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走后,巴爾博亞又在房間內坐了一小會,然后才起身走到隔壁房間,坐在一名正好整以暇品嘗著葡萄酒的男人面前,開口說道:“費爾南多,你對今天的談判怎么看?”
名叫費爾南多的男人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將自己面前的一張信紙推給他,示意他自己看。巴爾博亞接過信紙,只見上面寫著:
“只有在體會到當前情況的嚴重性之后,我才敢竭誠地表達我的意見,我最尊貴的國王陛下。一味地向東岸人表達強硬的立場,這必然會讓我們的談判走向破裂,而談判破裂的后果無疑是災難性的,因為這會讓我們大大衰弱。”
“當前在馬德里有一種不好的風氣,那就是大家習慣于批評我們的陸軍、我們的海軍以及我們的殖民地官員,批評他們的腐朽與無能,因為他們讓偉大的西班牙王國陷入了屈辱之中,我們現在成了法國人和瑞典人的笑柄。我認為這一點對于仍在秘魯與東岸人進行著戰斗的人是不公平的,批評別人總是很容易,特別是在這些批評者往往都是賦閑在家無所事事的家伙的時候,他們不需要提出任何有建設性的意見,也無需承擔任何責任。他們不負責任地制造輿論風向,客觀上有讓西班牙陷入危險深淵的可能。”
“我曾經有幸閱讀過利馬方面撰寫的關于這場戰爭的報告,他們的樂觀程度讓我吃驚。他們至今依然認為,他們在秘魯指揮著數量可觀的軍隊,并且能夠維持住局面,他們甚至吹噓,東岸陸軍沒有敢于占領秘魯的陸地城市。這樣的認知真是太糟糕了!”
“毫無疑問,我們現在正在經歷一個經濟上的糟糕時期。我們的財政收入日益減少。債務規模日益擴大,已經不止一個人勸說陛下您改變目前所實行的財政政策。但我認為,這不僅僅是財政政策的問題。目前的經濟困境,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我們的外交戰略而造成的。是的。我們陷入了太多的紛爭之中,但這其中又有多少是必要的呢?與東岸人的戰爭已經造成了我們數百萬比索的損失,而且明年可能還會有更多的損失在等著我們。我們商業上的盟友——熱那亞人、葡萄牙人(猶太人)甚至部分友好的荷蘭商人一直在向我們抱怨,與東岸人無止境的戰爭嚴重損害了他們的商業利益,他們一致請求陛下鄭重考慮如何結束這場綿延日久的戰事。”
“我們的利益在卡斯蒂利亞,我們的政治中心也在卡斯蒂利亞,所以我們在軍事、政治和外交上的一切努力都必須圍繞我們在這個地區的安全來布置。紛亂的形勢將我們拖入了多場戰爭之中,但其中有些是根本不必要的。我們愈早離開那里愈好,我們現在所蒙受的損失,也正是由于我們自己缺乏遠見而造成的。因此,尊敬的陛下,我請求您給予我們談判人員更大的自主權限以盡快結束與東岸人的戰爭。畢竟,法蘭西人才是我們生死存亡的大敵,要知道加泰羅尼亞和南尼德蘭的很多地區如今可不在我們手里。”
“這樣寫會激怒很多人的。”巴爾博亞憂慮地說道。
費爾南多先生是西印度事務院的參議官之一,也是陛下派來協助巴爾博亞進行談判的幫手。巴爾博亞與莫三的談判內容,坐在隔壁房間內的費爾南多聽得一清二楚,而且還迅速依照雙方的談判內容寫就了一封給國王陛下的建議信。從信里的內容看來。費爾南多與他的很多想法不謀而合。
他們二人都是西印度事務院的高層官員,常年處理新大陸的各種事物,對當地各種情況了如指掌。因此。從技術角度上來講,其實他們的意見才是最靠譜的,但可惡的是,國王陛下的身邊總是圍著一群無所事事而又目光短淺的貴族。他們好斗無知,卻又極度敏感自尊,況且他們中的很多人在新大陸的投資不少,其中頗有些人的財產遭到了東岸軍隊的嚴重破壞,因此平時自然在國王身邊攛掇著繼續與東岸人進行戰爭了。
“很多法蘭西的貴族在私下里與我們進行聯絡,想要推翻紅衣主教馬扎然的統治。這是我們千載難逢的良機。而一旦與他們達成協議,很多前線的法隊將會倒戈。而我們偉大的西班牙王國也將派出軍隊進入法國境內,到時候西班牙將重新站在歐洲之巔!這才是我們需要做的事情!”費爾南多放下了酒杯。拿餐巾擦了擦嘴后說道。
