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克爾的旗幟覆蓋了遙遠廣闊的大洋……
他那載滿貨物的大船劃開波浪……
把全世界的黃金都攬入荷蘭的胸膛……
“真是扯淡的詩句!”馬爾科·特里普將手頭一本厚厚的詩集重重蓋上,封面上印出了馮德爾(vondel)的名字。馬爾科知道,這是一個著名的詩人和劇作家,出身于科隆,在阿姆斯特丹和海牙的上流社會非常出名,比克爾家族就經常邀請他在自己的莊園里舉行詩會,因此這個家伙免不得投桃報李,寫一些吹捧對方的詩句,比如眼下這本放在貴賓室里的不知所謂的詩集。
馬爾科·特里普是皮特·特里普最小的兒子,是此刻在阿姆斯特丹光芒萬丈的路易斯·特里普(特里普家族創始人伊萊亞斯·特里普的后裔)的堂弟,對于自己家族曾經攀附過的比克爾家族,他內心之中總有一股畏懼、羨慕、嫉妒和厭惡等多種混雜的難言情感。尤其是在他喜愛的姑娘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比克爾家族某人的懷抱中后,他的這種情感就升華到了極點,以至于在無人時總是神經質一般地對著比克爾家族大罵,但這會他還不得不為了比克爾家族乃至聯合省的利益,遠渡重洋來到了東岸這個異教徒的國度——沒有比這更糟糕、更令人感到難受的事了。
由于已經靠港,并且繳納了入港稅費,無精打采的水手們將繡著“wic”標志(荷蘭西印度公司的標志)的帆布緩緩降下,然后落下了鐵錨,等待東岸海關的關員上來檢查貨物,評估價格。
馬爾科·特里普就是在這個時候下的船,他沒有在碼頭上多逗留,而是讓一名隨員帶路,直接去城里面見聯合省駐東岸大使康拉德·范博伊寧根。隨員顯然是曾經不止一次來過東岸,只見他熟門熟路地攔了輛東方街車公司的馬拉軌道客車,然后招呼一行人上了車,朝聯合省大使館而去。
馬爾科是第一次來東岸,因此對這種軌道車非常感興趣。他記得之前碼頭上也有此類軌道車,不過那是拉貨的平板軌道車,與眼前這個不是一回事,但一樣方便、快捷、有效。
“為什么聯合省不能興建這種看起來非常高效的運輸工具呢?是城市規劃太過凌亂而導致修建成本過高嗎?”帶著這樣的深深疑惑,馬爾科很快就來到了氣派考究的聯合省駐東岸大使館內。
范博伊寧根剛剛從青島港返回,他乘坐的是東岸的火車,同樣方便、快捷。在聽聞本土有特使抵達后,范博伊寧根第一時間將人請了進來,在互相驗明身份后,他接過了馬爾科遞交過去的信件,拆開后仔細看了起來。
這是聯合省三級議會議長約翰·德維特寫給范博伊寧根的外交信件,信中詳細描述了去年十月份發生在西非的交火時間,即英格蘭皇家探險者非洲貿易公司與荷蘭西印度公司之間因爭奪黃金、奴隸和象牙資源而開戰的消息,同時也簡略介紹了一下如今聯合省國內對此事的看法。在信的末尾,德維特議長用嚴厲的語氣要求范博伊寧根,必須盡快摸排清楚華夏東岸共和國對此事的態度——如果可能的話,將他們拉到聯合省一邊來,以備未來局勢惡化時做好準備。
范博伊寧根當然已經聽說發生在去年的這場殖民公司間的戰爭,但作為出身上流社會、背景深厚的他,自然不會對這件小事掉以輕心,蓋因這兩家公司的背景都非常深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代表了這兩個國家統治階層的利益。如今他們為了利益開戰了,那么包括范博伊寧根在內的很多人都想知道,這到底會不會升級為兩個國家間的對抗乃至全面戰爭?
