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蘭局勢波云詭譎,眾說紛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目前國會對詹姆斯二世很不滿,而詹姆斯二世對國會同樣很不滿。這不僅牽涉到政治和經濟方面的因素,同時也有宗教因素在作怪,然后才造就了如今這個緊張的局面。”讓秘書新拿來幾瓶酒后,林定之一邊吩咐倒上一邊說道:“請原諒我的措辭,也許不太禮貌,但我力求能夠準確表達我的意思。是的,沒錯!宗教因素這些年本來已經各國間主要的交往障礙了,但路易十四的所作所為卻在瞬間激化了這種矛盾,讓更多的人回憶起幾十年前宗教對立時的可怖情緒。在這種情況下,詹姆斯二世國王的天主教徒身份就很刺眼了。要知道,英格蘭雖然宗教政策也算寬容,但教會的權力也是非常之大的,更何況這里還摻雜了政治因素,就更容易被人拿來利用了。”
幾瓶酒都是林定之托人從本土帶來的,有產自南非河中地區的象河葡萄酒,有產自鴨子湖流域的香山干紅,有產自巴塔哥尼亞的白酒,甚至還有一瓶產自河間地區、由日裔移民釀造的清酒:神鶴入魂大吟釀,之豐富,真是令人艷羨。
當然這也就是林定之這種在東岸公司內占有股份,同時家族又經營著與波斯、印度的還冒生意比較賺錢的緣故,普通人怕是還消受不起。這其實也說明了,經過五十多年的發展后,東岸共和國固然興起了一大批的中產階級,同時其富豪的生活也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程度,并不比舊大陸的老牌貴族差,甚至還猶有過之。
“這酒很不錯。”遙舉了手里的酒杯后,康拉德范博伊寧根說道:“其實,我理解您所想表達的意思。作為一個經歷過一次革命的新教國家,英格蘭人從來都對天主教徒非常警惕,而且社會的總體氛圍也對天主教不是很友好。老實說,在這一點上,擁有著超過40天主教徒的聯合省要比他們寬容多了。英格蘭的宗教環境,怎么說呢,強如查理一世國王,在世時也不敢公布自己的真實信仰。你知道的,他在臨終前‘皈依’了天主教,這嚇了我一大跳,我敢保證他從一開始就是個天主教徒,只不過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罷了。但約克公爵是個特例,他從一開始就公開表明自己是天主教徒,并且在言語和行為上對天主教比較同情,這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當然如果僅僅是這些的話并不要緊,問題還在于他想從貴族議會手里爭取更大的權力,這就很要命了。”
范博伊寧根這話說得就有點推心置腹的味道了。他自己是個新教徒,卻并不避諱在林定之面前談有關英荷兩國宗教的事情,而且還詳細分析了兩國間的宗教政策差別及國民的寬容度,一點沒有遮遮掩掩或不好意思的態度,確實非常坦誠。
當然他說的東西也非常實在,一點問題都沒有。據林定之這么些年來的了解,詹姆斯二世這貨確實一直比較跳。在軍隊服役時就愛出風頭,愛爭功,同時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宗教信仰和喜好,比起他哥哥查理二世來說當真是高調多了。
這貨在當上國王之后依舊不改自己的風格,引起了越來越多的宗教保守人士的厭惡。當然厭惡從來都是雙方面的,詹姆斯二世也同樣十分厭惡那些人,畢竟當初蒙茅斯公爵叛亂是怎么弄到那么大規模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無非是你們不喜歡我這個天主教徒來當國王罷了。
而且,國會里的議員們也不大同意繼續將包括關稅在內的諸多稅種由國王支配,想要將其弄到國家財政下面來,怎么使用由他們說了算,這無疑又極大地刺激了詹姆斯二世。要知道,在他的哥哥查理二世當政的時候,國會的資產階級和開明貴族們可是非常好說話的,他們將包括關稅在內的幾個稅種終身授權給了王室征收,所得也由王室自由支配。毫無疑問,這些稅收令王室的財政寬裕了不少,影響力也大了很多,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靠典賣土地填補虧空了當然這也有關稅總額比以前高了太多的因素在內,這說明英國進出口貿易在最近二十年內真是繁榮了許多可以憑借自身的財力來從容施政。
可當詹姆斯二世繼位的時候又怎么樣了呢?國會的議員們借口查理二世已死,因此要收回這些稅種的征稅權,這不是明擺著區別對待么?詹姆斯不像他哥哥那么好脾氣,那么有手腕,他就是個喜好猛沖猛打的二愣子,打仗或許是一把好手,但政壇斗爭卻不是他所長,因此一下子就發飆了,與國會的關系冷淡到了極點。
所以說,國王詹姆斯二世的宗教信仰問題在英國雖然被很多議員老爺們提起,但其實這都是幌子!真正讓他失去人心的,還是他那咄咄逼人的態度,那副想要掌控全局,架空議會的氣勢。任何人都是不愿意喪失手中的權力的,詹姆斯如是,國會議員們亦如是!他們好不容易通過戰爭將查理一世送上斷頭臺,限制了國王的權力,現在蹦出來一個詹姆斯二世,還雄心勃勃的,任誰都得害怕啊!
