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兩聲炮響,低速行駛中的“阿穆爾河”號左舷相繼騰起了兩股煙霧,兩發實心鐵蛋在近距離上結結實實地打中了一艘清軍巡哨船。
這艘船從上游而來,噸位不大,式樣也是老式的中式硬帆船,但在江面上卻極為囂張,似乎是欺大順軍都是陜甘、河南人士,不習水性,與另外十余艘船只一直在江面上耀武揚威著。他們一邊朝南岸岳州地界上的大順軍將士遠遠放著無用的鳥銃,一邊得意洋洋地高聲辱罵,狀似不可一世。
不過他們今天出門時顯然忘了看黃歷。只見兩艘吞吐著黑煙的“巨大”船只正從下游快速逆流而上,船頭濺起的水花讓他們看得直愣神,這船開得可真快啊!不過他們的驚訝很快就變成了恐懼,因為當那兩艘快船逼近到幾十米距離的時候,側舷的兩門八磅火炮開始次第開火了。
彈道幾乎平直的炮彈在一瞬間就穿透了巡哨船單薄的船體,并在其左舷水線附近制造了兩個巨大的破洞。江水瘋狂涌入,船上的十余名清軍水師面面相覷,然后發一聲喊,紛紛抱著木板等漂浮物躍進了江里,然后盡量遠離船只下沉處。
兩艘顯然比清軍巡哨船更為囂張的蒸汽炮艇沒有耽擱,它們開足馬力,船艏輕易地劈開了水波,朝江面上剩余的清軍巡哨船追去。
“快如閃電,好船!真是好船!”站在江岸邊的郭升手搭涼棚看著江面上的“激戰”,喜得直拍大腿,樂道:“鄭四維這廝,別的本事沒有,一身龜甲倒是練得爐火純青,整日里縮在那荊州城內,不敢出城和我等作戰,卻盡是派些巡哨船來惡心人。現在好了,總算把這些鳥船給揍沉下去喂魚了!”
郭升有理由高興。上個月(4月份)他們曾經反復攻打荊州城,但缺乏攻城重武器的大順軍隊始終未能攻克,只能無奈放棄。其實他們原本不至于此的,不過誰讓他們(李過、高一功等部)從寧夏、陜北經四川一路突圍到湖北時損失了大量輜重與重武器呢。那批曾經在懷慶戰役中發揮過重要作用的火炮也損失殆盡,如今手頭就只剩兩三門小口徑的4磅短管榴彈炮還能勉強用一用,但悲劇的是炮彈早已用盡,成了一堆破銅爛鐵。當初東岸人交給他們的燧發槍也多有損壞,有的是保養維護不當導致,但更多的則是由于使用過度,由此可見郭升所部一路轉戰的艱險。
李過、高一功所部的陜北軍團先是與阿濟格部清軍交戰數月,然后又連續與地方民團、回民馬隊、降清順軍、八旗蒙古藩兵迭次交戰,最終才殺出一條血路,轉戰千里進入湖廣。與李自成部匯合。從陜北突圍時人數高到達十多萬的軍隊抵達荊州府時能戰之士只有區區四萬多人了,損失是極其慘重的。不過這抵達湖北的四萬余人卻都是百戰余生的精銳,戰力非同小可,以他們為根基可再度輕易拉起一支十幾二十萬人的部隊。
而他們確實也這樣做了。雖然沒能順利攻克荊州城,但荊州府內的其余州縣卻多半被大順拿下。他們在其間征集了數萬丁壯,稍稍恢復了一些聲勢。當然他們十余萬人(包括大量隨軍家屬)的規模也再度吸引了屯駐于武昌等地的清軍的注意力。清軍開始頻繁地調兵遣將,三順王、八旗兵、蒙古藩兵、新降順軍和明軍開始向荊州、岳州一帶進發,試圖剿滅李過、高一功所部。與此同時,原本正在圍攻長沙的李自成聞訊后也暫緩了攻勢,派遣劉芳亮督一支數萬人的偏師北上平江、巴陵一線,以增援李過。至于正在激戰的長沙、常德一線。則由袁宗第、田見秀等人分領指揮,李自成本人由于傷勢難愈暫避后方修養。
以上便是李振綱昨日上岸后通過熟人所了解到的湖廣現在的局勢。總的來說,形勢對大順很不利。雖然大批八旗兵東調江西、南直隸,但滯留在湖北的清軍實力仍然雄厚無比,不是順軍可以比擬的。而且隨著連戰連敗損失了大量精銳老兵,順軍戰斗力下降很快。再加上物資的短缺以及四面皆敵的險惡處境,順軍的士氣也不甚高昂,很多非核心部隊投敵,這些都使得他們在面對優勢清軍時無法發揮出自己應有的實力,以至于屢吃敗仗。
李過、高一功所部的到來。雖然給順軍增加了四萬多名寶貴的精銳老兵,但帶著大量家屬的他們也給沒有穩固根據地的大順增添了一筆沉重的負擔,更何況兩路兵馬連兵二十多萬的“盛況”也必將使得清廷再度將目光轉向此處,進而調來重兵圍剿。
李振綱也是順軍將領出身,又是郭升舊部,如今雖然在東岸挺身隊系統內供職,但心底里一直對大順的命運前途也是極為擔憂的。因此,在昨日乘船至巴陵縣(即岳州城)與順軍取得聯系后,便立即表示自己帶來了大量軍援,讓陪同李振綱前來的陸軍少尉贊帕里尼大為不滿,你李振綱名義上也是挺身隊的高級干部了,這屁股到底是坐在哪一邊的?
