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德維特議長迫于壓力,已經在今天早上的會議上正式宣布辭職了,目前正在履行手續。三級議會已經派代表前往阿姆斯特丹,邀請奧蘭治親王威廉擔任聯合省執政。而在此之前,各省也已經紛紛任命奧蘭治親王擔任本省的執政了,現在可謂大局已定。”阿姆斯特丹的東岸商站內,駐歐全權特使李晴的秘書正拿著一份文件,向自己的“老板”進行著匯報:“共和派,已經失勢了!雖然他們在聯合省國內潛在的力量很大,但那些商人們其實是最現實的,他們曾經能夠將德維特推上臺,現在也能夠為了利益拋棄他,這都很尋常吧。特使,我們是不是該調整一下政策,再次與奧蘭治派探討一下有沒有合作的空間呢?”
其實,東岸與奧蘭治派的接觸并不算少,只不過一直以來缺乏很實質性的突破罷了。當年在奧蘭治派失勢的時候,他們也曾透過諸如特里普家族的途徑——這個家族在共和派和奧蘭治派當中兩頭下注——與東岸人進行過一些接觸,東岸人回應也比較積極,無奈后來總是沒什么實質性的突破,因此關系一直也就這么不冷不熱地處著。
究其原因,其實還是東岸人和共和派的關系實在是太密切了,被經濟利益互相纏繞、捆綁在一切的他們,自然而然地被奧蘭治派的老派貴族、保守商人、宗教人士們一起仇視,遠不是一些淺層次的接觸就可以化解的。所以,東岸人也明白其中的關節,也沒有試圖與奧蘭治派發展什么超過常理的關系,因為這也許會影響自己在共和派心目中的印象。要知道,在世道清平的時候,永遠是共和派在政壇上占據著上風,他們制定著國家的政策,執行著各種法令和貿易協定,從現實利益上來講,東岸人與他們更有合作的空間。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中,東岸人撈取了無數的好處,國內的工業、商業甚至農業,都借助著荷蘭人的東風獲得了長遠的發展,大量商品銷售到舊大陸各處,獲得的利潤除買回了許多本土急需的牲畜、勞動力、礦產等物資之外,也極大滋潤了各行各業,使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開辦企業、研究技術,堪稱是一種教科書般的良性循環。
當然現在這種循環可能要面臨危機了!雖然荷蘭人在戰爭爆發之前與東岸簽訂了一系列的貿易協定,給東岸工商業的發展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但這針強心劑的效果到底能持續多久,也是個問題。畢竟,現在德維特議長要下臺了啊,而在他下臺之前,奧蘭治派其實已經在三級議會中取得了優勢,威廉三世更是囊括了包括荷蘭省執政在內的七個省的執政頭銜,距離聯合省執政這個炙手可熱的職位僅僅一步之遙。
這個人上臺后,可想而知聯合省的許多政策都將發生巨大的變化!比如共和派時期制定的很多針對英國的政策肯定要被廢除了,因為威廉三世本人對英國充滿好感,且還打著拉攏其離開法國陣營的主意,因此緩和對英關系就成了必然。而要與英國人交好,使其站到自己一邊對付法國人,那么聯合省就必然要拿出一些實質性的好處,比如商業上的好處。
照著這種思路思考下去,那么就很明了了,荷蘭人之前與東岸簽署過協議,減少對產自英國呢絨的進口,大力進口東岸粗呢。而后來戰爭爆發,荷蘭人更是完全停止對英國呢絨的進口,轉而從東岸、意大利獲取各色呢絨,這使得東岸的此項產業發展進入了快車道,巴塔哥尼亞地區也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經濟熱潮。
與呢絨類似的還有其他很多產業,荷蘭人為了拉攏東岸出兵真是費勁了心思,只可惜東岸人只想撈取好處,卻不想把自己陷入了坑里,因此搞了一些部隊過來糊弄人,免得荷蘭人嘰嘰歪歪。而現在荷蘭人要拉攏英國,那么可想而知這些項目將會遇到極大的危機,李晴甚至可以大膽預測,其中的一部分甚至全部都會在奧蘭治親王所主導的政府中被推翻,這是無法避免的,也是東岸人一直以來擔心的。也正因為如此,李晴的秘書剛剛才把這個德維特議長辭職的消息當做重點匯報給自己的“老板”,因為這事的背后意味著太多太多的東西。
