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進入初夏時節了,但板條屋監獄所在這片土地上,早晨和傍晚的時候,天氣依然有些冷,以至于監獄的看守和士兵們,都不得不穿上了粗呢大衣。
板條屋監獄的準確位置,大概位于后世智利湖大區的富特羅諾(Futrono)小城附近、蘭科湖北岸,一處風景優美的勝地,當然這里的看守或囚犯們也許并不這么認為,尤其是隸屬于南智利地區警備司令部的一個預備役騎兵排和南鐵公司的三十多名武裝看守。
“看看那些苦役犯和流放犯人,每年都能領到一件粗呢外衣,質量也還可以。而我們呢,工作量并不比那些流放犯人們少多少,但一件制服要穿三年、軍大衣要穿兩年;流放犯人一年能領到兩雙皮靴,我們卻只有一個皮靴筒和兩副鞋底,這可真是糟糕。”一名年紀不小的看守站在板條屋監獄圍墻內得某個瞭望塔上,朝自己的同僚進行著抱怨。
“是啊。”另外一位稍稍年輕些的看守肩上背著把32丙式燧發步槍,嘴上叼著個煙斗,看著監獄外郁郁蔥蔥得樹林,漫不經心地說道:“而且他們只需每個月回來報道一次,讓我們確認他們還在罷了,其余時間都是自由的,可以為自己的小日子打拼。與他們相比,我反而覺得我們更像是囚犯呢,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得待在這個監獄內。”
年輕看守的話引起了同伴的一聲苦笑。是啊,他們除了衛生條件較好、生活待遇較好、收入還算不錯之外,與那些囚犯們真的沒太多差別。雖然板條屋監獄內的犯人很少(多是流放期間還不老實的),但這里物資多啊,比如藥品布匹、食物酒水、武器彈藥、硫磺白銀等等,還是需要人看守。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活計相對輕松點了,至少不用像那些流放犯人一樣忍受著蚊蟲穿越原始森林、在積水里一泡就是半天、辛苦勞作開墾荒地了。還有就是在這里服役收入高,能夠寄更多的錢回家去。”年長的看守猛地抽了口煙,嘆著氣說道:“好了,別再抱怨了,那邊來人了,看來是個大官呢,獄長都親自出門迎接了,咱也精神點,別松松垮垮了。”
板條屋監獄外的來人就是徐向東一行人,他們在視察了周邊好幾個墾荒村落后,最終于1672年的最后一天抵達了這片墾荒地的核心板條屋監獄。之所以說這個監獄是這片區域的墾荒中心,其實很好理解,因為周邊得墾荒村落絕大部分是由流放犯人、苦役犯人組成的,他們恰恰都是歸板條屋監獄管轄——其實管理也是比較松懈的,平時干什么沒人管你,只要每月定期來監獄報道一次,證明自己尚在即可。
監獄為每個犯人進行登記,制定墾荒計劃,同時發送各種補貼、津貼。最重要的是,這里有一個戰斗力不弱的騎兵排,以及其他三十多名南鐵公司的看守,是一股不小的武裝力量了,同時也是周圍超過十個墾荒村落的安全保障。
所以,于情于理,徐向東都必然來到板條屋監獄進行調研和巡視,聽取一下監獄方面的匯報,看看他們是如何在印第安人的襲擾和西班牙人不間斷的抗議聲中一步步發展壯大,并最終形成如今這種格局得。
“很好,這里有圍墻、有壕溝、有哨塔、有營房、有倉庫,真的是一座監獄么?”從出發至今算起來也一個月了,徐向東的鞋子都換了一雙,馬也換了一匹,胡子也長長了不少,身體上也感到了些許疲憊,但精神卻愈發地好了,這會只見他一些隨從在監獄長的陪同下,一起策馬進了被稱做板條屋監獄的據點內。
