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哎喲,我這阿阿阿嚏——”一大清早,日頭還沒從山崗上跳升上來,竇老大睜開眼睛輕手輕腳撫平衣衫上的褶皺跳下火炕,回頭看看窩在草席上蜷縮著正睡得香的一眾新卒,黑眼窩揚了揚正要抬開門出去,冷不防連著幾個噴嚏,將要脫口而出的絮叨也堵了回去。
這人在衛央面前小心仔細,實際上本是個青皮混子,素來嗓門亮堂,這連著的噴嚏,登時將火炕上流連暖度的一火新卒們驚了醒來。
徐渙朦朦朧朧地,一咕嚕爬起來瞧著尷尬賠笑的竇老大,轉眼瞧明白沒有甚么不妙發生,悻悻埋頭又窩進雙臂間去了。
“竇大哥,你這是去作甚?”這一火,除了徐渙其余都是與竇老大甚交好的新卒,竇老大躡手躡腳地要出門,有人便爬在炕頭打著哈欠問。
這人便是那販辣椒的生意人。
竇老大一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這是火炕上沒有被褥的緣由——畢竟已入秋,大半夜里墻角縫隙中鉆進的風甚寒,入骨時一身血肉都凝澀了似。
清清嗓門,竇老大壓壓手:“弟兄們都好生歇著,某去瞧百將起身沒有。昨日百將道是即日起要親自操訓,咱們可不能大意錯過了頭天的應到。”
那幾人彼此瞧瞧,連忙也爬了起來:“竇大哥是軍吏,自該去請見百將等待軍令,咱們也不能享受著,拾掇利索定要第一個搶到集結的號令。”
竇老大笑了笑,反而勸道:“都自在歇著罷,今日恐怕不會操訓了,日頭起來之后,我若尚未回來,你們不要偷懶,打清水將地上這腳印痕跡清理干凈,馬廄里將戰馬洗涮了去。”
那做生意的訝道:“竇大哥得了百將甚么示意么?咱們可不要標新立異,教別的火瞧咱們的熱鬧。”
竇老大面色一沉,壓低聲音厲聲道:“你懂甚么?哼,咱們這位百將是個人物,處事十分的有城府,以他之能,想必弟兄們都是清楚的,硬對咱們落不到一點好處,多要順著他,從著他,往后更要敬著服著他,不可敷衍搪塞,不要看咱們現如今是來守備的,戰事一起,若無頭等的必要,咱們這樣的活死人,那是一定要上戰場去哩。莫論去與不去,衛百將是個有本事的人,咱們能跟著他,不定能多活幾個下來,哪個弟兄不信,自管自去便是了,只是死到臨頭莫怪某今日沒有挽留。”
幾人連忙笑著一起道:“這是哪里的話,咱們自然聽竇大哥的,怎會不知好歹?竇大哥你放心,你在哪里,弟兄們就跟在那里,別的咱們管不到,莫非連自己也管不到么?”
竇老大這才稍稍平下氣來,又扎了扎腰帶手指點了點最是油滑的那辣椒販子:“別的弟兄我自然放心,你這廝最是滑頭,我卻不敢十分放寬由著你。”
其余幾人笑道:“這個容易,咱們做甚么都中間挾著王孫這廝,管教他逃也不能,只好聽著竇大哥的話。”
王孫苦著一張臉,唉聲嘆氣賭咒發誓般道:“竇大哥你還不知我么,雖說原先也算是個走南闖北的,如今背了時到了輕兵營里,若沒有竇大哥及弟兄們,王孫算甚么物什?豬狗也不如,任人宰割的而已。再說,我瞧這衛百將是個面冷心熱的人,若不然,他怎肯為咱們這些活死人出錢欠下那些個鄉紳的情分?何況這衛百將的本事,那些個老卒也敬重地很,跟著這樣的上司,總好過孤魂野鬼一般不是?”
面冷心熱么?
竇老大卻不這樣以為,他總覺著這衛百將看似平和安靜,心里卻有極重的心思,至于是不是面冷心熱,現在還不得而知。
那王孫見他不信自己的眼光,登時起了作賭的習性,卷起袖筒蹲在炕頭道:“竇大哥,各位弟兄,王某因賭錢虧了家業,虧了祖產,將自己也虧進了這活死人營,但這眼光卻是不差的,好歹也算見識過許多人物不是?你們要是不信,咱們來作個賭,我看啊,待家眷送錢物來,這衛百將還得虧他的錢請百戶人口吃飯,你們信不信?”
