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住手!”
冷不防這一聲沉喝,小姑娘被嚇了一跳,心知來者是誰,全身一僵,硬著脖子慢慢轉過身來。果然,眼前不是自己的老師李儀是誰。雖然心里有了準備,可還是情不自禁的后退兩步才老老實實的站定,低著頭不敢言語,更不敢去看老師那懾人的嚴厲目光。
忽然覺得有什么不對,小姑娘往側邊一看,只見那個小哥哥仍舊一動不動舉著那網兜,還保持著在捉蝴蝶王的姿勢,好像根本沒聽見那一聲沉喝。
小姑娘心里‘咯噔’一下,趕緊伸手悄悄拉拉這個小哥哥的衣角,可是后者就跟木頭人一般似的,竟然一點反應沒有。
糟了!小姑娘抬起頭去偷瞄老師,正撞見老師充滿責備之意的目光掃過來,頓時一個激靈,全身像長了毛一樣難受,咧著嘴一吐舌頭,縮著脖子,眼睛成了兩彎小月亮,怯怯叫了一聲道:“李叔叔!”
李儀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學生,這是就要討好賣乖了,不理會她的撒嬌,但也沒有疾言厲色,淡淡的提醒道:“今日課業未完?”
小姑娘趕緊收起笑容,收斂神情,改口道:“老師好!”唯唯諾諾的樣子,全不似剛才那般神采飛揚,顯然是怕極了眼前的這個老師。
李儀這才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了,面無表情的問道:“今日的字寫完了嗎,書讀完了嗎?剛才的大呼小叫,是為師教你的嗎?懈怠偷懶,沒有經過為師同意就溜出來玩耍。”說到此,瞟了一眼那個渾身破爛臟兮兮的野小子,皺了皺眉頭,繼續道,“還跟這位來歷不明的,唔,小乞丐,玩在一起……咦,他是哪兒來的……”
陸正被苦行僧救下之后一直帶到這里,苦行僧雖然照顧細致,但他自己身上的僧衣卻是比陸正那一身還破。所以陸正自然還是一身破衣爛裳,頭發打結,渾身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于是一眼就被李儀看穿了行業。
這位老師的聲音不大,卻自然帶有一種令人不敢反駁的威嚴,那小姑娘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她也不清楚陸正的來歷,自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正縮著脖子被滔滔不絕的教訓,忽然旁邊響起一陣歡快的叫聲,生生打斷了那位老師的訓斥,接著又聽見陸正連連歡呼:“好哎,抓到啦!抓到啦!”
陸正心無旁騖,對剛才那一聲沉喝以及有人拉自己的衣服壓根都不去理會。用心把握時機,就在網兜接近到了最佳的位置,那蝴蝶王還沒有察覺仍舊安穩的爬在花心之時,他慢慢捏緊了桿子最末端。
用兜袋桿子捕捉蝴蝶,如果直接將兜袋從高處撲下去,還沒等兜袋撲到花朵,那兜袋撲下去的帶動的風聲,早就嚇走蝴蝶了;而如果將兜袋伸到花朵附近,然后再直接翻轉,會因為兜袋翻轉的速度會太慢,必然讓被驚動的蝴蝶有足夠的時間逃跑。
陸正自然知道這些,因此他捏住桿子的最末端猛然一翻手腕,那兜袋被桿子末端傳出的一股擰轉之力甩出一個漂亮的弧線,登時罩住了那朵金波羅花,速度之快幾乎在眨眼之間。
那蝴蝶王被突如其來的風聲驚動,正要振翅飛走,無奈兜袋已經如天羅地網一般罩下,一下子就將它困在其中。陸正趕緊翻轉兜袋,將蝴蝶王困在里面,慢慢地收回了桿子。
一擊成功,陸正心里說不出的高興,于是忍不住歡呼起來,哪里知道自己的叫聲也很成功地打斷了某人的訓話。他第一時間轉身拿著那兜袋討好那個仙女似的小妹妹,一邊道:“你看,我抓住了。”卻見小姑娘默不作聲的站在那里,耷拉著小腦袋,不由一愣,這才意識到旁邊還站著一人。
入眼處,陸正心道,這簡直就是一張石雕臉啊!
那人的面目與樂先生有些相似,但神情雍容肅穆,眉高目深,五官就如石頭雕出來的一樣,一臉寒霜。他留著三縷長須,兩道眉毛更如利劍一般斜入鬢角,憑添一種威嚴之感。遠不如樂先生那么平易寬和,而且總是帶著笑容。他身上的袍子是黑色的,腰上比樂先生多束了一根腰帶,上面還用絲絳掛著幾塊玉佩。最顯眼的是,他的頭上還戴了一頂高高的古冠,好像要戳破天一般。
陸正呆了一呆,不知道眼前的是誰,感覺到對方有些兇,縮了縮脖子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對那小姑娘道:“我抓到蝴蝶王了,給你!”說著,就把網兜遞了過去。他歡喜不已,一心要讓她看見自己捉到了她要的蝴蝶王,渾然沒有感受到那黑袍人正用一種無比犀利的目光盯著他。
小姑娘見這小哥哥傻乎乎的樣子,又看見老師那嚇死人的眼神,頭皮一陣發麻,著急得不行,趕緊低聲道:“小哥哥,這是老師!”