正在巴陵縣郊外休整的郭升聞訊后立刻快馬趕來與老部下會面,并徹夜長談,這讓贊帕里尼的不滿再度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尼瑪還把自己當做是東岸軍官么?回去得好好向上面匯報匯報。
“這些韃子巡哨船雖然不堪,但亦安有銃炮,操舟軍士也較為嫻熟,確實比我大順將士強多了。我軍多是北人,在這舟楫之上確實不如他們。”李振綱看著胡安少尉指揮的炮艇漸漸遠去后,然后轉頭朝郭升低聲說道:“郭帥,是否可讓我等面見闖王?有要事相商!”
“二郎(即李振綱),你我相交多年,有些事情我也不愿瞞你。如今陛下龍體欠安,怕是不能見你。我也是這兩天剛知道的,陛下原本在荊州附近征戰時便不幸負傷,由于軍情緊急一直未能好好料理傷勢。后來權將軍(劉宗敏)、軍師(宋獻策)等老人相繼故去,陛下整日里便悶悶不樂,這傷勢也是日漸沉重了,目前在長沙城外營中靜養,除了幾位親信大將后,別人是很難見到了。”郭升看了看左右,然后低聲向李振綱說道。
李振綱聽了默然不語。他和郭升都是羅汝才舊部,闖王的生死說實話他們并不是太在意,他們在意的是萬一闖王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收拾局面。如今這支部隊,說實話還真是靠闖王擰在一起的,若是闖王不測,天知道有幾人降清,又有幾人降明,眼前這二十萬人怕不是要散掉一半,那樣可就萬事皆休了。
“見不著闖王真是可惜了。東……我家莫大帥意欲與闖王聯手,共抗韃虜,昨日卸下來的貨就是見面禮。郭帥,你也別弄出這么一副古怪的表情出來,你當初給的那個大順寧海防御使的頭銜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不過是為了收攬人心所用。說難聽點,莫大帥愿意戴這個頭銜就戴,不愿意戴的時候直接扔了也沒半分損失。這些年來他收攏的很多原本咱們的老兄弟說實話和大順已經沒多大關系了,就是郭帥你跑過去拉人也不一定能拉走了。”李振綱很快又打破了沉默,說道:“如今莫大帥麾下編練的營頭,號為挺身隊者,有眾六千余,每日苦練不輟,戰力提升很快。此外,還有色目騎兵千五之數,亦是難得的精銳,更別提那些黑藩鬼奴兵和東岸火銃手了,實力不容小視。”
“我哪能有什么想法。”郭升苦笑著說道,“當初送走的老兄弟們如今能有個好去處,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會去胡亂拉人壞了人家前程?我和莫大帥雖然緣慳一面,但也知道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在山東連挫韃子,就連我營中都有好多人贊他一聲英雄呢。他如今愿戴著大順的帽子,那是一種情分,咱得領這份情。而現在又派人送來了八百枝火銃、大小火炮十六門、鎧甲兩百領、軍刀五百把、長矛兩千桿,不瞞你說,昨天我連夜就派人去給亳侯(李過)送信了。這么多好東西,眼紅的人多得很哪,尤其是那些黃衣大炮,有了這炮,還怕攻不下荊州城?這回定叫那鄭四維好看!可惜我們從甘肅撤退的時候很多火炮都不及帶走,大部就地破壞,少部分落入了那些回回之手,不然哪會在那荊州城下磨蹭這么久!”
“這樣吧,你送了這么多東西來,也不能讓你白跑一趟。”郭升突然又說道,“我這就帶你去見見亳侯、磁侯(劉芳亮),和大伙兒商議商議,然后再爭取面見下闖王。這是好事,我們如今局促湖廣一隅,糧械兩缺,能和莫大帥聯兵,那是再好不過的了。眼下岳州這一代是李(過)、高(一功)、劉(芳亮)三位將軍做主,大家談攏了后便去長沙面見闖王,闖王聽到后應該也會很高興的。對了,我們營中還有一些烈士遺孤、老弱婦孺或者傷病員什么的,讓他們跟著我們轉戰也是苦了他們,你看看能不能把他們帶走托庇于莫大帥麾下……”
郭升與李振綱兩人一邊聊一邊走向了身后的幾匹馬,翻身上馬后便朝南方而去,這是要回營商議了。而在遠處江面上,兩艘蒸汽炮艇也已經打轉返回,看樣子那幾艘清軍巡哨船已經被盡數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