竇老大本要出門,聞言又退了回來,覷著王孫沉吟著沒有說話。
徐渙也坐了起來,瞪著眼睛瞧著王孫,又瞧著其他幾人,心里飛快盤算起得失。
王孫被一火人盯著瞧,登時膽怯,吞著口水縮起了脖子,依舊不改賭徒的本性,紅起眼珠子伸出雙手:“王某那屋里頭的,想方設法也會弄足三五貫錢送來,我便以這三五貫為本,賭本人所言非虛,如何?”
三五貫大錢,放在外頭也是不大筆花銷,這王孫一開頭,登時有不信的與他對起賭來,竇老大成了精的人,偷眼將眾人神情一一看在眼里,瞧到眉梢一揚喜形于色有決意之情流露的徐渙一眼,心中驀然一跳,將自己的傾向先壓了下去。
窸窸窣窣地,徐渙自貼身小衣下取出一塊銀質的如意牌,放在手里掂了掂,一咬牙揚眉將這銀牌啪地拍在草席上,狠聲道:“小弟家無余財,縱然,縱然阿姐千方百計借著送進來的錢,那也千萬不會收下,總要央她帶回去還了人家。這銀牌,乃是幾年前我阿姐將幾年用度積攢下來,問慈恩寺的僧廬高手鑄成的,我以銀牌為質,愿賭王大哥為贏家。”
竇老大吃了一驚,搶步拍開王孫向那銀牌伸過去的手,狠狠瞪了這見錢眼開的人好一陣子,將那銀牌塞回了徐渙的手中,勸道:“小徐兄弟,你本是個讀書之人,這作賭的勾當,還是不要參與的為好。”
徐渙怔了一怔,決然又將銀牌拍在了炕上,咬起牙道:“竇大哥,多謝你了。只是身入輕兵營,我便知活著的希望已甚小了。命都要沒了,休說銀質的如意牌,便是玉質的功德如意牌,那又能果真佑護平安不死么?”
眾人皆嘆了口氣,只聽徐渙又道:“以這銀牌,倘若那神佛果真有靈通,護佑咱們能得一個好心的百將,即便是沒了,又有何妨?”回頭問那王孫,“王大哥,這銀牌暫且寄押在你手里么?我自小得阿杰教誨,這作賭的規矩可不懂的很。”
王孫面色陰晴不定,半晌長長地喘了口氣,站起來跳下炕,拿起銀牌瞧了好一陣子,就在竇老大正要喝止的時候,他竟走到徐渙那邊,鄭重地將銀牌又塞回了他手里,幫著重新系上絲線放進小衣之中,這才又嘆了口氣,正色道:“小徐,你雖然跟著旁人稱呼王某一聲王大哥,你這年紀,也就只是王某孩兒的歲數。你家境不好,愛惜你那姊姊,想在咱們這里賺些錢貼補給她,這樣的心,那好的好。”
被王孫說破了心事,徐渙啊的一聲,臊得一張臉通紅通紅,不敢對著眾人的目光,咬著嘴低下頭去。
王孫慘然一笑,沖古怪而警惕地盯著他的竇老大輕輕搖了搖頭:“竇大哥,你放心,小弟除了被捕進囹圄之時教訓自家孩兒,再沒有眼下這樣正經說心窩子里話的時候了。王某雖是個小生意人,但也知這作賭從來沒有贏家的大道理,從今往后,王某算計誰,也不會算計到咱們弟兄頭上來,一般的苦命人,若咱們自己到如今還不知交心,那可真是,真是死了也是個糊涂之人了。”
竇老大背上一陣一陣地見了汗,輕輕吁出一口氣,遍看鴉雀無聲教徐渙與王孫勾起傷心之情垂下頭去的眾人,不知怎的喉頭一陣顫抖,咬著牙將腮外肌肉緊緊繃起,狠狠點頭道:“不錯,大道理咱們不懂,這些個道理,那可是一定要知道的。咱們既要作賭,那也算是個好的盼頭,心里記著這次的賭便好了,不必甚么質押。”
王孫抽抽鼻子,為難他人到中年的年紀,紅著眼眶想要笑,卻怎么也笑不出暢快,彷佛教人捏著脖子般嘎嘎地帶著些些的歡悅道:“竇大哥,咱們既然都挑明了心事,你也不必憂心著咱們這十來個弟兄勾心斗角心都不齊,你快去伺候著百將,順帶也探察著這人是不是果真像咱們期盼的那樣。你放心,那一火的弟兄,咱們這便去叫醒,均都按著你的發付,一樣也不差地遵行,你舍著臉子替咱們掙個好活的由頭,咱們也不能干等著不是?!”