陸正聽清楚了卻沒聽明白:“老師?哦,是你的老師嗎?”轉身又沖著那人一彎腰,鞠了個躬,道:“老師好!”然后又沖著小姑娘問道:“你的老師什么時候來的?他也來幫你捉蝴蝶王嗎?”
那小姑娘嚇了一大跳,這小哥哥真是膽子真大,連老師都不怕,不僅在老師面前大大咧咧的傻站在那兒,還敢說他也是來捉蝴蝶的,趕緊拉拉他的衣袖,低聲提醒讓他站好。要知道眼前的老師對行動坐臥的一舉一動,可都是有嚴格要求的。最討厭人沒有站相,沒有坐相。
李儀眉頭微皺,看著眼前的自己的學生。自己才稍微離開一會,小家伙竟然就敢扔下課業跑出來玩,這還了得;還有那個渾不楞登的傻小子,,真是奇了,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說話口無遮攔、舉止毫無尊卑禮節,不由額頭的青筋抽動了兩下。
但同時,李儀看著那個拿著捉蝴蝶的兜袋的小男孩,站在小姑娘的旁邊,恍惚間他心里突然產生一種感覺,眼前的這個小孩子,將永遠站在自己的女學生身邊了。
雖然有那么一剎那的走神,但他還是立即迅速恢復了理智,看著這個頭發蓬亂,衣衫破敗,站著像猴子,說話像傻子的小乞丐,決定還是先不跟他一般計較,當下淡淡舉手問禮,道:“小賢兄,敢問你是從哪兒來的,是何人引你到此,來草廬中有何貴干?”
陸正反應了一會兒,才聽出這‘小賢兄’好像是在叫自己,只是不敢確定,想了想,謹慎起見便決定不答腔。
他這時候也回過神來了,從那小姑娘大氣也不敢喘的樣子,總算感受到了一點緊張的氣息,想要站好卻扔不下手里的網兜桿子,緊張的左顧右盼了一陣,看見小姑娘安安靜靜的低頭站著,趕緊也收緊手里的網兜桿子,一模一樣的低著頭站好。
李儀的問話得不到回應,那野小子東張西望了一會,竟然傻兮兮的和小姑娘一起并排低頭站著,一言不發。
這算什么?李儀瞪大了眼睛,胸口一陣發悶,好久都沒反應過來!這兩個孩子這么默不作聲的低頭站著,總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偏偏還是自己造成的局面,真是讓他哭笑不得,當下清了清嗓子,開口提醒道:“小賢兄,我在問你的話呢?”
陸正一抬頭,指著自己的鼻尖道:“是我嗎?”
這野孩子是真傻啊,李儀微微一閉眼長出了口氣才睜開,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陸正嚇了一跳,原來那人口中的小賢兄,真的是叫自己,但是自己該怎么回答呢?
看這位老師彬彬有禮的樣子,說話斯斯文文的,像極了自己以前在青龍寺里見過的那些達官貴人和讀書人,他還想起這些人最愛跟寺里的長老們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別扭話,自己和唐小九就經常學著他們打躬作揖,唱戲一樣的對話,然后一起笑得在地上打滾。現在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像他那樣說那些斯斯文文的話呢?他可是小妹妹的老師啊!情急之下,他拼命回憶那些人行禮的樣子,壯起膽子向前邁出一步,雙手一抱,一彎腰,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道:“大賢弟,我是八苦大和尚帶來的。”
唐小九曾經說過,陸正這貨往往在最關鍵的時候就會突然毫無征兆的渾身冒傻氣,怎么也擋不住!果然,他就這么鬼使神差的叫出了一聲“大賢弟”!
小姑娘直接轉過頭來看著陸正,李儀眉峰猛地一跳,臉上迅速閃過一道青氣,顧不上去教訓自己那個憋著壞笑的學生,先用手去扶了扶自己頭上的古冠。這聲“大賢弟”,讓他感覺自己頭頂的古冠都被喊歪了。看著眼前的小孩一臉懵懂無辜的樣子,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不會說話就不能別說話嗎,瞎喊什么大賢弟啊!
李儀好容易按下脾氣,看樣子眼前這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野孩子應該是真不懂禮,糊里糊涂學人家做樣子,一時間真不知道是該生氣好,還是不該生氣好?難道自己還要去糾正他說,‘小兄弟,我叫你小賢兄是一種禮節,表示對你的尊重,你卻不應該就真的叫我賢弟,這樣是很沒禮貌的。’要是真這么說話了,自己還不如一頭撞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