“那么我們不該向東岸人索要如此之多的賠款了么?要知道這可是國王的意思,如今我們非常缺錢……”
“賠款當然需要!”費爾南多斬釘截鐵地說道,“但方式需要變一變。沒有人會愿意一下子拿出幾百萬比索的戰爭賠款的,但如果我們將賠款中的一部分或者說大部分,換成我們急需的火槍、大炮、長矛、鎧甲乃至棉布、藥品、糧食、鋼鐵等各種戰爭物資時,也許東岸人就能夠同意我們的意見了。要知道,他們生產這些商品的速度一向很快。而有了這些物資,我們前線軍隊的困境就能夠緩解很大一部分了,這對于我們進軍法國的計劃將十分有利。”
“陛下對任何進軍法國的可能性都異乎尋常地關注。”巴爾博亞點了點頭,說道:“但這首先得需要法國內部反對者的協助,沒有他們我們還進不去。不得不承認,自從弗蘭德軍團覆滅后,我們在與法國人的正面對戰中想要取得一場勝利似乎已變得異乎尋常的困難。當然如果法國爆發內亂,這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愿上帝保佑西班牙。”
兩人又聊了一會后,便散去了。2月4日,巴爾博亞向腓力四世匯報了最近的談判進展,同時提交了由費爾南多撰寫的這份建議信。不出意外地,這份建議信在國王親信圈子內引起了一番騷動。不得已之下,腓力四世于2月7日秘密召集了部分親信及巴爾博亞、費爾南多兩名談判人員一起開會,為的就是討論接下來該怎么辦?是讓步從而繼續與東岸人的談判呢,還是堅決不讓步然后中斷談判。之前堅決反對與東岸人媾和的古鐵雷斯伯爵“因病”未被陛下召集,這被很多人視為一個隱晦的暗示。
在會議上,巴爾博亞書記官尖銳地指出,為了烏拉圭河以東地區的一些荒涼土地而冒上巨大的風險是不值得的,西班牙王國現在冒不起這個險,國家的根基還是在舊大陸。他意味深長地說,將烏拉圭河以東的領土讓與東岸人,那么他們的國土將暴增兩倍,短時間內是無法消化完畢的。而且基于教皇子午線的緣故,東岸人也將與葡萄牙人擁有領土爭議,這對于如今甚至敗于葡萄牙陸軍的西班牙王國無疑是一個福音。
費爾南多隨即幫腔,指出我們應當準許東岸人占領整個東岸大草原,但應還要讓他們的政府當眾承認西班牙王國對拉普拉塔其余地區的主權——當然他們聲索的布蘭卡港的地位問題可以另行討論。
費爾南多認為現在西班牙王國最需要的就是時間,他們需要在拉普拉塔重建秩序、需要重建秘魯艦隊、需要重新奪回西部被葡萄牙占領的領土以及東北部被法蘭西占領的領土,此外就是盡快撲滅加泰羅尼亞起義,奪回整個阿拉貢地區。當然南尼德蘭更是重中之重,那里的軍隊急需得到加強,否則只會一次次慘敗于法國人之手。
巴爾博亞和費爾南多二人的意見在參加會議的國王近臣們中間褒貶不一,有幾個人依然堅持認為西班牙有能力解決所有的困難,并不需要在這個時候與東岸人進行媾和。當然也有那么一兩個人支持他們,但總的來說大家并未取得一致意見,這個時候,腓力四世陛下本人的傾向就極為重要了。
腓力四世陛下自從召開會議后便一直沒有發言,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聽取著眾人意見。這時看到大家爭執不下,于是便宣布休會,然后在自己的房間內單獨召見了巴爾博亞,并秘密商談了半個小時。
半小時后,會議繼續。腓力四世陛下也正式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無疑戰爭是不合乎需要的。我們需要時間來重整拉普拉塔的防務、來重建至關重要的秘魯艦隊,當然我們更需要從東岸人手里取得一筆急需的款項或物資,來準備在法國內亂爆發時所要采取的軍事行動。”
腓力四世陛下還許諾,在優先解決掉棘手的關于西班牙王國生死存亡的問題后,他將會把重心投向新大陸。到時候或是戰爭,或是外交談判,或是別的什么手段,總之他會讓東岸人為自己曾經挑釁西班牙王國的冒失行為而付出沉重的代價。
得到腓力四世的背書后,巴爾博亞立刻開始準備起了與莫三將要進行的第三輪正式外交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