“詹姆斯二世現在在英格蘭有些孤立,身邊僅有幾個寵臣圍繞,外邊也只有一部分軍隊仍然效忠他,但那些軍官們在國會的不斷拉攏、腐蝕下能夠忠誠多久,都是個問題。當年克倫威爾死后,大部分軍隊不就被國會拉走了么?他兒子什么也沒得到,只能被迫宣布下臺!詹姆斯二世肯定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他現在對法國人越來越依賴,為了填補手下軍官們的胃口,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從路易十四手里拿錢,但這是飲鴆止渴,法國人的錢不是那么好拿的!尤其在英格蘭,任何被戴上通法帽子的人都會惹上大麻煩,詹姆斯問題嚴重了。”林定之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輕輕嘆了一口氣后,說道:“現在倫敦的局勢非常微妙,國會對詹姆斯二世不滿意,詹姆斯二世也對國會不滿意,兩者之間的關系已經破裂了。”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曾出現過很多次國君被其他人不滿的情況,最后有很大概率是國君被換掉。英格蘭如此境況,詹姆斯二世的王位能不能穩,也是個問題呢。”林定之又說道。
“詹姆斯二世從法國人手里拿錢,有切實的證據么?”范博伊寧根突地問道,顯然他對這個問題非常關心。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若是這兩個國家攪和在了一起,那么對荷蘭絕對是一個噩夢,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可笑他們之前還和法國簽訂了一份友好協議(后來因為迫害胡格諾教徒的事情又廢除了),結果發現這竟然是法國人的緩兵之計,頓時臉上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范博伊寧根他們雖然和奧蘭治家族有著極深的矛盾,但這并不代表他們不愛國,不看重荷蘭的利益,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們還是拎得清的,不然也不會在國內得到很多人的支持。
他們之前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聽聞有關詹姆斯二世和路易十四之間的種種,但一直以來缺乏實錘證據,再加上黨爭的關系,因此并不愿意承認這一點。可這會東岸人的駐巴黎大使公然指出了這一點,那么這就絕對不是空穴來風了,兩人之間肯定是有那么一絲半縷的聯系的。這樣的話,共和派的很多政策就需要更改一下了,不然將來怕不是要被奧蘭治派揪住不放,往死里黑,讓他們在聯合省失去支持自己的力量。
“切實的證據自然不會有的,但我們從法國的朋友們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應該具有相當的可信度。再說了,詹姆斯二世如今的境況,他不從法國人那里求得才是最奇怪的吧?”林定之看著范博伊寧根,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說道:“或者,康拉德,你想要路易十四和詹姆斯二世之間的協議文本嗎?不,那不可能弄到的,你省點心吧。”
“當然不是了,事實上我只是想確認這事的可能性有多大。”范博伊寧根聳了聳肩,苦笑著說道:“如果倫敦和巴黎之間存在勾結,那么聯合省就不得不調整一下自己的政策了。我想我們不應該再試圖與法蘭西王國建立密切的聯系,這是愚蠢的,同時也會將我們推入一個危險的境地。”
“但奧蘭治親王入主倫敦的危險性就不考慮了嗎?這是很嚴重的事情,一旦他一人身兼聯合省執政、英格蘭國王兩大職務,那么你們還能斗得過他嗎?”林定之加重了與其,說道:“必須對此進行限制,這是你們可以做到的。發動國內的支持者,再爭取一些中立派,你們可以做到的!還記得當初西班牙特蕾莎公主嫁給路易十四時的條件嗎?是的,沒錯,就是要求特蕾莎公主自愿放棄對西班牙王位的要求,如此方能成婚。老實說,若不是西班牙人沒能力支付全部的嫁妝(其實是戰爭賠款)的話,也就沒后來的遺產轉移戰爭了。我建議你們股東一下三級議會的其他議員,對奧蘭治親王集體施壓,要求他做出公開承諾,即一旦就任英格蘭王位,那么就自動失去聯合省執政的職位。”
林定之的這番話說得范博伊寧根輕輕點頭。這事并不違背他的原則,對聯合省的利益也無損,甚至可能還有好處。與此同時,奧蘭治親王又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們卑鄙地殺了好幾位共和派議員,將德維特兄弟放逐在外不得回歸,這種仇恨又怎么洗刷得清呢?必然是要狠狠弄一下他們才能解了心頭惡氣。
“這事確實很緊要,我會想辦法推動的。”范博伊寧根臉色一肅,說道。
說完這個后,幾位荷蘭人互相看了看,神色間都有些凝重。毫無疑問,這是一項艱巨的工作,奧蘭治親王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的。想要迫使他簽下這份協議,那么就只能聯絡更多的人,團結更多的荷蘭商人、政客和宗教界人士,讓大家明白,一旦奧蘭治親王當上英格蘭國王,那么聯合省將會受到嚴重傷害。
奧蘭治親王手里是掌握著軍隊的,這是他最大的優勢。但范博伊寧根等人認為,如果讓更多的人知曉威廉三世擔任英格蘭國王后可能會對聯合省在軍事、外交和貿易上造成的影響,有一部分心向荷蘭的軍官應該會有所動搖諾曼底公爵可以是英格蘭的國王,但必須放棄法蘭西的領地,威廉三世也必須如此!
