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殖民統治的本質,實際上就是產業資本的統治,并且是為資本自身利益所進行的統治。產業資本之所以關心殖民地,是要把他當做商品市場,當做原料和糧食的供應地,當做過剩資本的投資市場的。為了讓這種殖民地的存在對自己有價值,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其經濟體系向商品經濟的世界開放。由于商品經濟的入侵,自給自足的經濟體制就宣告崩潰,過去一直受到約束的經濟力量得到解放,當地人也開始轉化為具有盈利心理的商品生產者。這樣以市場生產為目的的當地企業就會迅速興起,同時會依靠外來資本進行現代化的資源開發,因此殖民地的經濟也在短時間內得到了很快的發展。”阿勞坎港內,國家貴金屬總局局長強全勝正在給出身兵團堡的學兵干部們講解著經濟知識。
他此番來阿勞坎港,完全是為了南鐵公司即將啟動的與西班牙人的貿易計劃。說實話,這個計劃在東岸本土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執委會諸公對此也多有垂詢,因此,身為國家貴金屬總局局長的強全勝,便代表中央政府南下興南港,然后乘坐馬車經新近開通的興南公路,一路顛簸來到了阿勞坎港。
在與莫茗等人進行了一番深入交談后,強全勝已經基本明了這個貿易的本質,同時也估摸到了這其中的利潤,因此他現在對這個計劃也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事實上不同意也不行了,南鐵公司在10月下旬的時候已經與西班牙人談妥了一切細節,然后莫茗也親自乘船抵達瓦爾帕萊索,與西班牙人正式簽訂了一番秘密貿易合約。也就是說,不管中央同意不同意,南鐵公司都要和秘魯的那幫西班牙人做生意,因為他們想錢已經快想瘋了。而這也令強全勝暗地里腹誹不已,果然是陸軍那幫馬糞們的風格,做事簡單粗暴,不管不顧。
不過不管怎樣。在這件事上,南鐵公司和國內工商業的利益是一致的。因此,強全勝在考察結束,臨近返回本土時。也受南鐵公司之邀,給該公司經濟部門的管理干部們(僅限經過考察、受信任的中高級干部)講講課。課的內容緊扣最近的熱點,說的就是南鐵公司與西班牙人進行的半公開走私貿易的事情。
“但產業資本也不是來為殖民地做善事的……”強全勝繼續揮舞著手臂,說道:“產業資本所關心的,無外乎是抑制殖民地資本主義的發展。比如西班牙人的秘魯總督區。按照雙方簽訂的貿易協議,以及雙方生產力水平的差距,基本上可以將廣闊的秘魯地區都看做我們的經濟殖民地了。我們如今所要做的,就是不斷擴大雙邊貿易額,盡量抑制秘魯地區西班牙資本主義的發展,讓當地人手里的資本不能轉化為產業資本——當然西班牙王國也不允許秘魯存在產業資本,這對我們很有利——讓西班牙人向資本主義發展的途徑被堵塞,讓他們只能生產我國需要的特定物資,使其形成完全從屬于我國的經濟體系。”
“那么,是不是最好只讓秘魯的西班牙人生產只一些農礦產品就可以了?”有干部舉手提問。
“是的。”強全勝毫不猶豫地說道。“最理想的情況是秘魯只向我們出口諸如蔗糖、皮革、獸脂、鳥糞、羊毛、熱帶優質木材、金雞納樹皮、鉛錫硫磺等商品,這些要占到其經濟內容的90以上,然后徹底被納入我們的經濟體系。在這個體系中,我們國內的生產廠家處于最上游;南鐵公司和秘魯總督區的西班牙官員們是中間商,處于中游;最下游、最受剝削的自然是秘魯的農場主、礦場主和普通農民了。他們處于產業鏈的最底層,必須甘冒價格變動的危險,聽任中間商的盤剝,愈是貧窮愈是要生產更多的東西。這樣一來,出口的農礦產品增多了,進口貿易也擴大了。與此有關的中間商和上游生產廠家就能吮吸超額利潤,而當地人辛勞終日,卻所得有限,甚至可能會日益貧困化。這個過程周而復始。時間長了以后,秘魯總督區就將很難有翻身之日。”
