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默然片刻,沒有找到答案。忽然間,他很想知道,林熙棠若在,會如何看待他的選擇。
這時,一件幾乎淹沒在往日時光里的舊事浮上千夜心頭。時間太過久遠,他幾乎已經不記得永夜大陸那個垃圾場的模樣,只記得離開的最后一刻,他手中握著冰涼的槍身,小小的手指要搭上扳機都要努力伸直才行,準星中一個更小的身影在踉蹌逃離。
林熙棠因此輸掉了一個賭注。
千夜在進入黃泉后,就知道了自己那日的舉動實不可取,即使背向而逃的敵人,也可能在下一刻露出獠牙。
然而當日林熙棠并未評價他的對錯,若有千夜必不會忘記。他只記得,林熙棠和顧拓海談起賭注,談起他的選擇,平常得就像自家的孩子在白水和牛奶之間選了白水,如此而已。
為什么林熙棠不指出他的錯誤?如果那確實是一個錯誤。
千夜從跑得有些遠了的思緒中抬起頭來,看著宋慧,道:“我還沒有想明白。”
宋慧也沒有繼續追問。在離開之前,她對千夜說:“我并不是要你殺掉所有的狼人,而是提醒你還有其它的選擇。我想,盡可能地從不同角度給你建議,才是我留在這里的價值。而不是……不,沒什么。”
千夜點頭,她就迅速離開了。
宋慧似乎話中有話,不過假如她不說,千夜也不打算問。問得多了,大家尷尬。
千夜攤開地圖,在上面動筆勾勒,設下一個個標記。現在這幅地圖上的版圖,和數月之前已經大為不同。鄭國西南、大回廊以及翡翠海連成一片,變成一個幅員堪稱遼闊的國度,就面積而言,已經有原本鄭國的三倍。若在帝國,也相當于至少六七個行省的面積。
當然土地是多了,可是大部分區域都相當貧瘠,和帝國已經開發成熟的膏腴之地沒法比。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著一百多萬人族,卻有超過千萬的狼人。全力動員的話,能夠建立起一支百萬級別大軍。當然這樣一來,內部發展就會完全停滯,而千夜現在也沒有那么多資源武裝這么一支軍隊。
現在翡翠海可算已盡在掌握,周邊一點還不服從的部落,要收拾他們只是時間問題。內部徹底安定倒是需要一點時間,只是從三個首先投靠的翡翠海大部落來看,艾斯卡那所謂的傳說故事有著超出千夜想象的力量。如此一統翡翠海的狼人部落也許用不了多久。
千夜忽然有種身不由已的感覺,仿佛自己就是被艾斯卡連同無數狼人給架到了王座上。他曾經想過成為人族將軍,甚至是元帥;在絕境中偶爾也會有索性前往永夜,以血族身份平靜地過完一生,遠遠地看著夜瞳就好的念頭。但他就是沒想到有一天會成為一群狼人的王,而且國度內還有數量眾多的人族。
讓原本世仇的人族和黑暗種族和平相處,想想就覺得不太可能,千夜雖然做出了決定,可一想到接踵而來的種種可能問題,也是深感頭痛。他并不長于權謀和治國,以墉陸為起點,其實也還在宋子寧當初所擬定的大方略框架中。現在宋子寧一頭扎在帝國回不來了,一切就只能靠千夜自己。
而坐在這個王座上,雖然千夜的武力已經夠了,可是治國方略還遠遠不足。比如說,一統翡翠海之后,應該何去何從,他就完全沒有頭緒。
看著眼前的地圖,仿佛上面浮現無數狼人戰士,狼頭攢動,個個焦燥不安。
千夜將手放在眼前,手上浮現出一片柔和光芒,貼近乳白,隱隱可以看到有些淡淡的金色和緋色。
這是晉階神將后的晨曦啟明,更加偏近黎明源點那無盡的光與熱。它看似柔和,實際上威力無窮。由它而生的領域,自然而然地就帶上了熾熱的特點。
這個特點仿佛很簡單,威力卻一點也不容小覷。因為高熱可以無窮無盡,沒有誰能夠真正抵御極致的高溫,也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抵御無休止升高的溫度。
可以說,如果千夜能夠負擔得起恐怖的消耗,那么他此刻的領域兼備重壓與熾熱,完全就是熔巖地獄,沒什么東西能夠在其中生存,也沒有什么領域力量能夠與之對抗。
只是這樣的戰力,是否足夠震懾住千萬狼人?
原始狼人秉性兇悍,特別是先祖教派,其教義簡直就是在讓狼人回歸最原始的形態,放棄文明,變得和野獸差不多。如果沒有對外戰爭,那各個狼人部落自己都會打起來。反正狼人生命力強,繁殖力也強,一窩生四五個實屬正常。只有高階強者才會一個一個地生。
所以在狼人大量聚居的區域,沒有什么安全與和平可言,就算被打被搶,按照狼人的傳統觀點,那也是因為被搶者太弱。
在狼人的世界中,弱就是罪。
“總而言之,不能讓他們閑著。”千夜得出了結論。他的目光落在更遠處,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為翡翠海上千萬狼人,尋找一個發泄燥動的出口。
千夜既然有了結論,便著手付諸實施,隨即一個艱巨任務就扔到了艾斯卡和徐敬軒頭上。
從會議室里出來時,艾斯卡和徐敬軒都是一臉苦笑。他們此刻身上都還纏著滿滿的繃帶,即使是狼人,受了那么多的傷,也不可能在幾日內恢復。大秦軍中不是很稀罕的肌體修復裝置,在墉陸就如天方夜譚,況且千夜軍中給強者準備的原力藥劑大多是黎明屬性,艾斯卡可用不了,所以他的恢復速度還不如徐敬軒。
艾斯卡剛要說什么,突然一陣劇烈咳嗽,身上繃帶就滲出血水。
“要不要緊?”徐敬軒問。
“這點小傷還死不了。倒是任務,真的要命啊!”
