跪九拜,收起后教親衛:“去看衛央在作甚,無事教他來這里一趟。”
不片刻,親衛回轉:“衛率正引少年者十數人早往高處探看敵營,已到門前。”
孫四海笑道:“說是個不安分的,果然不安分——教直來便是。”
詳細地細嚼慢咽用完早膳,外頭衛央求見,孫四海將圖子鋪在案前,教衛央:“察看敵營去了?不錯,合該如此。你來看,高繼嗣這廝這一番用意何在?”
衛央不看圖子,反而皺著眉疑道:“軍頭,有一事我甚不解,我方才高處查探敵情,這所謂聯營里倒是四方齊備,直面我軍的是黨項大纛,左為偽魏,右為蛾賊,后頭又立住高繼嗣中軍護衛,但從人數上來講,這不符合咱們已知的,敵營軍舍灶火表現出來的敵軍數量哪。”
孫四海手往案上一拍:“不錯,昨日晚時,賊埋鍋造飯我便瞧過了,咱們對面的敵軍,最多不過七八萬,其余大部何在,難以知曉。那么,依你之見,這是何故?”
衛央皺眉緩緩搖頭,將目光在圖子上昨夜里百般瞧過的沙坡頭處又打量許多來回,半晌不自信道:“昨日突營咱們沒有親眼見過,更不曾問突營三衛敵營里主將究竟是誰,我總覺著,敵主帥并不在眼前這營里,而這營中的人馬,似是誘敵之用。”
孫四海倒沒想過這么多,聽衛央說地不仔細,也在圖上瞧了片刻,再問衛央:“方才密令傳到,咱們理想的決戰之地在沙坡頭,你的意思是說,高繼嗣這廝也瞧準了這里?他的勝算何在?須知,這一片復雜地形里,咱們有步有騎,更有防御最好的弓弩,他等怎會自往這羅網里來投?”
想想自己也覺著不解,索性又將一張圖子彌在這圖子之上,那是大略的契丹坤輿圖。
孫四海手指與戰地頗近的契丹地帶:“你想想看,會不會是這些土雞瓦犬想將獲勝的打算都托在遼人身上?至今未見遼騎蹤影,說實話,我這心里也不安的很。”
衛央接來親衛遞過的熱水干糧,一邊啃著,心中奇怪于孫四海寸步不離的孫九去了哪里,口中道:“昨夜想了半宿,雖無北方坤輿全圖,但想來若契丹有直突長安的道路,朝廷也早該查探到了。如此一來,契丹輕騎作用,會不會是要突襲原州渭州,一來截斷咱們退路,二來圍困著咱們這十數萬大軍,他也可趁機蠶食不斷往這里來援的援軍?”
孫四海一呆,這思維跳躍太快,正說沙坡頭,他忽而間便到了百里之外的原州渭州乃至長安,如果契丹舉國來犯,或尚能合聯軍之力達成這目標,可倘若契丹敢舍卻關東的符彥卿滄州大軍不顧,恐怕以符彥卿的威名,待此處戰事畢,契丹也滅國了。至少,北燕定能教符彥卿拿下,直逼契丹王城。
于是搖頭:“有符彥卿在關東,契丹安敢舉國來犯?柴榮雖是文官,卻是自軍伍中為天子拔擢起來的,如今提調京西諸州軍政,契丹安敢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你許不知,你這泰山公轉渭州刺史之前,那可是軍中威名赫赫的善守良將哪,當初以一萬弓弩手,不足八千民夫,硬將天水一座城把守半月,李繼捧合西域諸國聯軍近十萬,到底沒有將那小城破下,反而契丹逆渠李繼捧教柴榮射殺城下,成就了你這老丈人赫赫的威名哪。”
衛央好不稀奇,原來柴大官人還有這么厲害的防御天賦?
孫四海笑道:“當時,柴榮不過渭州折沖府區區一個副尉,戰后便轉為渭州長史,三月不到,升渭州刺史。休說他手里仍由原州數萬步軍,渭州一個折沖府并萬余步騎軍,便只那數萬民夫,柴榮也能堅守京西至少半月,小子,你可不要小覷了你這老丈人,能得很哪!”
衛央撓撓頭,他自知柴榮有勇武知兵略,但牛到這程度,那可真始料未及了。
難怪這人待當今的天子死心塌地到這地步,試想一個小小的中等折沖副尉,一戰定神威能蒙拔擢為一州之長,一身才能有了用武之地,怎能不生報效的心?
只不過,這位素未謀面的天子也是個妙人,將柴榮的才能并不認為只在軍略之內,如此大力拔擢,以這些個諸侯王的德性,衛央自忖白身如他也能視如仇敵,何況當時的柴榮?