“在我們國家,蒸汽機的廣泛應用、鐵路公路運河碼頭的大規模修建、鋼鐵化工煤炭等基礎工業的興盛,都有力地提高了生產力水平。生產效率提高了,民眾生活水平也得到提高,而生活水平的提高。又反過來促進了生產效率的提高。而在西班牙人這里呢,我可以大膽斷言,他們經濟的發展并不是依靠生產效率的提高,實際上,其更多是依靠增加勞動強度以及延長勞動時間。而這往往只意味著單純地增加產品,但生產力水平并沒有得到有效提高,從而西班牙人生活水平的提高也是不可想象的。因為他們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商業資本、農業資產轉向產業資本的途徑已被我們堵塞住,這有力地阻止了秘魯社會生產力水平的全面提高,而這,也正是我們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強全勝最后總結道。
他的這一番話,清晰透徹地講明了資本主義——無論是國家資本主義還是自由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以及對后進國家的壓制和剝削。在場的眾多南鐵公司高級干部們聽著有一種振聾發聵之感,很多以往模模糊糊意識到、但卻還未想透的東西在這一刻都豁然開朗。原來,搶劫掠奪人家的財富,還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
雖然短期內就數量上來說,也許直接搶劫更有效率,但就長期來說,細水長流的經濟殖民顯然更劃算。當然了,對于東岸這么一個一窮二白、急需大量啟動資金發展的國家來說,直接搶劫似乎更劃算一些。至少,東岸國內農業推廣三茬輪作制度所需要的海量牲畜,目前已經解決了超過一半,農業產量獲得了相當大的提高,這無疑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11月底,南鐵公司旗下的“南鐵漁001”號等五艘漁船攜帶大量商品抵達毛林河岸邊雙方約定的交易地點。這里是西班牙人近幾年才開發的地區,森林密布、土地肥沃,河流里的鱒魚多得幾乎要溢出來,整一個蠻荒富饒的處女地。西班牙人在這里的一些村莊于戰爭期間被摧毀后,他們無力恢復,后來干脆將其廢棄,使其重歸蠻荒。
不過在與東岸人達成秘密走私協議后,雙方不約而同地將交易地點選在了這里,使其在短時間內再度聚集了大量的人口——主要是商業買辦及其仆人。他們在這里伐木造屋,修建貨棧,飼養馱獸,甚至一些精明的意大利人還在這里開起了旅館飯店,專做這些人的生意。
四艘東岸船只抵達后,立刻便有許多印第安仆役上前卸貨:在潮濕悶熱的秘魯頗受歡迎的阿司匹林、預防瘧疾的108藥酒(事實上更多的人是將其當做一種不錯的酒精飲料)、鋼條、各類紡織品、染色皮具、建筑材料、精制面粉、豆油等貨物。這些都是秘魯總督區緊俏的物資,因此在短短半天時間內就被這些西班牙買辦商人們收購一空。這個時候大家也不提兩國之間剛剛結束沒多久的戰爭了——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大家的注意力更多地是集中在這些能夠帶來可愛銀幣的貨物上。
眾所周知,西班牙寶船隊每年運往新大陸的物資只夠這里幾分之一的消耗,因此,價廉物美的東岸工業品進入秘魯乃至新西班牙市場,對本地的消費者們來說是一個福音。畢竟在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認識到廉價的外國工業品對他們工業的發展有何弊端,他們只知道再也不用花費高價購買永遠緊缺的生活日用品了。
東岸人雖然在對秘魯的西班牙人進行經濟殖民,但神奇的是秘魯人認為自己賺了,買辦商人自不必說,肯定是大賺特賺,而東岸的生產廠家當然也是賺了,那么在這個過程中誰受了損失呢?有貿易特許權的人也許損失了一些,但不會多,因為他們的供貨量實在有限;這么一算下來,損失最多的應該還是那些歐洲走私商人了,再具體點,就是荷蘭人、英國人、法國人,這三家是主要損失者,另外還有瑞典、丹麥、葡萄牙等國的走私船,不過數量很少。
進行機器化大工業生產的東岸人將這些遠道而來的歐洲走私商人打出南美市場,問題應該不大。先不提雙方的生產成本問題,單就說物流運輸問題,東岸人都占了絕大優勢——走私船一般是在加勒比海靠岸,還要陸路轉運,靡費甚多,東岸人則是直接運貨到港。
11月1日,南鐵公司運來的幾船貨物被搶購一空,據粗粗核算,這批貨物給南鐵公司帶來了18萬余元的純利潤。至于國內生產企業獲得的利潤,大概也和這個數相差不離。毫無疑問,隨著南美走私市場的逐漸繁榮,這對于刺激東岸制造業的發展以及擺脫對歐洲傳統市場的依賴,都有著相當積極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