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打了一通太極拳,然后又拿井水洗了把臉,張嘯神清氣爽地走出了招待所1號客房的大門。這說是招待所,其實也不過就是幾間農家小院罷了。
七八間前后兩進的單層客房,一間柴房、一間廚房外加一個豬圈便是招待所的全部家當了。客房坐南朝北,便于采光,同時也便于晾曬衣物;柴房、廚房和豬圈位于客房西側,坐西望東。一道低矮的圍墻將這些客房都圍了起來,同時客房也將圍墻圍住的面積分割成了前后兩個院子。
前院面積大約有兩三百個平方,相當寬敞,院子內也收拾得較為干凈、整潔。一口水井、幾顆從東方運過來的小荔枝樹苗、兩畦綠油油的青菜以及幾個搭起來的絲瓜架子,無一不透露出了一股生活的氣息。院子內的草地上一些老母雞正帶著大群小雞在草叢里覓食,偶爾一條肥嫩的青蟲被揪出來后便立刻遭到了幾只小雞的哄搶;豬圈里養著四五只正哼哼唧唧的肥豬,也許已經到了例行的早上喂食的時刻,它們一個個都叫喚得很厲害。
一個年輕愛爾蘭農夫提著一大桶豬食罵罵咧咧地走過去喂食,猛然間看到走出客房的張嘯時,立刻露出了討好的笑容:“先生,早上好!”
“你好。”張嘯也笑著點了點頭。
“先生您昨晚睡得還好吧?這邊什么都好,就是太濕熱了,第一次來的人一般都很難適應,我也是花了好久才適應過來的呢。”年輕的農夫繼續說道。也許能夠和這樣的大人物交談是一種榮耀似的,他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這里的旱季其實還可以了,白天最高溫度只有3031度的樣子,晚上可能還要更低一些,再加上不時有涼爽的海風吹過。總得來說能讓人睡一個好覺。不過雨季可就討厭了,那淅淅瀝瀝的雨聲能讓人聽到崩潰,墻腳總是長滿了苔蘚,地上到處是水坑,還有那討厭的蚊蟲……”
也許這個愛爾蘭人真的太需要人和他聊天了,總之他一邊喂豬一邊啰啰嗦嗦地說個不停。張嘯耐心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不愉快的神色,仿佛這個愛爾蘭農民嘴里講的東西很有趣一樣。事實上他也對這個愛爾蘭農民很感興趣,因為就他以前的經歷而言,他碰到的大多數移民——無論是東方移民還是西方移民。他們都要么是出于語言障礙,要么是笨嘴笨舌,總之很少有人能夠如此流利且邏輯分明地講出這么一大段話來。
這種情況在農民中比較常見,因為他們天性比較害羞、保守,但在產業工人中卻不多。軍人中更是絕少有這種人的存在。這得益于后兩者生活中的高度組織化以及不時開展的各種學習活動。而這,其實也是工業社會的老百姓和農業社會的老百姓之間的一個顯著區別,即民眾的民智是否提高,民眾是否善于表達自己的想法等等。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是指你來到新華堡之前,我很感興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講講。”張嘯拿起一把木勺,從桶里舀了一勺粘稠的豬食,然后倒進了面前的石質豬食槽內,立刻引起了幾頭豬的哄搶。它們吃得是如此開心,以至于那肥大的耳朵上也沾滿了豬食。
“先生。這是我應該干的活,您怎么……”愛爾蘭農夫一臉尷尬地看著正在喂豬的張嘯,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道。
“呵呵,這沒什么。”張嘯喂完了最后一勺豬食,然后笑著說道:“在差不多十年前的時候,我也喂過大半年的豬,現在還真是懷念當初的那段時光啊。勞動不分貴賤,我的朋友,記住這句話。好了,不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是的,先生。”愛爾蘭人漲紅著臉說道,“我叫夏爾.麥金萊,來自金塞爾,哦,你可能沒聽說過那個地方。但這沒關系,我如今是東岸人了,戶籍就在本地,是的,新華堡甲字12號就是我家。我和我的弟弟哈里——對了,他如今是一名光榮的海軍中士——在幾年前的時候從英格蘭人那該死的好望堡逃到了東岸。在好望堡的一年中,我和哈里差點被英格蘭人殺死……”
“不不不,我想你誤會了。”張嘯面帶笑容地說道,“我更感興趣的是你在到好望堡之前是干什么的?你似乎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多東西?”
