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4年6月13日,雨后天晴。
蛟河堡外,許信帶著一群來自意大利的投資者們行走在鄉間的泥濘小路上。下過一場雨的農田有些潮濕,但這并沒有影響參觀者的興致,來自意大利的投資者們對這奪自瓜拉尼人的一望無際的農田非常感興趣,以至于不時有人問起東岸是否允許外國人在此購買田產?在得知每個人只允許擁有三十畝土地后,這些人明顯有些失望——他們都是財大氣粗的商人,對區區三十畝看不大上眼也是正常的。
不過許信也給出了另一種迂回方案,即租用土地的方案。這種方案仿西大荒上的拓荒農場舊例,將一定面積的土地(通常面積很遼闊)租讓給個人或企業,給予其三十年的經營權。三十年后政府可以無償收回,因為前三十年的租金往往很低廉,當然如果政府不收回的話,土地承租者有繼續租賃的優先權。
這種方法等于是繞過了政府的三十畝土地上限禁令,為經營大農場事實上提供了條件。而說到大農場農業,就不得不提起在如今的東岸國內已經大行其道的農產品商品化。隨著歐洲三十年戰爭的結束,最近六年以來東岸農產品出口數量銳減,國內糧食開始出現滯銷。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成本較為低廉的大農場農業就開始顯現出其優勢——當然囿于初期高額的前期投入,目前大農場出產的糧食價格也不是很低,但隨著時間的逐步推移,這些大型墾荒農場必將更大程度地沖擊國內農產品市場,使得那些單門獨戶的農民家庭受到影響。
現在國內很多地方都已經出現這種苗頭了,農民們生產的農產品完全競爭不過農業資本家的產品。要不是國家儲備糧庫一直在執行保護性收購政策的話,農民收入的大幅度下降將成為普遍常態。而這種狀況的日益凸顯,也使得執委會諸公們開始思考自己以前制定的政策是否合理。即在工業吸納不了太多人口、大部分新增移民就業需要靠農業來安置吸收的情況下,還搞這種會極大沖擊普通農民的大農場農業。到底是否合適?
當然了,這是以后的事情。在東岸國內個人或團體擁有土地三十畝上限的禁令仍然有效的情況下,土地買賣也基本處于事實上的禁止狀態,這就為抑制土地兼并安上了一道鐵閘。至于說以后政府會否取消這條禁令,想方設法將大部分農民趕進城市,為工業化提供廉價的血汗勞工,這就很難說了。穿越眾不是神,以后掌權的二代、三代們有自己的利益考量。他們如果認為取消這條禁令的好處大于弊端,那么就會取消,這是大勢,不可阻擋。
“毋庸置疑,歐洲農業的商品化程度是很深的,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巴西,其農業資本主義化的程度也遠遠超過我們東岸,其境內林立的大小種植園就是明證,我們東岸對此還有很多東西要學。”許信走在這幫意大利闊佬或其代表的前面,隨意地笑著說道:“第一步就是掠奪瓜拉尼人的土地。然后開設新型的大農場或種植園,將農民變成農業工人,這是加深農產品商品化的前提。”
西里古、盧西亞諾等意大利商人對許信的話表示理解。因為歐洲人——尤其是西歐人——確實在農業資本化這條道路上走了許久了。荷蘭人航行在波羅的海、北海和地中海上的大量運糧船就是這種商品化農業的外延,在新型農業資本家的努力下(很多是由貴族轉職而來),日益加深的商品化農產品促進了農村購買力的逐步提高,然后使得農民或農業工人有了交換工業制品的可能——這一點,在新大陸無數的棉花、可可、蔗糖、煙草和糧食種植園內再明顯不過了。
“諸位也都看到了,蛟河地區有著面積廣闊的土地,如今就是缺人耕種。我們承諾,只要你們與地區行署簽署農業開發協議(有著雇傭農業工人數量、土地開發面積、水利設施修建里數等方面的詳細規定),我們將竭盡全力保障你們投資的安全。要知道。蛟河地區氣候溫和、降水繁多,非常適合水稻這種農作物的生長與栽培。而這種谷物在東岸國內的售價歷來不低,因為我們國家主要的谷物是小麥。”許信繼續循循善誘道。“只要你們前來投資農業種植園,那么我國的大型國營企業國家儲備糧庫將承諾以協議價包購你們生產的水稻,這無疑保障了你們的收益,如何?當然了,如果你們開發完畢后發現無利可圖,我國政府給出的溢價回購條款仍然有效,總之不能讓你們吃虧就是了。怎么樣,誠意很足吧?”