其實,真要說起來,板條屋監獄確實不能算是一座單純意義上的監獄,因為這里除了正常的監舍外(其實就連監舍也沒幾間,在押犯人最多時也就七八十個的樣子),還有糧庫、物資庫、武器庫、營房、馬廄等等,甚至還有個儲放硫磺、木材的小型貨場,定期通過蘭科湖運到對面的博陵縣境內,順便也通過這條湖接受那邊輸送過來的墾荒物資和補貼。
因此,準確地說,這里與其說是監獄,不如說是殖民政府機構,因為周圍十多個墾荒村莊的指導方針,基本都是從這里發出的。畢竟,那些人里面的絕大部分,都是刑期尚未服滿的流放犯人啊,當然是要由監獄來管理了。
“當然是監獄了,我這個監獄長的職務,可是南鐵公司任命、司法部備案的,不是野路子來著……”監獄長說話倒是有些幽默,只聽他說道:“犯人也都是貨真價實的,凡是刑期在十五年以上的刑事犯人,都有機會被派到這邊來。真說起來,這些老哥可都是人才啊,來到這充滿危機的蠻荒之地一個個還這么穩。不過想想也是,他們這些好吃懶做、奸猾兇悍之徒,讓他們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因此發配來這里勞改也是沒辦法。”
“呵呵。”聽監獄長這么說,徐向東也笑了起來,然后便隨意在監獄內轉了起來。監獄內沒有任何民居,但在一墻之隔的外面,民居卻很多,看起來有一百多戶的樣子。這同時也證明,板條屋監獄一帶本身就是附近最大的一個墾荒點了——這其實非常好理解,這里地近蘭科湖,水產豐富;附近有茂密的森林,木材不缺;土壤也很肥沃,不說別的,土豆種起來一點沒問題;最后一點,同時也是最重要的,這里附近有硫磺礦,那里有一個真正的集中式苦役營,里面有著三百多個被法庭認為罪大惡極且不宜流放的犯人或邪教徒,日復一日地進行著繁重的體力勞動,而板條屋監獄,有往這個苦役營輸送部分食品的義務。至于硫磺礦的產出,則在每年夏秋時節,被從巴塔哥尼亞過來的騾馬隊穿越安第斯山脈運走(附近恰好有幾個便于行走的隘口),當然從巴塔哥尼亞過來的生活及生產資料也是經由這條道路運來的。
“西班牙人對你們怎么看的?也有幾年時間了,我不信他們這么蠢,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見。”徐向東與眾人進入了一條有些陰暗的走廊,走廊兩側有著很多用木板隔開的房間,他知道,這些都是監舍,用來關押實在不知悔改或違反規定的犯人的。
“他們不是真的蠢,而是裝蠢罷了。”監獄長用力拍了拍一間囚室的房門,讓里面正被不知是病痛還是傷痛折磨得不停喊叫的人安靜些,然后扭頭朝徐向東說道:“這里離西班牙人的港口科拉爾和瓦爾迪維亞只有不到兩百公里的路程,而且在離我們更近的地方,還有一些西班牙人開發多年的小型銀礦,雖然如今其產量已經很一般了,但銀礦就是銀礦,在周圍居住的西班牙人和服勞役的印第安人還是不少的。這些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不過是裝不知道罷了!更別說,那里還有一些膽大包天的商人試圖過來進行貿易,比如販賣煙草、蔗糖、葡萄酒、干果的商人,可惜我們這里太窮了,什么都沒有,他們看得上的又只有硫磺、高級毛皮、糧食、水產品什么的,但硫磺是公家的東西,毛皮、糧食和水產的數量又很有限,所以這種貿易規模很小。但還是那句話,貿易再小,也是有西班牙商人來過的,他們肯定也向別人說起過我們乃至板條屋監獄墾殖區的存在,但至今仍未有任何西班牙人過來找麻煩,這豈不是說明他們心虛了,想裝看不見?呵呵,我們現在可以說已經試探出他們的底線了,即在這片地區流放犯人越境墾殖,沒問題!”