“是的,睿智的先生。”麥金萊一愣,隨即說道:“我和哈里曾經在一艘荷蘭商船上當過很長時間的水手,我們去過很多地方,加勒比、巴西、幾內亞、羅安達等等很多地方。后來我們的商船不幸被英格蘭海盜俘虜了,我和我弟弟被販賣給了英國東印度公司,然后便來到了好望堡。而在當水手前,也就是年少的時候我為了糊口曾經在一家煤礦干了幾年。”
“唔,真是曲折的經歷呢。”張嘯評價道,“這些會在以后成為你寶貴的財富的。你弟弟哈里如今怎樣?”
“哈里是我的驕傲。”說到這里,麥金萊的胸脯陡然一挺,“哈里在‘自由貿易’號戰列艦上當中士,他非常努力,也非常出色。他的戰友們對他都很友善,尤其是他的船長對他關愛有加,據說要提拔他當見習航海長呢,他教了哈里很多東西,哈里很尊敬他。”
“嗯,出色的年輕人。”張嘯稱贊道,“我相信哈里會成長為一名出色的海軍軍官的。他平時有什么困擾嗎?”
“他一切都好,除了不能時時聆聽上帝的意旨以外,這令他很痛苦。”麥金萊憂傷地說道,“哈里比我虔誠,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他曾經跟我不止一次地抱怨,軍艦上連一個可以告解的神父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東方僧侶。哈里很憂傷,也很憤怒,但就連他敬愛的郭船長都對那些僧侶禮敬有加,他又不得不靜下心來重新審視那些東方來的教士們。”
“你真直爽,直爽得可愛。”張嘯呵呵笑了起來,然后又問道:“那么你也認為新華堡應該建一座教堂嗎?但是我想城里那些柏柏爾、馬格里布或韃坦人應該會有不同意見。好吧,這個問題是敏感問題,我們暫時不去討論。那么,為了酬謝你的直抒胸臆,我請你吃早餐,怎么樣?”說完,張嘯從兜里摸出了兩張餐券,朝麥金萊笑了笑。
“先生,我很榮幸。”麥金萊緊張地將手在骯臟的圍裙上擦來擦去。
早餐也是招待所食堂準備的。由于其招待對象的身份一般來說都不低,因此菜色看起來還算豐盛:紅薯粥、水煮玉米棒子、咸菜、煎荷包蛋、醬牛肉、烤梭魚、涼拌海參。麥金萊來新華堡大半年了,卻也沒吃過這么豐盛的早餐,此刻一頓狼吞虎咽,其情其景看得張嘯哈哈大笑。
張嘯就著可口的咸菜一口氣吃下去了三碗紅薯粥,然后笑著說道:“我吃飽了,剩下的全你的了。”
麥金萊嘴里塞滿了食物,瞪著牛一般大的眼睛朝張嘯連連點頭。
張嘯再次大笑,說道:“慢慢吃,不急!難道你還有工作沒完成嗎?”
麥金萊此時才將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猛地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一會還要去后院粉碎那些煤塊。”
“嗯?煤塊?”聽到這里的張嘯神色一動,緊接著問道:“你說的是那種燒火用的煤塊?”
“是的,先生。”麥金萊一邊吃一邊點頭回答道:“就是那種燒火用的煤塊。我們在南邊找到的,那些貝齊米薩拉卡人就懂得用這東西來做燃料燒火。前陣子徐長官帶兵南征了好幾次,最遠一次甚至抵達了南邊的那個海角之處。他們在那里俘虜了很多土著,當然也繳獲了很多這種煤塊。據審訊,土著們是在海角附近撿到這種煤塊的,我想那里也許有一個天然的露天煤礦。”
“煤炭品質怎么樣?”張嘯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問道。
“據我在煤礦工作多年的經歷來看,這些煤炭的品質相當不錯,至少比我們本土挖出來的那些煤炭強多了。”麥金萊毫不遲疑地說道,“用這些煤塊去燒火,火力往往比我們從本土帶過來的那些煤炭更強勁,燒得也更持久。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優質的煤炭,絲毫不比我在英格蘭的那些煤礦內挖到的煤品質差。”
“真是太棒了!”張嘯有些激動地在屋子里踱起了步來。
麥金萊不明所以地望了望他,然后繼續低頭猛吃桌上的早餐。
“我需要去看看那些煤塊!”張嘯突然走到了麥金萊身邊,有些熱切地說道:“麥金萊,帶我去看看,快!”
“如您所愿,我的先生。”麥金萊最后往嘴里塞了一把醬牛肉,用骯臟的袖口使勁擦了擦嘴巴,然后站起身來說道:“先生,請我跟來,那些煤炭就堆在后院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