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9年4月,鴨綠江畔已是春暖花開、冰雪融化的季節。
廖得功上尉行色匆匆地從長甸鄉(隸屬于寬甸縣)趕到了寬甸縣,這里剛剛接收了很多移民,正在忙于春耕的籌備工作,因此作為遼東軍管區的最高長官,廖得功百忙之中還是過來了,打算看看這邊的情況。
寬甸縣城剛剛接收了過兩千五百名移民。值得一提的是,這些移民除部分是來自山東西四府的災民外,另外還有過一千五百名來自南方寧波府的移民。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仔細想想的話其實也很正常,無他,只怪如今寧波府的人口密度有些高了,據估算總數不下百萬(樂觀的人甚至猜測可能有一百二十萬的樣子),不得不向外輸出人口。
一百余萬人口,擁擠在寧波府十縣(含東岸人占據的臺州府北半部臨海、寧海、天臺及舟山群島改來的舟山縣四地)范圍內,確實是有些密集了,尤其是當地除寧紹平原外,南半部分以山地居多,雖然利于茶葉等經濟作物的種植,但糧食產量終究有所不足,不得不每年從荷蘭東印度公司輸入大量南洋稻谷過活。
經濟的繁榮、食物的充足,以及相對良好的衛生習慣的養成,使得寧波府的人口開始了高增長,山東、黑水一度成了寧波的糧食、肉魚來源基地,每日里竭盡所能供應寧波日漸增長的需求。
這樣一種經濟模式本來運行得還是蠻好的,只可惜被連年的災難給打破了:山東水旱蝗震四災頻,大量難民涌入登萊(梁向儉也在萊州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擴張),導致登萊糧食完全不夠吃,百姓面臨著饑餓與死亡的威脅。面對這樣一種情況,寧波府也被迫毀桑改糧,大量農田被改種糧食減少自身消耗,就連一些茶園都被種上了豆子、紅薯等雜糧以補充庫存,好讓從南洋輸入的稻谷可以被更多地運往山東救急,這些無疑都慢慢促成了寧波府經濟模式的轉變——糧食種植業是不需要太多的勞動力的(相比生絲行業而言),而且因為對外貿易的銳減使得商業凋敝,所需要的從業人口大減,故原來繁華無比的定海港街頭一夜之間多出了很多衣食無著的城市貧民,他們沒有了工作,家里卻還有妻兒嗷嗷待哺,幾乎成了寧波府的一個社會問題。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向外擴張并輸出移民就成了必然的選擇,否則很可能會出亂子。而南方、登萊兩大開拓隊在多番協商之后,目前已經初步確定鴨綠江右岸的遼東大地為第一批寧波移民輸出目的地。更準確地說,目前名義上歸屬登萊開拓隊管轄、地廣人稀的丹東、寬甸二縣將成為批接納寧波移民的地方。
考慮到在安全形勢復雜的遼東地區墾荒,花費勢必不小,因此接收移民不是無償的。事實上按照規定,每個來自寧波府的移民都必須為每畝荒地支付高達七元的對價,否則就只能在遼東大地上租種國營農場的荒地。同理,目前安置在丹東、寬甸二縣的山東西四府災民也不可能無償得到已經分給他們的土地,他們同樣需要為自己的份地支付十元每畝的購地款,且沒有選擇租種與否的權利,所需款項一律從日后他們的土地收入中扣除,并計算利息。