現在答案似乎已經揭曉了,范博伊寧根從這封外交信件中推斷出,至少聯合省三級議會暫時還不想開戰!他們可能更多地從經濟利益的角度來考慮,對此范博伊寧更無法置評,但他同樣清楚,三級議會這種軟弱綏靖的態度,很可能會縱容英格蘭人,繼續助漲他們的囂張氣焰,未來說不定還會繼續發生各種如此時西非襲擊一樣的大事件。
好在德維特議長也要求范博伊寧更盡快面見東岸外交官員,摸清楚他們的態度,言辭中拉攏之意非常明顯,這令范博伊寧更稍稍放下了點心,顯然三級議會也不是沒有設想過最壞的可能性。畢竟一旦戰爭爆發,華夏東岸共和國所處的地理位置,以及他們近年來越來越令人刮目相看的海軍力量,對于聯合省和英格蘭來說就極為重要了——三級議會不指望東岸站在荷蘭一邊向英格蘭宣戰,但至少希望他們保持“友好中立”,即在戰爭期間聯合省海軍無法有效為商船護航的當口,東岸人可以利用他們中立國的身份將各類聯合省緊缺的物資運進阿姆斯特丹、弗利辛恩、霍倫和恩克赫伊曾等港口,支持聯合省將戰爭不斷打下去。
“國內已經派出艦隊去收復西非據點了,會順便端了皇家探險者非洲貿易公司的一些商站。”馬爾科·特里普見范博伊寧根已經讀完了信件,立刻適時地說道:“但是無論是西印度公司還是三級議會,都不希望現在就將此事鬧大。他們還不希望爆發全面戰爭,西印度公司更是承受不起戰爭的摧殘,因為這很可能毀了他們。德維特議長希望在德魯伊特爾的艦隊收復西非失地后,英國人適時退讓,讓此事就此平息。”
“萬一英格蘭人執意開戰呢?要知道,他們的新國王可不是個什么讓人省心的家伙,而且他現在急于發動戰爭以獲取威望,正如十年前克倫威爾所做的那樣。”范博伊寧根招呼馬爾科·特里普坐下,然后取出一包上等弗吉尼亞煙絲,點了個煙斗抽著后,說道:“他們可能派出艦隊來進攻開普敦,也可能在圭亞那動手,更可能進攻多巴哥島、庫拉索島、東印度群島、新尼德蘭等等,他們能進攻的地方太多了,而且他們很顯然有這個沖動,他們的海軍都是一群極具野心的瘋子,我們不能不防。”
“您說的也許是事實,但西印度公司和三級議會還不想開戰,因為這會嚴重影響貿易,損失會非常之大。”馬爾科·特里普又加重語氣敘述了一遍之前他已經說過的話。
“而且,這也是德維特議長本人的意思,比克爾家族、特里普家族、法爾克納家族、霍福特家族、范貝爾庫特家族、特丁斯多徹特家族、科伊曼斯家族、范馬爾維斯恩家族也是持同樣的意見,他們認為一切以貿易為重,除非局勢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馬爾科·特里普又補充了一句,說完便閉嘴了,坐在那里默不作聲地看著范博伊寧根會怎么說。
“好吧,大人物們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希望日后他們不會后悔吧。”范博伊寧根顯然無法違逆包括議長和諸多實力家族在內的集體意志,他只能嘆息,嘆息這些人的軟弱和綏靖態度會縱容英格蘭的野心:“也許聯合省錯過了一個提前發動的好機會,現在英格蘭人的野心一定更加大了,我不想做什么不負責任的臆想或猜測,但我認為現在他們的艦隊一定已經在路上,就看他們想去進攻哪些地方了。西印度公司,這些年鋪得攤子實在太大,處處是破綻,他們想打哪里都很容易。”
“現在我的任務,就是拉攏東岸人站到我們一邊了?”范博伊寧根故作輕松地說道。