其實,關于西班牙殖民政府在面對東岸人步步緊逼的越境墾殖行為時,表現出來的無能、無力或懦弱的態度,早就為很多人所熟知了。監獄長能這么說,其實也是因為早就看穿了他們色厲內荏的本質,滿不在乎罷了。與日趨沒落的西班牙、葡萄牙相比,東岸人在南非等地的擴張就老實多了,因為他們清楚荷蘭人會采取一切手段阻止東岸人的越境墾殖,但西班牙人沒這個魄力,也沒這個勇氣,再加上東岸人擴張的地方又不是他們所看重的地盤,于是就這么步步退讓了。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現在板條屋監獄的流放犯人們越境墾殖的地區,其實已經慢慢觸摸到了西班牙美洲殖民地的邊緣地帶了,要知道這里離瓦爾迪維亞只有不到兩百公里的路程了,離他們內陸的幾個小銀礦的距離更夸張,只有不到一百公里,雖然這幾個小銀礦已經日漸枯竭了。
因此,板條屋監獄,說起來也有那么一絲對西班牙人進行深層次戰略試探的意味在內。即如果西班牙人繼續裝死,那么不排除東岸人在吞下這片土地后——甚至只是草草吞下,都不打算怎么消化——進一步北上,吞食包括瓦爾迪維亞、科拉爾、比亞里卡、特木科在內的中央谷地的其他地域。
在上述這些土地上,生活著的西班牙人和梅斯蒂索人就有些多了,出產的糧食、水果、牲畜、木材乃至白銀,為數也相當不少,即便以西班牙人那“不低的眼光”來看,這些地方也不是沒有絲毫價值的,因此可想而知東岸人未來北上擴張時會遇到的阻力。
“西班牙人沒動靜就好,沒動靜就好。這樣你們就可以專心應付來自那些腦筋不太靈光的少數印第安人的威脅,壓力也小多了。”徐向東一邊說話,一邊看向左右兩邊的監舍——他不用看都能猜到,黑乎乎的監舍里充滿著老鼠、寄生蟲、苔蘚及其他一些骯臟的東西,里面的犯人穿著一股霉爛味道的衣服,睡著濕漉漉的床鋪,活得像個鬼一樣。但這些人并不值得同情,因為他們在外服刑期間又犯事了,要么是未按規定前來報道、要么是二次犯罪、要么是逃跑,總之都不是什么好鳥,就讓他們腐爛在監獄里吧。
“印第安人確實有些麻煩,但卻構不成重大的威脅。這些年來,隨著當年阿勞坎尼亞王國的遺民的勸說,很多阿勞坎人歸化被外遷(去處一般是南非、新華夏,有時候也會往澳洲發配一批),剩下的人里面又有不少不愿和我們敵對(其實也有爭斗不過的原因在內),而翻山越嶺去了巴塔哥尼亞臺地茍延殘喘,因此留在這一片和我們為難的真的不多。”監獄長一臉滿不在乎地說道:“不過徐司令您若是肯派人過來掃蕩一番,那也絕對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就是找這些人有些不容易,畢竟這里森林畢竟、環境復雜,而他們又總是喜歡躲在山里面當野人。”
“呵呵,派人過來也不是不可以,但人數多了可不行,少了又沒有意義,畢竟這里環境太復雜了。所以,一切還是得靠你們自己。”眾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那里是一處面積頗為不小的大廳,用木牌寫著“食堂”二字掛在木頭頂上。
這會正是飯點,已經有一些看守在吃飯了。午飯是附近的傳統特色,蛤蜊豆腐湯、土豆,還算豐盛,味道也還可以。值得一提得是,監獄里包括做飯在內的雜活,全部是由罪行較為輕微的流放犯人做的,而且由不得他們不盡心,畢竟看守們可不好說話,曾經就有位犯人因為煮的魚湯里有不少于此而被看守吊打了一夜。
徐向東的隨從帶來了幾瓶河中大曲,并給每人都倒了半杯,徐向東看著這個熱鬧的場面,內心也微微有些波瀾:咱大東岸在中央谷地智利一側的開拓,竟然也到這種地步了啊,確實該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