徐渙跳下炕來,赤著腳也道:“我也去。”
竇老大心中一熱,自當了逃卒以來,如今雖也還在屋檐之下,甚么時候心里竟這樣熱切過?雖說這輕兵營的都是死士,可就算是那些個百戰的老卒,誰愿真的死了?但凡有一絲的盼頭,那都千方百計地尋著一條路。
心里有了盼,日子便充滿了期待,做事再難,也覺著那都值了。
這兩人出了軍舍門,營中靜悄悄的,黎明時候遣出去門口四周望哨的四人依舊站著,朝陽打在他們身上,竇老大都覺著今日的早晨已有了溫暖的熱度。
“走,都忙起來罷。”輕輕拍了下吸溜著紅彤彤鼻尖的徐渙,竇老大掩不住喜意地輕聲道。
徐渙狠狠點著頭,緊跟著竇老大往衛央軍舍而來。
這但凡是個人,都有從眾的心理。縱然活下去的盼頭都寄在別人身上,可一人的時候,這盼頭總有這樣那樣擔憂實現不了的顧慮,一旦人多起來,這盼頭都明了了,希望雖依舊小得渺茫,可莫名其妙的,這人的心里總覺著大了無數倍。
“活著,真好!”想了想竇老大心里又加了一句,“能忙著,真好!”
兩人輕手輕腳揭開簾子透出縫隙往內一瞧,一時吃了一驚。
在他們想來,衛央即便已起身了,恐怕如今也還在懶洋洋地閑坐,不想縫隙里見到的,竟是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的一幕。
舍中細線懸著一枚銅錢,窗縫里的晨風溢進來,那大錢晃晃悠悠地飄蕩,方孔之中又懸著一刃槍尖,槍尖最尖銳處透穿方孔一指寬的長度。那大錢無論怎樣恍惚地飄蕩,想要碰到孔中幾乎要貼上的槍刃那是千難萬難。
大槍正掌在衛央手中,衛央扎著大馬步,一手空著抬起與肩平,另外單手掌著槍柄最末端,看衛央風輕云淡恍若空手的輕松,直似他手中那三五斤的大槍并不存在。若不湊近了瞧,恐怕沒有人會不以為那槍尖是套在方孔中,衛央在另一端只是支起了一個支點而已。
那大錢飄蕩晃動,衛央的馬步也在變換位置,走馬燈似卻雜亂無章地不時在地上走動,然而那勁道的縱然是竇老大與徐渙這樣的尋常人物都能感受到馬步上下蘊藏著隨時都能爆發的勁道的千鈞力量,那是怎么也做不了假的。
叮的一聲,不及兩人發覺,那大錢以消失在了軍舍之中,來不及眨眼,衛央已收起大槍立在了幾案之后。在竇老大兩人想來,彷佛從一開始衛央就勢站在那里的,而并非方才他還在掌大槍追逐那風中飄蕩的大錢。
抬眼往軍舍頂梁上一瞧,竇老大及徐渙都瞧到細微垂下的那跟絲線,想來是衛央收槍同時,那槍刃輕輕一蕩便將大錢送上了房梁。
這等槍術,實在是竇老大兩人平生未曾見過的。前次衛央已直刀盾牌轉眼間擊倒數十老卒,那一幕瞧起來遠比這自處子般的靜剎那霹靂般一動驚心的多,但竇老大好歹是軍伍里有過見識的,他情知,方才那才是這位百將的真武藝。
“都起來了?”將大槍擱在槍架上,衛央向從簾縫里探進小半個腦袋的兩人招招手,“進來吧,還都挺早。”
他有點不滿足,這大槍也不錯,畢竟是楊延玉贈送的,但這大槍說是槍,實際算是槊,韌性還達不到衛央的要求,但也聊勝于無,若不然,就算風再大些,那大錢晃動地再劇烈些,他也比現在還輕松許多。
曾經那一桿大槍,衛央將一張紙貼在一案豆腐之上貼著墻立起木板,長槍破空刺去,豆腐碎成了沫,白紙毫發無傷。將白紙蒙在合抱方攏的木樁之上,大槍發力拍在其上,取下白紙,白紙毫發無損,而那木樁已碎裂了。
這是力道的運用,不唯要有爐火純青的造詣,還須有發力的最佳媒介。
走進軍舍扎著手站著的竇老大兩人賠著笑臉彎下腰,竇老大道:“攪擾了百將的好興致,這實在不應該的很,下一次我們一定注意。”
“注意什么。”衛央站在案后扭著腰,指著兩邊的座子示意兩人坐下,一邊笑道,“沒什么好忌諱的,該來就來,我一個小小的百將還那么多規矩,那不是沒皮沒臉么。”轉瞬笑吟吟又道,“我看你們倆精氣神比前幾日都好的多,怎么,有什么好事么?或者家眷要來探看了?”
