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1年6月6日,晴。
“劉員外,幸會,幸會啊!”蘭州城內某茶館,大商人袁寶第雙手作揖,朝一位須發皆白的長衫老者打招呼。
“袁老弟來得倒是早。”長衫老者也拱了拱手,笑著坐了下來,一邊招呼小二上茶,一邊笑瞇瞇地問道:“你可是無利不起早的人,今天喊我來,可是為了那事?”
“可不就是為了那事嘛!”袁寶第右手一拍大腿,道:“劉員外,不瞞您說,現在盯著那煤礦的人太多,這次你可得幫我。”
長衫老者聞言嘿嘿了兩聲,道:“袁老弟,不是我說你啊。今天都啥時候了,你才來找我,早干嘛去了?實話不瞞你了,這臨洮府馬上就要歸隸甘肅省了,你想打那個煤礦的主意,得去甘州找甘肅布政使司的人啊。”
“這……”袁寶第聞言先是一驚,然后又是一喜,不過他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嘴上追問道:“劉員外此言當真?咱臨洮府好好的,怎么就會歸隸甘肅呢?”
臨洮府下轄三縣兩州一衛,地廣人稀的,也就府城狄道和蘭州城這一片稍微繁華些,其余的渭源、河州等地其實都很一般般,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當然了,說臨洮府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也要看跟誰你?和陜西腹地的漢中、鞏昌、鳳翔、西安等地比起來固然不如,但若是比起西邊甘肅的那些地方,卻又要好上不少了。因此,若是朝廷將臨洮府劃歸甘肅管理,那對甘肅來說倒真的是一粒大補丸呢。
“臨洮見天地給甘肅的西寧衛補充錢糧,怎么就不能歸隸甘肅省呢?”劉員外反問道。
袁寶第一聽也是笑了。甘肅窮困,物產不豐,偏偏軍事壓力還很大,駐扎的兵馬很多,是一個純粹的消耗大于產出的邊陲省份,需要內地協餉。陜西因為離得近的緣故,承擔了很大一部分錢糧比例。以剛才他們提到的西寧衛為例,這個邊塞重地目前駐有步兵六千五百,馬兵二千五百,因為當地沒有太多錢糧產出的緣故,絕大部分糧餉需要鄰近的陜西臨洮、鞏昌二府支應。兩地每年春秋兩季,都要輸送大量糧食、軍械、布帛、銀錢到西寧衛城,有時候還要征發夫子前去修筑城寨,負擔還是不輕的。
當然袁寶第的笑其實是苦笑。陜西、甘肅如今雖然都在一個總督治下,但臨洮府隸于陜西,與甘肅到底是不同的省。這要是變成了一個省,臨洮府的被壓榨程度還不得再上一個新臺階啊!作為蘭州城有名的商人,袁寶第下意識覺得這不是什么好事。
不過正如那句老話將的,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臨洮府歸隸甘肅,自己固然可能會被官府攤派更多的銀錢,但卻也給自己染指那座煤礦提供了便利。如今誰都知道,甘肅做主的是總兵趙良棟,因為就連西安的杰書都對他非常看重,而自家當年在漢中就與趙總兵結識,多年生意做下來,關系自是不一般,逢年過節可都是走動的呢。如果臨洮府真的轉隸甘肅了,那么自己沒準還真能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拔得頭籌呢。
要知道,現在大清搞新政,這煤炭的需求量與日俱增。若是能夠奪得一個并穩定開采的話,那就是就是搖錢樹、聚寶盆。這也就是當蘭州城以西大約兩百里的山中發現一個煤田后,大家都搶破頭去要開采的緣故,著實是財帛動人心啊!
而且,因為西北戰事緊急的緣故,朝廷已經決意在蘭州興建一個槍炮制造工坊,就近鑄造大炮、鍛造槍管,以減少路途轉運的成本。袁寶第曾經在城墻外的告示上看過,至今猶記得上面寫的內容:“……火器之制,風氣漸開,邊疆多事以來,尤不得不力圖自固。蘭州添設局廠,制造軍火槍炮,以濟軍用,則每年無需千里轉運,地方可少一支出,于國事大有裨益……”
看看,這告示說得很明白了,西北邊疆多事,槍械大炮沉重無比,轉運起來開支浩大,已經成了很多地方百姓一項沉重的徭役負擔。因此,朝廷打算在蘭州開辦一家局廠,專門生產槍炮,以濟軍需。
目前,這家名為蘭州槍炮局的官辦作坊已經在蘭州城外正式開張了。聽說他們還專門聘請了西洋技師數人,千里迢迢趕到蘭州,指導安裝機器。嗯,據說這機器也是從西洋進口的,水力機器,專門用來鉆槍管,效率可比原先工匠收工打磨快二十倍,真真是讓人驚掉了下巴。
而這么大一家作坊,自然是需要大量煤炭作為燃料的了。西洋人說了,他們在英吉利制造槍炮時,用的就是煤炭。而西北干旱少樹,木炭昂貴無比,因此煤炭幾乎就成了唯一的選擇,這給了很多官商們以靈感,迫使他們滿世界去找煤。
臨洮府和西寧衛交界處的那片煤田發現不久,目前卻已經被至少五路人馬盯上了。袁寶第自忖實力不俗,但也沒有信心一定能拿下。畢竟這年頭有頭有臉的人物,哪個不是背景邦邦硬的,憑什么你袁寶第臉那么大,將煤礦給整個吃下呢?
