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請被否決了,戈什金先生,很遺憾。”保義縣政府辦公室內,縣長趙科讓秘書給二人沏了一壺茶,然后攤了攤手,無奈地說道:“現在是敏感時期,申請購買此類重型機械,確實太難了。這樣吧,我會以縣農業局的名義采購蒸汽犁、馬拉滾筒壓路機、蒸汽破碎錘、蒸汽抽水機和一些7.5匹馬力的小型機械,這樣可以迅速規避審查,讓工程不至于停工太久,你看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趙縣長。”戈什金同樣嘆了口氣,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上頭是不會冒險批復工程機械的售賣了,要怪就怪英格蘭人搞出來的間諜大案吧。他戈什金雖然已經入籍東岸,但手底下大把的非國民勞務工,萬一其中藏有一些間諜,再弄出點事情,誰來承擔責任?再說了,從一些不可言說的角度來看,戈什金到底是個入籍不久的前俄羅斯人,平時也就算了,在如今這個風聲比較緊的時刻,到底還是隱隱被提防著的。這一點,無論是上級主管部門還是這會坐在這兒的趙科、戈什金二人,都很明白,只不過不會說破罷了。
戈什金之所以要買這些機械,主要還是剛剛結束了伊瓜蘇縣項目的戈什金建筑公司,又承接了保義河大堤部分建設工程,而這無疑需要一些工程機械的幫忙,否則成本將急劇增加,這對保義縣政府和戈什金建筑公司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趙科作為一縣主官,又是當初力邀戈什金建筑公司前來承接項目的當事人,這之前一直在想辦法幫他們公司采購這些蒸汽機械,并已經初步有了眉目。可誰成想前些日子爆出了間諜大案,敏感蒸汽機械項目被全面凍結,并一個個等待梅機關的審查,戈什金建筑公司訂購的機械也屬于此,目前正停在大興港碼頭上風吹日曬呢,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查驗完畢。如果拖的時間太長的話,焉知審核通過后到手的已不是一對破銅爛鐵——最悲劇的是,戈什金已經為這些機械付了全款。
如今趙科打算以縣農業局、交通局的名義采買一些蒸汽工程機械,以避開對敏感企業的資格審查,說起來也是條路子,在沒有更好的辦法的情況下,戈什金也是認可的。只不過,苦哈哈的保義縣可沒有預算去購買這些東西,買機器的錢,還是得戈什金出,方式是以無息借款的名義借給保義縣農業局,等采買的機器到手后,再以一個象征性的價格租給戈什金建筑公司使用,以規避上頭制定的政策障礙。
老實說,趙科肯這么做,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因為這等于是在拿自己的政治前途來給戈什金建筑公司擔保,擔保他們不會在工程建設期間出什么間諜案子。戈什金對此自然是非常感激,心里琢磨著要讓自己手下的工頭們都打起精神來,接下來的日子要嚴防死守,堅決不能出什么幺蛾子,當然本職工作也要做好,保義河大堤是縣里好不容易籌集資金搞的項目,同時借了國家巴拉那河流域綜合整治工程(即傳說中的“五十年1500萬中央投資”)的東風才開工的,確實不能有任何閃失。
當然了,以戈什金建筑公司勞務工的來源,也基本不可能出什么間諜案子,這概率太低了,因為他手下的非國民勞務工主要成分就是俄國人——不一定是俄羅斯人,但主要來自俄羅斯帝國——這些蠢貨,在戈什金看來除了與牲口一樣干體力活外,辦其他什么事都能搞砸!讓他們當間諜,你簡直太看低間諜這個職業所需要的素養,太高看他們的能力了!