徐渙自不敢在這里將方才眾人那一番的說話道出,但他又是個不會撒謊的人,便向竇老大瞧,竇老大老神自在笑著說道:“只不過暫且離開了輕兵營,不知怎么的心里舒坦多了,咱們也并沒有先發覺,倒是百將這一提醒,果然心緒與往日不同哩。”
咂咂嘴,竇老大又道:“倘若家眷來探望,那也是軍頭安置,百將先知曉的,咱們怎會提前得知,那是沒有的事情。”
衛央心頭納悶,細細瞧了瞧竇老大,又瞧了瞧徐渙,這兩人的精氣神變化可能和離開輕兵營有關系,但那決計不是主要原因,他是個六覺十分敏感的人,怎會瞧不出這點來?
人家不愿說,強問也沒有用,何況衛央并非對這樣的私人事情很好奇的人,當時不再多問,扭開關節坐下飲了一碗涼開水,想要提起今日的行事安排,卻聽外頭有輕巧的腳步聲,訝然起身撩起門簾一瞧,原來是十數個軍卒笑臉迎著朝陽,尋著了抹布木桶打了水進進出出拾掇起軍舍里昨日留下的腳印泥痕。
有三五個快步迎向營門口望哨的,那邊也甚驚訝,這幾人與那幾個不知嘀嘀咕咕說了甚么,總歸終究還是還了防。
竇老大兩人細看衛央的反應,見他面上一喜浮出笑容來微微頷首,各自心中喜悅,看來,這位百將并非要刻意找弟兄們的腳痛,但凡勤快些的人,他還是很待見的。
“你倆跟我來。”頭也不回,衛央向竇老大兩人招招手示意跟上,在兩人不解的猜測中,自軍庫里衛央教把守的取了十來桿大槍,又取了同數的帶鞘刀,一起拎著出來。
竇老大心頭大喜,發放兵器,這便是衛央待得了自己提醒,抑或自己醒悟過來而勤快起來的這十數人的信任。
衛央自取了刀槍往門口那邊而去,徐渙忙要幫著,竇老大背地里拽了他一把。
徐渙極其聰慧,竇老大這一拽,用意他立時明白。
這是衛央收攏軍心的行事,旁人怎能插手?縱然衛央教他兩人跟上,那也是千萬不能跟上去的。
竇老大有拉幫結派的心思,但要看在誰面前。衛央身為百將,在他面前還守著拉幫結派的心思,那豈非與本意背道而馳么!