徐敬軒聞言也說不出話來了,惟有一聲嘆息。
這時旁邊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讓你們好大喜功!這樣高興了吧?”
徐敬軒和艾斯卡轉頭一看,只見宋倫與宋慧剛從會議室出來。宋倫也是一臉無奈,而宋慧則是沒好氣地斜視他們。
徐敬軒為人圓滑,沒說什么。艾斯卡則是狼人的直性子,當下嘿嘿一笑,說:“這個任務,光靠我們是很難完成的。你們多半也要參與,是不是?”
宋倫哼了一聲,宋慧則是狠狠瞪了艾斯卡一眼,道:“我就不明白,大人為什么對你們那么好!這幾百年也沒見你們的戰士穿甲啊?狼人不是皮厚嗎,怎么現在突然就要盔甲了?”
艾斯卡呵呵一笑,說:“大人確實對我們挺好的。”
徐敬軒在旁道:“他們現在的待遇,也都是用命換來的。沒有翡翠海一場大戰,白骨公爵不會輕易出來,如果要一路攻打,最后到公爵城堡決戰的話,恐怕傷亡就不止現在這樣了。”
宋慧沒好氣地道:“這我知道!可是物資就那多,每個月造出來的盔甲武具也就那么多,怎么分啊?要不把你新軍的份額讓出來?”
徐敬軒立刻就不說話了。每個將軍都會存有私心,自己的子弟兵就是最大的私心所在。武器盔甲都是救命的東西,讓他把東西讓出來,那是再寬宏大量都做不到的。新軍也一樣要上戰場,人族戰士比狼人更需要盔甲武具。
現在千夜麾下大致分成三部分,其一就是來自中立之地的暗火傭兵。這些都是千夜的嫡系,精銳遠超墉陸,自是不能動搖。其二就是來自鄭國的新軍,第三則是狼人。從數量和戰力而言,狼人反而是最強的,因為數量實在太多。真要相爭,那就是新軍與狼人之間的爭奪。
只是徐敬軒和艾斯卡曾經共歷生死,此刻就為難了,即不好意思去搶狼人的裝備,要讓他把自已部下的裝備讓出來,也是不成的。
倒是艾斯卡先一步明白過來,向宋慧行了個人族的大禮,道:“狼人都過得很苦,我們的戰士打仗都不怕死,不過如果有可能,還是讓他們少死一些,以后還能繼續為大人戰斗。”
宋慧聽了,只是哼了一聲,臉上原本的不悅已經消了不少。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狼人們在之前的血戰中死傷慘重,確實是在用生命證明自己的忠誠。
徐敬軒瞬間省覺,也趕緊向宋慧行禮,道:“我們新軍也是一樣,今后打仗都是要沖在前面的。這樣大人的精銳核心部隊,就能用在最關鍵的時候。所以裝備方面,還得請大小姐多多費心。我家里還有幾壇好酒,等回到要塞,就給您送過去。”
艾斯卡畢竟是狼人,不懂人族心機那一套,聽到這里方才明白過來光說好話還不夠,想要辦事得送禮。他趕忙補救:“我們狼人部落里也有點……那個特產。一會就給您送過來品鑒品鑒。”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邊拍馬屁,一邊忙著送禮。連艾斯卡這狼人都明白過來,現下宋慧掌管著后勤軍需大權,無論千夜作何決定,最后的執行還是要靠她。只有把宋大小姐安撫好了,裝備什么的才能有著落。
宋慧心情大好,看著艾斯卡也就覺得有點順眼了。至于徐敬軒,久在鄭國廝混,自有一套官場生存的智慧,原本就和各方面關系都很好。
宋倫卻有點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一聲,道:“不管你們的裝備從哪里來,總而言之,不要把主意打到暗火傭兵頭上就行。”
宋慧道:“裝備向一線傾斜,這是道理。誰沖在最前,誰就應該得到更好的裝備。”
宋倫面無表情,說:“隨便你怎么說,只是別真把這里當成你家的產業,以為一切都是你說得算就好。”
宋慧雙眉豎起,怒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宋倫雙手攏在袖中,也不著急著惱,悠悠地道:“我是七少的人,七少囑托我全心輔佐千夜大人,那我自然一切為了大人著想。我勸你們最好也是如此,不要想些不該想的。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沒有我們,大人孤身一人也能把翡翠海給平了。”
徐敬軒和艾斯卡都親眼見到千夜臨陣突破,輕松斬殺白骨公爵,自是知道宋倫所言不虛。聽了這話,他們心中一凜,急忙稱是。
宋慧一臉的不高興,可也無法反駁,最后冷冷地道:“我有沒有私心,大人心中自有結論,不需要旁人來評論!你若覺得我不適合坐這個位置,那讓給你也無妨!”
宋倫換上笑容,道:“大人選了你,自然有大人的道理。我怎么會多話?再者說,你那位置我也做不了,我最適合的是穿針引線,疏通關系。其它的都不怎么在行。”
宋慧向他瞪了半天,見他總是一副不慍不火的樣子,一腔火氣無處發泄,咬牙道:“你知道就好!”
宋倫道:“不過大人交下來的任務確實困難,不如這樣,我們幾個現在就找個地方,好好討論一下如何?想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武裝五十萬狼人和新軍,可不是好辦的差事。”
徐敬軒和艾斯卡自然同意,四人便找了個安靜房間,討論整整一個下午,才稍許理出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