“藍飛的第一混成營還在海牙城嗎?”李晴思忖了半晌,突然問起了這個問題。
“還在,目前為止還承擔著護衛包括德維特議長在內的多為共和派重要任務辦公場所和住所的任務。嗯,海牙市政府、荷蘭省政府掏的錢,但我不認為在奧蘭治親王正式掌權后他們還會繼續付錢,不把第一混成營攆走就不錯了。”秘書明白自己上司問的是什么東西,因此立刻回答道:“他們在海牙城的關系處理得很遭,與民兵團體的關系尤其糟糕,因為據說拿馬鞭抽過那些驕傲的中產階級,還用刺刀威脅過在德維特居所前徘徊不去的小官吏或公務員,因此從上到下對他們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也許從下個月起(9月份),荷蘭人就會完全停止支付雇傭他們的費用了吧。”
“你是覺得我們應該將第一混成營撤走嗎?”李晴一邊抽著煙,一邊反問道。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的,特使。第一混成營繼續留在海牙那個是非之地已無任何必要,不但無法給我們國家帶來任何利益,相反還可能招惹不少的麻煩。因此,我鄭重建議,在荷蘭人停止支付雇傭費用的那一刻起,立即就將其撤到南尼德蘭去,反正西班牙樞密院答應過我們可以前去避難的。”秘書立刻回答道。
“先看看這份東西再說吧。”李晴先是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然后將書桌上一封拆開的信扔給了自己的秘書。
這封信正是約翰·德維特議長寫給李晴的,算是私人信件吧。在這封信中,德維特議長坦誠布公地請求李晴,下令第一混成營不要急于離開海牙那個是非之地,繼續保護一些至關重要的共和派中堅人物及其家人,因為德維特議長懷疑威廉三世要置他們于死地。
這種擔心并不是空穴來風,因為就最近的消息而言,這很可能成真:根據各方綜合傳來的消息,德維特議長的兄弟科內利斯在進入格萬根波特監獄,接受蒂奇勒醫生漏洞百出的指控調查后,被威廉三世控制的法院、監獄系統就喪心病狂地對其進行嚴刑拷打——其中很多刑罰甚至是海軍上將科內利斯·德維特這種身份的人所聞所未聞的——以逼迫科內利斯本人承認強加于他身上的所謂“謀害奧蘭治親王”的指控。
不過海軍上將本人倒也是條硬漢,據一些流傳出來的不知真假的消息描述,上將本人忍受著各種刑罰,并子啊極度痛苦之中大聲朗誦著賀拉斯的《正直與頑強的擁有者》一詩:“大海奔騰,巨浪滔天。蠻橫的亂民與驕狂的暴君都無法動搖一顆擁有堅定、純潔、忠誠的心……”以此激勵自己,始終不承認對他的無端指控。
據說現在格萬根波特監獄與荷蘭省法院也沒辦法了,因為指控方提供的物證漏洞百出、前后不一,鬧了很多笑話,且海軍上將本人也拒不認罪,那么這事就很難辦了。按照規定,只能向上面移交,即由荷蘭省法院交由該省執政裁奪——也就是說,由奧蘭治親王威廉三世來確定科內利斯本人是否有罪。
這事是非常敏感的,奧蘭治親王如今雖然在荷蘭民間的聲望如日中天,在政壇上又慢慢占據了上風,但在缺乏充分證據的情況下,他也無法斷然裁定科內利斯有罪。更何況這事他還是當事人,那就更不難隨意胡搞了,要知道共和派只是失勢,可沒完全死絕。
不過雖然奧蘭治親王無法給科內利斯定罪并處刑——這是他多年來一直夢想做的,因為他們家族算是被這兄弟兩個坑慘了,差點再也沒機會翻身——但如今聯合省的政治氣候對共和派大為不利,卻也是無需諱言的事情,反正有點眼色的人都看得出來,比如特里普家族的那幾個原本和共和派頗為密切的子侄,都狼奔豕突地收拾行李去瑞典經營家族產業了,取而代之的是路易斯·特里普這一系的人,因為他們與奧蘭治親王麾下心腹之一的法爾科納是姻親關系,正適合他們出來活動。