“說說別的吧,康拉德。你們有興趣投資奧斯曼帝國嗎?我的意思是金融方面的投資,數量不用太多,一千萬盾就差不多了,怎么樣,有興趣嗎?”看到大家在這個問題上取得一致后,林定之心下大定,因此將話題轉向了別處。
“恐怕不行。”范博伊寧根略帶歉意地說道:“現在各省的財政都不是很寬裕。尤其是承擔了最大開支份額的荷蘭、澤蘭二省,最近被迫籌集了超過三千萬盾的巨款。威廉三世又開始恢復曾經被裁減的陸軍規模了,軍費開支據信在一年后將達到驚人的一億盾,他認為法國人將發動一場侵略戰爭,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很多人都反對他,尤其是那些被拔了毛的鵝(指被派捐的阿姆斯特丹大批發商、企業主和銀行家們),但他一意孤行,堅持要恢復陸軍的規模和戰斗力。哦,對了,他向英格蘭下了大筆軍火訂單,沒有給你們,我很抱歉,我們在議會里并不是每次都能獲勝。東岸生產的商品價廉物美,比那些英國貨好多了,威廉三世在這件事上損害了荷蘭的利益。”
“好吧,我明白貴國政府的焦點了。那么,國家財政緊張,私人資本是不是有愿意投資于此的呢?”林定之不放棄,繼續問道。
“或許有吧。由于嗅到了戰爭氣息,阿姆斯特丹頗有一些人想把資金出境,規避風險。另外,東印度公司似乎也有意與貴國緩和關系,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我倒是愿意做一下中間人,幫助你們傳遞一下消息,或許他們可以貸一筆款出來。不過也請恕我直言,現在幾乎沒有人看好奧斯曼帝國那瀕臨崩潰的財政。聽說他們剛剛在特蘭西瓦尼亞又大敗了一次,損失了好幾萬兵馬,奧地利人愈發占優。在這種情況下,貸款給奧斯曼帝國似乎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風險實在是太大。在我看來,他們可能更愿意貸款給貴國,因為你們的信譽非常不錯,國際收支狀況也好得驚人,你們可以以一個較低的利率獲得貸款,然后可以自行轉貸給奧斯曼人,沒人會對此提出異議。”范博伊寧根想了想后,說道。
“算是一個不錯的消息。”林定之點了點頭,表示認可這種模式,不過他隨后也忍不住問奧斯曼帝國辯護了幾句:“不過說真的,根據我剛剛得到的最新消息,俄國人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由一個全無經驗的稚嫩統帥帶領,深入到了亞速海沿岸,圍攻一座堅城,失敗的可能性極大。而俄羅斯人一旦失敗,那么奧斯曼帝國就可以將屯駐在北方的一些軍隊調回來,投入到匈牙利和特蘭西瓦尼亞戰場上,另外還可以逼迫摩爾達維亞公爵不得繼續三心二意,開始出兵襲擊波蘭人和奧地利人,這影響是非常深遠的。”
“或許這樣吧,但你知道的,銀行家們可不會去研究這里面的東西,他們也不會冒大風險。事實上他們現在最追求的是投資的安全和穩定,而不是多高的利率或回報,他們已經過了那個階段了,望您理解。”范博伊寧根聞言后立刻解釋道。
“好吧,天底下的銀行家們似乎都是一個德行。不過這樣也不錯,只要有一千萬盾以上的資金來源,那么我們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后面我會派專人過來處理的,希望你們幫忙配合一下。華夏東岸共和國,永遠是站在荷蘭人民一邊的,奧蘭治家族代表不了荷蘭。”林定之最后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