另外,俄羅斯本身目前也沒那個本事派遣間諜竊取技術,而且東岸的技術層次對他們來說有點高了,不是太適合,因為他們就連最基礎的東西都還沒玩好呢。君不見,俄羅斯人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是通過荷蘭商人、英格蘭商人招募歐洲二三流的工匠,以幫助他們提升俄羅斯那可憐的工業實力,只不過因為基礎的不牢靠,這么多年進展有限罷了。而這種粗淺的東西都沒玩好,你就想學東岸的蒸汽機技術、化學染料工業、鐵路機車、200噸水壓機了嗎?你就連磚瓦輪窯都玩不轉吧?所以,對于來自俄羅斯的非國民勞務工,東岸人用得還是比較放心的,因為出間諜的概率不大,不過該防的還是得防,這沒有疑問!
而話說隨著俄羅斯帝國對地方上管控的加強,以及北方一些省份層出不窮的告狀事件的集中爆發——一些俄羅斯人想去監獄里探視自己的親人時,卻被典獄長告知自己的親人已經死亡或者干脆就是置之不理、拒絕探視——使得俄羅斯帝國的官僚體系終于開始了動作,加強了對地方上的管制,嚴厲查處了一些倒賣人口的事情,使得某些做得太過火的典獄長也鋃鐺入獄。這些政策的轉變,無疑給了戈什金建筑公司一記重拳,使得他們招募移民的能力減少了不少,旗下勞務工的數量也有了明顯的下降趨勢(畢竟每年都有不少人轉正的嘛),讓人頭疼不已。
要知道,在東岸共和國的建筑行業,除了資金要充足之外,人手的多寡也是實力的重要體現。原本戈什金在與巴蒂諾、門德斯二人的競爭中,靠的就是人多勢眾,資本方面并不如何出色。如今旗下勞務工隊伍的規模竟然呈現了下降的趨勢,這如何能不令戈什金愁上心頭呢?長此以往,還怎么承攬項目!
為了扭轉這種被動的局面,戈什金除了派出大量人手返回俄羅斯,試圖用錢重新打通關系之外,他也與東岸國家情報總局這種機構展開合作,派遣精干人手與東岸的情報人員一起深入頓河流域的草原,試圖接觸目前正在那邊流竄作戰的拉辛起義部隊,看看有沒有什么便宜可占,順便再搞點人口回東岸——當地秩序混亂,愿意出走的移民不在少數,更何況那兒的生活本就艱苦,人民多為蒙古人后裔,常受俄羅斯人的盤剝,應當會有不少人愿意走。
這個計劃實施的基礎就在于拉辛起義的部隊一直在當地縱橫馳騁,并多次打敗前來圍剿的沙俄地方軍隊。不然的話,若是當地秩序完備,沙皇統治嚴密(當然從征服這里的第一天起,沙皇的統治就沒怎么嚴密過),你又怎么可能深入進去而不被俄羅斯人知曉呢?
只不過,目前東岸人深入頓河中上游的計劃似乎受到了一點挫折,因為他們派出去的第一批人員已經很久沒有音訊傳回來了,幾乎就是一去不復返的樣子。國家情報總局駐哈吉港的負責人有理由相信,這些人或許已不幸在頓河流域遇難,畢竟當地局勢混亂,馬匪眾多,各路人馬又打來打去的,他們這伙人人生地不熟的,出事的概率不低。
戈什金對此也感到非常痛心,因為失去聯絡的人之中,有位年輕的翻譯就是自己堂兄的兒子,這次眼看多半也是遭遇不測了。不過,戈什金可沒太多時間悲痛,因為國家情報總局的人并不怎么滿意前次的行動,據說這些人已經在醞釀第二次行動,并且將從哈吉港護衛隊四百多人中挑選五十名精銳,另外還將在附近的韃靼人聚集地招募五十名馬上好手,然后湊足一百人編制的護衛部隊,打算由他們護送國家情報總局的新一批人員與戈什金派過去的向導、翻譯,第二次深入頓河流域,尋找傳說中在當地流竄作戰的拉辛起義部隊并進行接洽。