“聽起來很不錯,但請恕我冒昧地問一句,路邊的這些已開發成熟的土地就是給我們準備的嗎?我看到有些農夫在地里挖溝渠,我想他們應當對這里的部分土地擁有產權,那么問題就來了,準備給我們的土地到底在哪?”盧西亞諾聽完許信的話后,第一個出言發問,而他的問題自然也是很多人想知道答案的。
“當然不是了。”許信笑著擺了擺手,說道:“至于說待租讓給你們的土地在哪,其實很簡單,沿著河流向西尋找就是了。那里森林密布、河汊縱橫,大把的土地等著你們去開發呢。當然了,就我個人的建議來說,我傾向于認為你們將伐木場和農業種植園有機結合起來會更好,即每砍掉一片森林,就將那里的樹根刨出來、野草和石頭清理掉,然后平整土地、修建起水利灌溉設施,那里便是一片上好的農田了。相信我,那里的土壤很肥沃,只要田地護理到位,那么水稻種植園一定會獲得大豐收的,這一點我非常有信心。”
“更何況,你們的種植園設在那里,產出的稻米還可以經森林鐵路運輸至青山鄉碼頭,然后用船運輸到下游的消費市場去銷售,收益會相當不錯。要知道,下游的平安縣是我國的工業基地,人口眾多、消費能力強,一旦你們的水稻種植園初見雛形,那么很快就能轉化為收益,而這些收益又能為你們接下來的深入開發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事情呢?”許信問道。
意大利商人們聽了面面相覷,有些心動但也有些遲疑,許信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覺得有戲。也許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他和蛟河行署的干部們只要再多做做工作、多加把勁,估計就能把這幫意大利佬都拿下了——至少也能拿下一部分。只要這些意大利人愿意投資,那么在不遠的將來,原本荒涼的蛟河地區就將迎來一段快速發展期,海量的舊大陸勞工、物資將通過水運輸送到這里,然后將一片片茂密的森林砍倒、一塊塊潮濕的沼澤排干、一座座農業種植園建起,并最終將其改造成一片富饒繁榮的新城鎮——誰讓蛟河地區并不在執委會的重點投資計劃里呢,許信想來想去,也只能借助外資來發展了。
“如果你們愿意的話,那么一切完全可以仿照羅洽紡織廠和草原鐵路公司的舊例,我們可以一起成立個蛟河森林開發公司。這家公司某些業務的管理將由我們監控,很抱歉,囿于某些方面的因素,我們暫時還無法將鐵路等敏感技術交由外國人來運營,但你們可正常參與分紅,這一點請務必放心,我們不會在財務上弄虛作假,該是你們的分紅一分錢都不會少,我們只是想全面監控這家公司某些業務的日常運營罷了。當然了,蛟河森林開發公司的伐木、碼頭、種植園等業務將由你們自行負責,我們只負責抽查財務狀況,其余一概不管,給予你們充分的自由度。”許信接著又補充說道。
意大利人聞言都陷入了思索之中,很多人兩兩之間一直在交頭接耳,有時候還會有眼神方面的交流,顯示他們在充分交換著彼此的看法。也是了,像這種先期投資就很可能將達到上千萬銀行里拉的大項目,不充分集思廣益地商討下,簡直就是不可饒恕的。況且東岸人要求將所有投資者都捆綁到一家公司里(蛟河森林開發公司)進行組團投資,那么這家公司的股權比例如何分配,也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總而言之哪,這事短時間內不會有一個什么結果出來,因為這些人還需要返回意大利本土,與自己的家族或后臺老板交換意見,然后才能最終決定是否要參與到這個項目中來。不過許信本人對此倒是非常樂觀,因為他覺得這次的考察團里很多意大利人很顯然心動了,這從這些天一直有人私下里拜訪他就能感覺得出來。這樣說來,這個蛟河森林開發公司的最終成立,或許也就在明年的某天了吧。而從那時候起,即便中央政府幾乎不往這里投錢,蛟河地區也能最終依靠來自意大利的資本快速發展起來,對于這一點,許信非常滿意,因為這可是他實打實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