這也是個有魄力,有手腕的帝王,絕非看似甚么事兒都任由他那能成的女兒勉力擔當的深宮之主。
“不過,李繼捧是誰?怎地取這么難聽的名字?李繼遷的兄長么?”衛央很不解,不是說古人都很有水平么,取阿貓阿狗也比這名字好聽啊。
“你這廝!”孫四海笑罵道,“戰局如此不去想,偏尋這沒由頭的事情著急——自是李繼遷兄長,哼,一樣的狼心狗肺之徒。”
不待衛央問,孫四海解釋說:“此獠先祖,本為吳王招為唐將,世代盡忠也倒算稱職,先帝時,彼時逆渠上表奏稱族人思念故土,求賜賀蘭山為祖墳,遂得一地,經三代蠶食,勾結契丹趁咱們大唐內憂外患之際吞銀州,方有至今之勢。”
衛央倒不憤憤然,自古以來狼心狗肺的多了,一個個怎能罵得過來,聳聳肩道:“管他狼子野心不滅還是狼心狗肺秉性,敬酒不吃,那便罰他醉死。左右事已至此,待斬了這李繼遷狗頭,或滅其族,或盡散其民放逐中原各地,千百年后,以咱們漢唐消化的能力,還怕區區黨項不根除?倒是軍頭,咱們正議戰局,怎地又扯到甚么李繼捧甚么狼心狗肺處去了?”
孫四海瞠目結舌,扯開主題的,似正是你這廝罷?
帳外有輕笑之聲,這一聲輕笑出,方聞孫四海親衛們甲胄響動的拜見,帳門一卷,笑吟吟進來一人,卻不正是李微瀾?
衛央別過頭假裝認真正瞧圖子,偏不屈膝拜她,你倒是趕緊將我逐出軍伍丟回原州去啊!
孫四海怒叱:“衛央,你又作甚么鬼?”
衛央充耳不聞,口中嘀嘀咕咕道:“啊呀,這不妙的很哪,軍頭你來看……咦?你甚么時候來的?阿蠻呢?敏兒……哦,她在城內來著。”一拍額頭,衛央十分抱歉狀,一面雙手在鬢上按,一副勞苦功高鞠躬盡瘁的樣子,大大打了個呵欠,“哎呀,夙夜憂嘆,說的就是我啊,我找個地方先歇息著去,要用寅火率時,教老竇來喊。”
女郎悠然噙著微笑,靜觀衛央裝模作樣畢了繞過她要出門,這才輕笑擺手止住孫四海果真的怒喝,抬起手臂,將晶瑩的小手擋住衛央去路,遞過手中帶來的一卷書冊,對衛央又裝傻充愣的模樣,忍不住小小地翻了個白眼,略顯無奈地道:“偏你膝頭貴重,罷了,當不起你一拜,不必這般作戲給人看。這是講武堂最好的軍術卷冊,你拿去自看,不可遺失教外人見到。”
她并未瞞著孫四海,那卷冊沒有封皮,四指厚的紙卷里只帶著圖印刻著的蠅頭文字,衛央不知貴重,孫四海怎不知?
這是舉國合軍挑選出的可培養的上將之才方可知讀的軍策,便是尋常的四品將軍,那也休想見得一見。其中不乏歷朝歷代將軍名家遺留下來的戰策兵書,更有吳王改制之后大唐涉及軍事的最詳細注解。
最難得處,這卷冊里墨色印刻之外,尚有朱筆細細地密密地在頁眉頁腳處,在字里行間中標注出的用兵心得,這可是平陽數年將兵之道的精髓。
李微瀾俏臉微醺,抿抿唇別過眼色輕聲又道:“這是我平日時常翻看的,有些心得,都記在里頭。于呼楊符等老將請教的,也都記在里頭,你拿去看,有所得,也可記在上頭。待都記熟了,將書來還我便是。”
衛央連忙接過手,翻來覆去一目十行先瞧了幾頁,嘩啦啦抖著書問:“這書本的質量可以不?要翻閱時候弄破了,會不會你問我要賠償?”
孫四海氣結,一腳踹在衛央小腿上,破口罵道:“不知好歹的小子,敢不敢分個時候不正經?”
衛央哈哈一笑,將卷冊小心揣進懷里,拱手便要作別,李微瀾卻走到地上那圖子旁,頭也不回道:“我聽你們論起戰局,頗也有新穎獨到之處,還請不吝賜教。”
不吝賜教?
衛央猶豫了一下沒走,但也站著沒動。
他認為平陽是在請教孫四海,不聽前兩天人家當面稱呼軍頭那么親近么,可能還是親戚。
啪——
孫四海重重一巴掌砸在衛央后背,將他往前推到了圖子邊上——孫四海本意是好的,他對戰局的看法,女郎自然一清二楚,這不吝賜教么,自然是衛央,這小子該糊涂時聰明的很,可對這人情世故似乎有些沒資質,這樣好的時機,他怎不好生把握住了?
而女郎面皮甚薄,她既開口請教衛央,以這廝素無品行的德性,恐怕說不得又要裝模作樣拿捏一番,或甚索性裝聾作啞,將他推往出去,既是教他把握這樣的好時機,說得好了得女郎青眼果然成大事,又將解了女郎再番請教的降尊紆貴——她何等的人物,怎能教衛央這廝再三捉弄?
卻不想,衛央待孫四海并無防備,這一巴掌推出,止不住勢頭眼見踩上那圖子,連忙收腳,身子在圖前彎成一張弓。而女郎教這廝一驚忙要閃身躲開,卻哪里來得及,她本是低頭瞧圖子的,要讓開時,自要稍稍躬身取力——
雙雙躬身往案頭方向,自后頭瞧,便似拜堂般。
孫四海一時失神,這可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