“不,您不必要做到那種程度,您現在只需要摸清楚,一旦聯合省與英格蘭爆發戰爭,華夏東岸共和國到底會站在誰的一邊就可以了。”馬爾科·特里普簡短地說道:“德維特議長認為,若想讓東岸與聯合省站在一邊共同對抗英格蘭人的進攻,可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且成功的可能性還很低。鑒于東印度貿易的極端重要性,東岸人又是必須要拉攏的,否則一旦他們站在英國一邊,聯合省受到的損失將會極為驚人,這是三級議會所無法接受的,所以您務必要令東岸人在這場戰爭——如果可能爆發的話——中保持中立,最好是友好中立,就像上一次為我們供應物資那樣。因此,德維特議長已代表三級議會,正式授權您可以代表聯合省與華夏東岸共和國簽訂不長于五年的商品供貨合同的權力,合同商品的名錄在剛才給您的一份文件中,您可以仔細查閱。”
話說在上一次的英荷戰爭中,東岸人動用了相當部分的運力,往聯合省運輸了大量食品、工業品和軍需物資,其總量最多時一度占到了開戰前荷蘭各類物資需求總量的5,有力緩解了聯合省國內物資緊缺的狀況。這事雖然一過去了十年以上,但荷蘭人對此仍然記憶猶新,因此這次他們同樣希望東岸人能在戰爭期間如同以往一樣給予聯合省以幫助——最次最次,也不能讓這個讓人越來越不容忽視的國家倒向英格蘭一邊,雖然這可能性并不大。
“那么這事情并不難辦,我現在就可以答復你,依據我在東岸生活多年的經歷以及對東岸政府高層的了解來看,他們是絕無可能站在英格蘭一邊的。至少在聯合省與英格蘭的戰爭中,他們是同情我們的,雖然不見得會參戰,但至少是友好中立。”范博伊寧更擱下了煙斗,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前來傳令的馬爾科·特里普,說道:“但我認為現在就有必要和東岸簽訂一些供貨合同了,比如至關重要的船具和大炮的供貨合同。英格蘭作為舊大陸主要的火炮和槍械出口國,一旦真的對我們心懷惡意,我很難想象阿姆斯特丹、代爾夫特、鹿特丹等地的海軍部還能從伯明翰工業區采購哪怕一根鐵釘。所以,我們最好現在就與東岸人提前簽好供貨合同,采購一批海軍用長管火炮,優先運回阿姆斯特丹,以應對隨時可能爆發的戰爭。”
“這是您的權力,范博伊寧根大使,雖然我并不認為戰爭很快就會爆發。因為以前英國東印度公司也與我們在印度和東印度群島發生過戰斗,但都沒演化成兩國間的全面戰爭,這一次說不定也和以前一樣。”馬爾科·特里普說道。
“我堅持,馬爾科。”范博伊寧根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自從十年前的那次戰爭后,嘗到了甜頭的英國人在貿易競爭的道路上越奔越遠,訴諸武力來打破聯合省現有的優勢是很自然的舉動,因此他們這次的行動很可能是蓄謀已久的行為,我們必須提高警惕。所以,我決定下東岸下訂單訂購二百門12磅長管重型艦炮、一百門8磅艦炮及其他一些不同口徑的短管炮,并督促他們盡快生產——如果有可能的話,讓他們直接打開武器庫讓我們搬運也可——好讓我們早一點運回聯合省。馬爾科,我想確認一下,這是德維特議長授予我的權力嗎?”
“是的,這是您的權力,但那是在戰爭明確爆發的情況下……”馬爾科·特里普說道。
“這就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后面我會向德維特議長寫信解釋此事的。現在,請先容我去與東岸人簽訂一份大炮采購合同,以荷蘭省阿姆斯特丹海軍部的名義。”范博伊寧根態度極為堅決地說道。
“好吧,既然你堅持,那么我沒有意見,我能有什么意見呢……”馬爾科·特里普見是不可為,只能苦笑地退讓了一步,說道。這個范博伊寧根出身名門,祖上曾當過荷蘭執政,在荷蘭省的能量相當之大,他想任性地做某件事,別人還真不好阻止,尤其是在他還有授權及正當理由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