對于國家情報總局的二次行動,戈什金也很是無奈,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上,不然只怕他日后的日子會很難過。現在,戈什金只求他們的運氣足夠好,能夠避開一路上犬牙交錯的各方勢力和多如牛毛的匪賊,順利見到拉辛本人,然后建立起穩固的聯系,從這場席卷俄國南部的農民起義中撈取足夠的好處。順便,作為此番行動的重要參與者、知情者,戈什金建筑公司最好也能從中獲得一部分人口,以補充他們旗下越來越少的建筑大軍——不過這些都是后事了,至少在目前為止,戈什金發現自己的公司還是只能靠手頭那些個歪瓜裂棗繼續承攬項目,比如這次穩穩拿到手的保義河大堤建造項目。
與保義河大堤一起拿到手的項目,還有一些附屬的房屋建設項目,不過這卻不是保義縣,而是水利部的專有項目,資金也是水利部門撥下來的。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水利部項目的房屋建設,將是東岸歷史上第一次將大型鑄鐵件引入工程建設領域,比如鑄鐵做的立柱、橫梁、窗框等等。之所以如此,主要還是出于防火考慮,另外就是鐵制品的價格在如今的東岸確實已經較為便宜了,并且鑄鐵件也能做出許多不同風格的裝飾物,比起石質雕刻件來說雖然從美學角度上來看有所欠缺,但勝在量大便宜啊,畢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請得起石匠來自己家里雕刻窗欞的。而鑄鐵件開始取代部分木質結構,或許體現了東岸人在建筑材料上的多種選擇。
“保義河大堤項目你也清楚的,包含大堤本身、一些附屬建筑,另外就是少數支流、汊流的導水墻項目。”坐在相思木打制的辦公桌后的趙科,又看著戈什金沉聲說道:“前面兩個你做得多了,都很了解,后面這個導水墻我想有必要和你仔細說說……”
話說保義河(巴拉那瓜蘇河)作為巴拉那河下游的主要汊流之一,水量、河床寬度、深度自然都是合適的,也能通航大型船舶。不過對于附近的一些支流來說,情況就要復雜很多了,有些可以,有些不行,必須加以疏浚,甚至修建導水墻,比如這會戈什金建筑公司拿到的幾個項目就是。
所謂導水墻,指的是在在河口兩側修建的石墻,作用是集中水流、加深河路,使得能夠通行吃水更深的船只,對于航運業來說作用較大,尤其是在水量不豐的季節。而修建導水墻也是個麻煩事,首先需要等到枯水季節,將河床內流淌著的不多的水流引走或截斷,然后用蒸汽犁翻松河底干涸的沙地,將這段河道加深、拓寬,然后才能在此基礎上修建石墻,工程量其實也是相當不小的。至于說一些被河水覆蓋著的淺灘或者水量較大無法截斷的河流,就只能就地安裝設備搞了,比如在河岸上安裝一個手動絞盤來帶動特制的耙或者犁,然后被翻松的泥沙會逐漸被河水帶走——你當然也可以租用蒸汽挖泥船,但不說這種船有多難租到,就說一些河底的情況,也是不宜使用挖泥船的,只能通過上述這些笨辦法。
所以,我們便看到了,戈什金建筑公司承接的導水墻項目,其實也包含了附帶河段的疏浚清淤任務以及清理出來的淤泥的運輸(當然這些淤泥可以出售給當地農民,或者讓他們自己來運走,應該會有人動心),不然你以為這個項目給出的預算為何會這么高?保義縣政府、地區行署、水利部都吃飽了撐著了么?
而通過這些項目,我們也可以管中窺豹地看出,華夏東岸共和國在新得的河間地區的水利設施的建設上,又是投入了多么巨大的精力。五十年1500萬中央投資,還有地方政府配合的投資,以及民間人士自己搞的鬃崗、圍堰,這下的本錢可就海了去了。可以想象一下,當五十年后這些水利設施的投資初見成效后,已成魚米之鄉的河間地區又有著發達的航運業所帶來的便利,經濟想不起來都難啊,潛力可能不比東岸大草原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