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與狗共有的疾病有65種;與牛共有的有50種;與綿羊、山羊共有的有46種;與豬共有的有42種;與馬共有的有35種;與家禽共有的26種……”立于神武鄉(后世巴西馬里亞納門特爾小村附近)鄉政府門前的一塊曬場上,穿二代、憲兵隊中士郭普夏戴著厚厚的口罩,看著躺在他面前的幾具瓜拉尼人尸體,略顯嫌惡地擺了擺手,示意手下人拉出去深埋了事。
他的腦海中回響起了自己在醫療部門工作的父親經常念叨的話語,雖然他根本弄不清楚人與這些牲畜到底有哪些疾病是共有的,但這已經不妨礙他了解很多事情了,比如眼前的這一幕。
事實上眼前的這幾個正值壯年的瓜拉尼人并不是死于東岸人的捕殺,他們是死于未知的疾病。這幾個瓜拉尼人原本是活躍于附近的瓜拉尼游擊隊的成員,以襲擊東岸拓荒者為主,一直是憲兵隊和東岸陸軍欲殺之而后快的對象,只可惜他們一直很警醒,對附近的地形又熟悉,因此一直沒能令東岸人如愿,屢屢逃脫逍遙法外。
但如今一切都結束了,他們沒死于東岸人的刀槍,卻莫名其妙地倒在了疾病上面,讓人哭笑不得。殺死他們的罪魁禍首——或者說“功臣”——不是別的,而是附近田野里不起眼的農家肥。
眾所周知,在東岸農村,人畜糞便一直是一種寶貴的資源。農民們將其收集起來,然后堆在田間以維持地力,但這種含有大量病菌和寄生蟲的排泄物也許對來自舊大陸的人來說不是什么威脅,可對從未接觸過此類病菌(這往往意味著缺乏足夠的免疫力)的瓜拉尼人來說,就足夠致命了,一種或數種對他們來說極為陌生的疾病奪走了他們的生命。
面對醫生給出的這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結果。負責附近區域治安的郭普夏也有些無奈,同時也有些不解。按理說這些瓜拉尼人應該接觸過西班牙人的呀,那些圣方濟會的傳教士們非常熱衷到蠻荒地帶歸化印第安人。因此印第安人經常能夠從西班牙人那里搞來牲畜,也經常和西班牙人接觸——這意味著他們對這些舊大陸的疾病有一定的耐受力——可為何在東岸農民抵達此地后一個個都這么“弱不禁風”地倒下了呢?
郭普夏想了半天。不得其解,只能簡單地理解為這些瓜拉尼人與外界接觸得還比較少,對舊大陸病毒的抵抗力還非常弱,體內沒有獲得足夠的免疫力以幫助他們逃脫災難。當然還有一種新的解釋,這是西湖縣牧草嶺鄉的邵元義邵醫生在某次醫學會議上指出的,他認為雖然這些瓜拉尼人或許與西班牙人接觸過,也接觸了一些致病病菌,但他們還從未有機會與來自遠東的明人接觸。因此明人攜帶的大量病菌對它們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新的威脅。
邵元義的這種說法現在越來越多地得到人們的支持,因為大家在日常生活中經常發現,來自歐洲的女奴有時候會感染一些不常見的疾病,而這些疾病以前很少在歐洲出現,多半只在遠東出現;同樣的,明國移民也偶爾會感染一些來自歐洲的疾病,由于他們很少接觸這些疾病,體內的免疫能力有限,因此造成了一定的死亡——也得虧東岸人極其重視對傳染病的防治,一經發現。立刻隔離,絕不手軟(甚至就連發過病的房屋都會燒毀),因此很多疾病只在小范圍內流行過。患病人數往往不過千余,死者不過數百,并未釀成地區級甚至全國級的疾病大爆發,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郭普夏本人對邵元義的這種說法將信將疑,但也不可否認在東岸這個移民國家,各類疾病的發病率是很高的,同時也造成了大量人口——尤其是嬰幼兒——的死亡。蓋因這個年代的人不像后世那樣處在一個高度流動性的社會中,身體從小就接觸各種各樣的疾病(意味著綜合免疫力較高),他們往往一輩子都住在一個地方不挪窩。身體也許對本地病的免疫力達到了極高的水平,但在外來疾病面前往往非常脆弱。這從古代各個地方頻發瘟疫就可以看得出來——很多瘟疫的病源其實就是由外鄉人帶過來的其他地方的疾病而已。