新換來把門的新卒驚訝無比,那兩日里老卒們強迫著教訓他們學會的反應下意識地抓住了衛央一一分發過來的刀槍,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究竟。
衛央伸手將這幾人綰法的木簪正端了,退后兩步瞧了瞧,滿意地道:“這才是守備軍卒的樣子,我還不知咱們這些人能不能盡披甲胄,回頭讀通了軍律,倘若能準,晌午時候記著領取皮甲來,不可錯過了。”
輕兵營里的老卒,也不知是不耐甲胄還是想著活一天穿一天綢緞,左右這幾日衛央只見到于康達這樣的百將率正披甲戴盔過,士卒并為見到。今日新卒們有一番新的氣象,雖如今日的朝陽般為云層隔著,畢竟見到了光明,他自知賞罰須得當濟時的道理,這些日子來罰也罰過了,是時候與這些個死士們走近些了。
幾人怔了片刻,才有個機靈的挺直腰身大聲道:“謝百將,定不會錯過時辰。”
這一聲,旁的幾個才應著附和叫出聲來。
衛央擺擺手,又招手教驚訝在一旁提著木桶呆站著的其余人集結過來,將刀槍一一發放在他們手里,揮揮手說了句“各司其職”,將這些忙碌的新卒趕回了大開了舍門的兩間軍舍之中。
“這百將,果然是個面冷心熱的。”刀槍在這些人手里,譬如稻草在溺水之人的眼前,好歹也是保命的器械,那王孫在舍中怔了半晌,抱著大槍坐在炕頭吸溜著鼻子心中想道。
“老竇,你記一下自昨日到來到今日的大小事宜,務必要記清楚,列成條目裝成軍札,晌午你隨我去訪本鎮鎮署舍及鄉將趙某。”回到軍舍,衛央吩咐竇老大,“如今戰事將起,咱們既然來守備這里,該做的那就必須做好,不可大意。這巡邏追緝之時,趙某是為鄉將,咱們初來,他當知本鎮土兵該勞苦些,但如今胡虜蛾賊的密探斥候想必較往日更多,咱們也要開動起來,不能疏忽怠慢。”
腰間也掛上一柄直刀的竇老大精神奕奕,立馬應聲,又問:“書寫完畢,該選誰送這軍札到營里去?”
衛央笑道:“自然是要麻煩土兵了,咱們怎會不得軍令私自外出?!”
竇老大恍然大悟。
徐渙不知自己該做些甚么,衛央讓他跟著竇老大:“一人計短,你兩個都是能識文斷字的人,這是咱們屯第一道軍札,不可疏忽了,你兩個去合議著寫罷。”
至于其他人的器械甚么時候發放,衛央并沒有說。
他在等竇老大這兩火人手頭有了器械帶來的效果。
不出衛央所料,日上三竿之時,滿營百人盡都起身,其余人愕然發覺竟有十數人一早的工夫手中有了兵器,不覺心中都想:“雖說都是去送死的,這些人有兵器在手,怎的也多了一條活命的勝算,憑甚他們能有,咱們獨獨不受待見?”
要尋衛央質問,這些人哪里敢?只好堵住了王孫這些佩帶了刀槍滿營晃蕩,爭著要作把守營門的兩火人,倒不敢氣勢洶洶,左右只問他們憑甚可帶刀槍。
王孫笑嘻嘻引著眾人在明亮干凈的軍舍里一走,又帶去馬廄里瞧著洗涮地油光水量見主人到來打這響鼻湊過來顯親熱的戰馬,甚么也不必說,這些人當時啞了火。
腹誹的自然有,但絕大部分的軍卒,或出于不平的情緒,或為了多個活命的道路,一時擠在一起商議半晌,一窩蜂般搶著木桶抹布,紛紛又往馬廄里涌來。
一般的都是配軍,他這些人能做,別人缺手少腿了么?無非勤快些就是了。
衛央看在眼里,心頭卻未必喜悅。
效果尚不明顯,他還需鎮民們來添把柴。
不過,自己的設想得到了初步的驗證,畢竟是后世里一介尋常草民,衛央心中難免略有些自矜,背地里笑道:“還是紅色思想管用啊,偉大太祖說的再好也沒有了,這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無論別的人出于什么考慮,但凡榜樣能激發起來的人,那就是有救的人,是有榮辱之心的人,也是可以團結的人——雖然這做法山大王了些,可紅色思想也說了,不管白貓黑貓,能逮老鼠那就是好貓,看來,咱也勉強算是得其中三昧真髓了!”
這幾天心情總有些郁結,難得一時放松,想到得意處,衛央忍不住輕聲唱起了國粹:“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十幾個人七八條槍——”
轉念一想,衛央頓時臉黑。
啊呸,這他媽是反動派的唱調。
“要不,唱一段‘我家的表叔數不清’?”猶豫了半天,衛央只能想到一出《紅燈記》來趕場,“可是,這也不應景啊,咱也沒抄刀子造反的想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