德維特議長現在頗為擔心,擔心一些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兄弟被那位心胸狹窄的親王殿下給干掉。若是在以前他或許還會心存幻想,不過在自己已經經歷過一次刺殺,并且他的兄弟還被人關在監獄內嚴刑拷打的時候,他已經不對那位親王的品行抱以任何幻想了,因此他寫信寄給了阿姆斯特丹的東岸特使李晴,請求他下令第一混成營繼續保護共和派的重要人物,哪怕由他們私人出錢也可以——共和派本就是大商人、大資產階級的代言人,錢對他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李晴對德維特議長的這個請求暫時還沒拿定主意。雖然從情理上來說,德維特信中所提到的人物在過去二十年中每一個都給東岸共和國帶來了不小的經濟利益,東岸人對他們進行庇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別說這些人在聯合省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族里也經營著不少產業——比如其中某位就是阿姆斯特丹糧食市場上的十二位大批發商之一,因為早些年得罪了威廉三世的父親弗雷德里克而遭到嫉恨,正處于危險之中——此時東岸人若對他們雪中送炭了,那么未來焉知他們不會對你投桃報李,給予好處嗎?須知風水輪流轉,奧蘭治家族都能翻身上臺,未來難道共和派就不能漸漸在議會中重奪優勢,繼而與奧蘭治派分庭抗禮嗎?要知道,在承平時期,聯合省的政局一向是共和派占優的,畢竟他們會搞經濟嘛。
但是——我們又要說但是了——李晴也有些顧忌到奧蘭治親王的想法,始終不敢徹底下定決心,說到底還是舍不得壇壇罐罐,沒有勇氣做一些斷然措施。不過,在剛才和秘書的一番交談之后,他的心思又起了些變化,他覺得東岸人確實應當給這些為東岸經濟發展“做出突出貢獻”的共和派議員們進行庇護,至少要保護他們本人和家屬的生命安全。
這樣做,既是為了給大家看看東岸人對老朋友的“仁義”,同時也是賭這些人后面還會東山再起,也算是一種政治投資吧,雖然這樣做肯定會惡了奧蘭治派那一幫人,但人家原本也沒怎么打算給你好臉色,不是么?
因此,李晴已經打算這兩天就給約翰·德維特寫一封回信,意思也很簡單,就是看在“共和的份上”,他將會命令第一混成營繼續待在海牙,保護他們,即便聯合省政府停止支付他們的雇傭費用也不會撤走。當然,他也建議德維特議長可以將他認為會受到沖擊的共和派骨干成員集中起來,暫時到海牙居住,以方便就近保護。
李晴相信,東岸人如此旗幟鮮明地保護共和派議員,肯定會在荷蘭工商界人士中博取一定的好感。而等到荷法停戰,重獲和平的時候,共和派勢力卷土重來是大概率事件,雖然也許無法再如同以前那般強勢了,但多少總會扳回一點局面,東岸人肯定吃不了什么虧就是了。
秘書看完德維特議長的信件后也沉默了,他其實和李晴原先的想法一樣,即不想攙和到這種事情當中去,害怕得罪奧蘭治派。不過議長的信件同時也讓他意識到,如果現在就忙不及地與共和派撇清關系,不說會不會讓人齒冷,就單說利益方面,奧蘭治派真的會因為你這樣做而對你另眼相看嗎?恐怕不見得吧!
所以,這個時候他也凌亂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李晴看了看他,將信件收了起來,然后又抽了口眼,老神在在地問道:“聽說格萬根波特監獄門口的絞刑架已經建好了,越來越多的暴民開始聚集在那兒,到底有這回事嗎?有沒有人在其中煽動或散播留言。呃,好吧,這個我是白問了,以奧蘭治親王一貫的手段,這幾乎是肯定的。唔,這樣看來,第一混成營壓力不小啊。這樣吧,你現在就給我返回海牙,將意思傳達給藍飛少校,讓他看著辦,這局勢現在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我總覺得要出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