在東岸共和國這么一個流動性較強且外來移民很多的國家,疾病種類的多樣和多發是大概率事件。歐洲人帶來的白喉、猩紅熱、斑疹傷寒、淋巴結鼠疫、梅毒等疾病,非洲人帶來的惡性瘧疾、絲蟲病、鉤蟲病、雅司病、熱帶皮膚病等,以及各方共有的天花、結核病、水痘、麻風病等疾病,將東岸人里里外外地草了個遍。
要不是政府一開始就對外來移民進行檢疫隔離(此項措施對有潛伏期的疾病無多大效用,但對有明顯癥狀的病還是可以及時預防的,比如上個月東岸就拒絕了一艘來自新英格蘭的船只入港,因為傳聞那里正在大范圍流行黃熱病);要不是政府從一開始就強制人們定期洗澡、理發、穿干凈衣服;要不是政府從一開始就對公共衛生極為重視;要不是政府從一開始就極端重視對疾病的預防和隔離;要不是政府一開始就組織民眾滅鼠、滅蟲、滅蠅,東岸共和國怕是已經經歷了數次疾病大流行了。這些疾病大流行無疑是極為可怕的,往往會造成數萬人的死亡,但東岸現在每年至多只有幾千人因病死亡(少的年份甚至只有一兩千人),已經是一項足以令人稱道的成績了。
眼前這些印第安人死于何種疾病郭普夏不知道,而鄉里那名水平有限的醫生同樣看不出來。但為了避免麻煩,郭普夏還是命令民兵們將這些尸體挖坑深埋,以免傳染給周圍的明人移民——這可不是開玩笑,很多定居點曾經因為沒有及時焚化或深埋病死者的尸體而造成疾病二次流行,這在衛生部的下鄉宣傳中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而隨著郭普夏的命令下達,在兩名憲兵的監督下,數名戴著口罩、身披白大褂的民兵不情不愿地走了過來,然后將尸體放下擔架,慢悠悠地抬到了遠處,準備挖坑深埋,不留后患。
看著民兵們遠去的背影,郭普夏的腦海中卻也閃過了很多念頭,其中多數都是如何消滅瓜拉尼人的“毒計”。比如將患病的人畜尸體投入他們的定居村莊附近,比如污染他們賴以為生的水源等等,但考慮到這些做法太沒有下限,且這些瓜拉尼人本身也是寶貴的勞動力——國內各基建工地上正大量缺著呢——如此隨意消耗在疾病的侵襲下委實太過可惜了一些,因此郭普夏便強自按捺住了這個危險的想法。
不過不論東岸人是否有意,隨著他們拓荒西進的步伐不斷提速,原本過著半與世隔絕生活的瓜拉尼人,必然會受到外來殖民者及殖民者帶來的疾病的雙重沖擊,人口銳減已成必然之事。也許用不了多少年,如今在東岸大草原上已經所剩無幾查魯亞人的下場,就是他們明天的真實寫照。白人、黑人、黃人渾身沾滿著他們前所未見的病毒,一手持劍一手持犁,搶走他們的土地和家園,奴役他們的身體與心靈,簡直就是印第安人的毀滅者與大惡魔。
而在這些惡魔中,最兇狠、最殘忍,也是最“不要臉”、最“不修牌坊”的無疑是東岸人了,他們壓根就沒把野蠻人當人看,肆意殺戮、搶劫與奴役,然后用壓榨得來的果實滋養他們的國民,擴展他們民族的生存空間。
據東岸梅機關的統計數據顯示,原本他們估算中生活在南、北鴨子湖地區的瓜拉尼人數量在二十年前可能有三十萬人之多,但現在他們認為能有個510萬人就很不錯了,其中部分人口損失于巴西圣保羅捕奴旗隊的各種活動,部分損失于東岸人發起的清鄉行動,部分死于因為戰亂而導致的饑餓,不過以上三種死因都遠遠不能和最后一種相比,那就是各種致死疾病的侵襲,這才是造成瓜拉尼人人口大量損失的最主要原因。
東岸人在雅庫伊河沿岸、在湖西丘陵地區的松樹林間的拓展為何如此順利?難道是因為軍部吹噓的我大東岸將士英勇善戰嗎?或許有這方面的因素,但絕對不是全部,或者連主要原因都不是,大部分的瓜拉尼人,應該都是無聲無息地死于疾病的籠罩之下。
“印第安人的毀滅者,哈哈,西班牙傳教士給我們取的這個綽號還真是貼切呢。”郭普夏將潔白的手套摘了下來,然后給自己點了個煙斗,美美地吸了一口后,望著神武鄉政府外一望無際的耕地,笑著說道:“印第安人死于疾病,我們卻沒事,這明顯是天尊的眷顧,說明天命在我,哈哈,野蠻人終將消亡,這片沃土終將屬于我華夏東岸共和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