這樣的條件說不上多么優裕,但也絕對算不上苛待。西四府災民們自然無從選擇,只能老老實實接受政府的安排,而寧波府的移民們在凋敝的經濟形勢的倒逼下,其實也沒太多選擇的余地,他們只能拿出自己僅有的積蓄——有的人甚至需要向親朋好友商借——向登萊開拓隊一次性繳納了購地款(五畝起購,三十畝封頂),然后帶上自己的行李和家人,黯然離開了自幼生活的寧波,踏上了出海謀生的道路。
中國人——或者說炎黃子孫——在東北的移民大幕,在明末中斷了數十年之后,再度徐徐開啟。與清末那會山東、河北移民為主不同,這次主要是以山東西四府及南方寧波一帶的移民為主;清末那會闖關東的移民先遼西、后遼東,最后北滿,一步步填滿空白的黑土地,且與俄國人、日本人多多少少存在著一種移民競賽(當然這種始于19o4年左右的競賽最后以中國人大獲全勝而告終,因為在二十多年后中國人已經有了3ooo萬,而日本人不過區區幾十萬,俄國人最多時也不過一百多萬罷了),這次是先遼東、后遼西,且外東北與北滿在此之前已經有了相當的基礎,幾乎沒有任何競爭對手。
東三省這片遼闊、肥沃的土地,終究還是落在了炎黃子孫的手中(這次還多了個外東北),區別只不過是哪個政權主導這種行動罷了。
“移民安置工作必須要做好,不然大家整日里光擔驚受怕了,哪還有心思種地墾荒?”廖得功上尉滿腹心事地拍了拍地頭某個滿是彈丸坑洞的木柱子,說道:“丹東縣去年的墾荒收成只能說馬馬虎虎,甚至還不能抵充數萬墾荒移民的糧食消耗,不得不讓朝鮮人緊急輸送了一批糧食過來才勉強堵上了缺口。這怎么行呢?”
說到這里,廖得功就有些火大了,只聽他轉身看向遠方的地平線,說到:“究其原因,還是韃子對我們的騷擾太過‘得力’了,得力到極大影響了我們的糧食生產!移民跑散了不少不說,快要收獲的麥田也被人放火毀掉了不少,真是豈有此理!今年,移民比去年更多,丹東、寬甸二縣,安置的山東西四府災民已逾八萬,再加上6續購地而來的數千寧波府移民,這人數破九萬是頃刻間的事情。這樣的人口規模,我不想再看到如同去年那種層出不窮的所謂治安事件了!清軍的騷擾,必須得到遏制,你們必須給我想出辦法來!”
聽到廖得功這么說,大家都只能面面相覷。說實話,他們在遼東做得已經足夠好了,去年那么艱難的局面,在精銳的第七混成營和大部分騎兵撤回山東駐防后,他們僅僅靠一個挺身隊步兵大隊、半個騎兵大隊、從阿穆爾河借調來的黑龍江保安團兩千余兵,就大體維持住了丹東縣的墾荒大局,使其沒有遭到清軍游騎的過分破壞,后來甚至還開拓出了寬甸縣這第二個墾荒分基地,功勞可以說是相當大的。
至于說總數不過數千的人員死傷(多為墾荒災民),以及種子、農具、牲畜、物資方面的損失,在如此大的墾荒規模之下,已經真的非常不錯了,奈何上峰要求太高、太高啊!
不過要求高又能如何呢,現在大家都在傳聞廖得功即將正式就任登萊開拓隊下轄的遼東戰區司令一職,職務也將被正式提升為少校,未來前途不可限量。這種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他心目中留下壞印象的,蓋因其日后保不齊就能爬上6軍系統的某個高層職位,得罪了他豈不是會死得很難看?