袁寶第本來愁得不行,因此找上了臨洮知府的族叔、同時也是自己生意上的合作者,來看看有沒有什么辦法,不意卻在劉員外這里聽到了這個驚人的消息,頓時有些心花怒放,心里琢磨著是時候去一下甘州城了,找趙大人求個情,看看能不能拿下煤礦,前提是劉員外給的這個消息是準確的。
至于說采煤所需的勞力和設備,那就再簡單不過了!陜西經過多年休養生息,如今人口暴增,只要工錢給得差不多,有的是人過來做工。至不濟,最近甘肅一帶清剿回回很厲害,想必也弄了不少人口,屆時全部下井挖煤,那是再好不過了——河西、河湟一帶的回回,在前明末年闖逆造反的時候,就躁動不安,數萬騎東進,威脅陜西,當時是闖逆部將賀珍、牛成虎等人合力擊敗的,我大清建立后他們仍然不思悔改,屢次鬧事,近來更是勾結哈密那邊的回回,簡直罪無可恕,全部抓了一點不冤枉他們。
“嘿嘿,想明白了吧?”劉員外抓起茶盞,抿了一口后,說道:“其實,老朽聽說,不光咱們臨洮府要隸了甘肅省,就連隔壁的鞏昌府、平涼府,一樣要歸隸甘肅呢。朝廷這次的舉措,可真是大動作啊。”
袁寶第聽了又是一驚,隨后又覺得理所當然。朝廷既然打算將臨洮府歸隸甘肅,那么斷沒有將平涼、鞏昌二府扔在一邊的道理。要知道,這在古時候,可都是隴西地方呢,地理上是屬于一個區域。而且,朝廷多年前就開始修建從漢中和西安到甘肅的官道,甚至還修了一段鐵包木的軌道(后因耗費鐵料過多而作罷,至今只通了漢中府城到略陽縣這一小段),這些路無一不要通過鞏昌、臨洮二府然后進入甘肅,因此將上述兩地轉隸到甘肅行省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朝廷,對甘肅、對這西域邊陲的戰事,確實是非常重視啊!
而想到這官道,袁寶第又有些蛋疼了,聽說登萊那邊的東國人有一種稱為“鐵路”的官道,由大鐵牛拉著,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一次載貨數十萬斤,這是何等的偉力啊!蘭州槍炮局的那幾位英吉利洋員說得不清不楚的,下次得逮著他們好好問問,雖然自己多半連一頭鐵牛都買不起,但聽聽這稀奇故事也是不錯的。
呸!呸!想啥大鐵牛呢,還是先把那煤礦給撈到手里再說。袁寶第搖了搖頭,心里琢磨著這事宜速不宜遲,晚了怕是要生變。朝廷現在在蘭州投下的錢越來越多,聽說最近還要搞一家官督商辦的紡織作坊蘭州紡織局,從蘇州那邊抽人過來,同時在陜甘兩省招募商股,將這紡織作坊開辦起來,然后賺些銀錢,補貼軍需。蘭州這一片還是有不少羊毛的,同時也有民戶種棉花,紡織應該有搞頭!而這么大一家官督商辦的作坊,即便不是用那勞什子蒸汽機,其煤炭用度也不會少,自己可得抓緊了!
想到這里,袁寶第仿佛屁股底下著了火似的,一刻也不想在這茶館里待著了。他恨不得現在就回家,收拾行囊,然后驅車趕往甘州,找趙老大人聯絡感情,只等臨洮府轉隸甘肅的公文一到,就把那座煤礦給吃下。相信以趙大人如今在隴西一帶的威望,只需稍稍暗示一番,那甘肅布政使司的一眾官員們就能心領神會,然后將自己夢寐以求的煤礦送上門來。
當然了,將來煤礦一旦穩定獲利了,肯定也不能少了趙大人的那一份。另外,如果每年再拿出一部分盈利出來報效軍需,那就更加妥當了,說不定還能獲得皇上下旨褒獎,從而光宗耀祖呢,就像江蘇、安徽等地那些個捐銀資助軍用的豪商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