“長官,要對付清軍的襲擾燒殺活動,必須斷絕其游擊馬隊的物資來源。如此,對鳳凰城等近在咫尺的清軍據點的攻擊就必須提上議事日程了。”一名中年謝頂的中尉軍官上前說道:“據憲兵隊的情報,去年下半年有不下三千名綠營兵士從沈陽開來,屯駐在鳳凰城內外,有當地兩千余起,成為拱衛鳳凰城的主要軍事力量。這五千人的軍力,進去或稍嫌不足,但防守卻已綽綽有余,尤其是那三千漢軍綠營,絕大多數是火槍兵,且裝備了十余門大小火炮,火力也是相當兇猛的,山東新軍第四師展開的試探性攻擊遭到失敗就是因為低估了對方的火力。因此,想要拔除鳳凰城,非得調集大軍猛攻不可,且作為主力的第七混成營必須到場,否則又可能會打成一場爛仗。”
攻克鳳凰城,打開在遼東的活動空間是廖得功等人的既定計劃,只不過那原本是要數年后才會推行的罷了。但是如今看來清軍對遼東墾荒集團的騷擾十分瘋狂,已到了不惜代價的地步,給東岸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因此,適時拔掉鳳凰城這么一個抵在自己柔軟腹部的尖刀,就顯得越來越迫切了,只是正如中尉下屬剛才說的,這需要調集第七混成營、騎兵聯隊、挺身隊主力等精銳,否則可能攻不破戰斗力越來越強、戰法越來越革新的清軍,但這卻不是他廖得功能做決定的了,還得看他那個就任登萊開拓隊隊長職務的本家。
而一旦攻克鳳凰城等前線據點,在遼東的移民、墾荒站穩腳跟,那么接下來就是慢慢向遼西滲透了,且屆時北滿方面也會逐漸南下殖民,共同擠壓清軍在東北的勢力。這個時間節點大概在十五年后,也就是歷史上準噶爾東進,給滿清造成極大麻煩的時候,當然在這個時空時間可能會提前也說不定。
準噶爾東進,在中國歷史上絕對是一個重大事件,東岸人的歷史知識即便再差,也是知曉這一史實的。史實上葛爾丹對于統一蒙古、進窺漢地十分執著,可謂是將蒙古看做自己統治基礎的滿清朝廷的生死大敵,因此雙方之間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對準噶爾的軍事行動勢必也將消耗滿清極大的國力——要知道,準噶爾這個信奉喇嘛教的蒙古政權可不是什么軟柿子,人家是橫跨蒙古、西域、青藏、中亞的大游牧帝國,戰斗力還十分強勁——這便是東岸人的機會了,即在滿清與準噶爾進行生死搏殺、無暇他顧的時候,東岸人可以在遼東跑馬圈地,以閃電般的度進占盡可能多的地盤。而在這個時候,十多年前在遼東墾荒打下的基礎就成了支撐東岸人如此規模行動的物質源泉,所以說,東岸人在遼東其實是有長遠計劃的,而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打到哪算哪,雖然這個計劃目前還僅僅只是在梁向儉、廖逍遙、江志清、魏博秋等穿越眾高官當中口口相傳。
與遼東計劃同時進行的,其實還有以萊州一些南北流向的河流為基礎的數道軍事防線,這個計劃目前已經在推行了,利用從西四府逃來的地震災民開挖、疏浚膠萊新河就是步驟之一,未來可能還有一連串的堡壘、炮臺建設,目的是在那兒修建一道鋼鐵防線,以抵御統一中國大6的政權可能有的攻擊。
這可不是杞人憂天,以如今的大6局勢看來,隨著各方政權軍事現代化的步伐開始啟動,未來東岸若不在遠東大規模增兵的話(比如調遣至少六個以上的裝備了米尼槍和大量火炮的主力混成營),將會越來越失去對大6局勢的控制,萬一最終某個軍閥脫穎而出統一大6的話,那么勢必要與東岸談核心的寧波與登萊問題,那么屆時一場血戰就很難避免了,故提前做好準備也是必須的——面對著數量可能多達數十萬的開隊,東岸人除非在南美本土也進行全面的軍事動員,并且就近在朝鮮、黑水建立軍工生產基地,不然是很難長期與中國人對峙的,因為經濟上的負擔實在太大!
“調集大軍猛攻鳳凰城的事情,短期內是不可行了。今年我們在萊州擴張了不少地盤,第七混成營、挺身隊各大隊、騎兵聯隊都有要務在身,須要防守各個節點,一時間內不克分身。遼東墾荒的安全,更多的還是得靠我們自己,唉!”說到這里,廖得功對于手頭合用的兵力太少感到頗為遺憾。他總覺得,在順軍、清軍乃至明軍實力都有所增強的當下,東岸人也是時候適當補強手頭各支兵馬的戰斗力了,不然的話,未來恐怕會有些力不從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