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蘇醒 蘇荊赤裸著行走在冰天雪地中。
他似乎聽見在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呼喚他。蘇荊停下腳步,側耳傾聽,但是那陣呼喚聲很快就衰弱下去,然后消失了。
他佇立在雪中,沉默片刻,然后繼續前進。
四處都是冰雪,前路永無盡頭。他的臉被凍得通紅,露在外面的皮膚每一寸都掛著冰霜,但是他一直緊守著胸中的一團火焰。只要這團火焰未曾熄滅,他就能永遠地走下去。
就在這時,他覺得皮膚上的霜凍開始松解,嘎吱嘎吱地大片落下來。
溫度開始回升了。他瞬間意識到這一點。
大地上的冰雪開始逐漸融化,冰漿開始在每一處河道中流動。
從冬眠中醒來的大腦試著重新給身體發出指令,但是周圍神經系統幾乎被破壞殆盡,只有受到骨骼和厚實肌肉保護的中樞神經系統才殘余著重新工作的能力。
這樣下去不行啊,他躺在地上,默默用大腦回憶自己是怎樣掉入陷阱,并且中伏被人封印的。
不知道……貞子現在怎樣了。
蘇荊試著動一下自己的手指,但是他失敗了。
我得動起來。他想。
我要動起來。
聽從我的命令,我的身體,我把你強化到這幅模樣可不是讓你就在這里睡大覺的。
聽從我的命令,我的身體。
每一個被細胞液破壞的體細胞都在試著修復自己,細胞的活性在努力發揮作用,將舊的、壞死的細胞吞噬,然后重新生長出新的細胞。
還不夠。蘇荊想,我要更快。
一片又一片的組織蠕動起來,他事先儲存在高能脂肪中的熱量開始運作,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消耗。
解開。
解開。
解開!
在頑強的求生欲望下,“復原”異能的第二層終于打開了。受到這股力量的刺激,每一片破裂的細胞都開始愈合,新陳代謝的速度十倍、二十倍地增長。在他身體中揮之不去的寒冷開始一點一滴地被逼退,體溫從零度開始一路上升,體液重新恢復了流動,很快地,他的體溫達到了四十攝氏度,然后還在繼續往上升高,五十攝氏度、六十攝氏度……在他的體表,不斷有白氣蒸發,皮膚摸起來簡直有些發燙。
終于,他睜開了雙眼。這個動作拉傷了他的面部肌肉,但是下一秒鐘就迅速愈合。
這樣就足夠了。蘇荊默默調節著自己體內的溫度,讓它回到了正常的狀態。再有三分鐘,自己就可以恢復運動能力了。他不斷眨動著自己的雙眼,讓眼皮抹去眼球上的結霜。
獵魔蟲從他的左眼中飛出來,很人性化地抖了抖自己深紫色紋路的雪色翅膜。它代替蘇荊的眼睛,望向了窗外。
天黑了嗎?為什么自己現在不是在什么秘密的研究基地里,而是在以前住的這所住宅里呢?貞子在哪兒?蘇荊操控著獵魔蟲在住宅里四處搜尋,但是卻一點都找不到他人的蹤跡。接著他注意到了走廊上似乎有著大型重物被拖曳的痕跡,他略微轉了一下腦袋,明白那是被凍結的自己被拖進房間里的時候留下的印記。
當他操控著獵魔蟲飛回房間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地板上有一攤小小的血跡。
蘇荊掙扎著坐起身來,將身上的最后一點冰屑抖掉。他爬到那一灘血跡邊上,然后伸出舌頭,像狗在舔水一樣舔了一下,然后他僵住了。
這個味道,他很熟悉。
有點苦澀,卻又有著甜美的回甘……是山村貞子的血跡。
他拈起地板上一個小洞中嵌著的彈頭,端詳了一會兒,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他爬起身來,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最后靠著獵魔蟲的透視視界在脖領處找到了一枚紐扣大小的定位器。他回想了一下,然后想起了那天早上,有一個矮小的敦實男人曾經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內側口袋,那十幾枚地磁偵測裝置都還在,這是他這么多天的手工成果,一枚一枚的小圓球,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
當他走出房間的時候,他的余光瞥到了墻角一個黑色的東西。
是一臺錄音機。
他走過去,把錄音機打開,里面放著一卷磁帶。
蘇荊按下了播放鍵,然后靜靜地傾聽著。
先是一大段的白噪音,從背景中似乎能隱隱約約地聽見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女人的哭泣聲。他想起來了,在夢境中,就是這個聲音在一次又一次地呼喚自己,讓自己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接著,他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
…………荊,如果你能聽見這段話,那么就證明,我的祈禱起效了。我在這里將要再一次虔誠地感謝上天。它也許讓我失望了無數次,但是只有這一次,它讓我的愿望實現了,我就衷心地感謝它……
蘇荊在廚房里翻找刀具,然后他找到了一柄順手的廚刀。他用手指間的高溫火焰快速地把這柄刀的刃口捋了三四遍,讓它的鋒刃更為犀利。他握著刀走進衛生間里,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赤裸地站在了鏡子前,接著,他握著刀,將自己的肩膀用力刺穿了。
……我知道,也許我在你心中并不是最重要的人……荊,我知道,我也許永遠也不能跟上你的腳步,追隨你的身影……
蘇荊面無表情地把自己肩膀上的傷口扯開,露出了里面的關節。接著,他咬著牙,用力,然后咔嚓一聲,硬是挖出了一塊骨頭。接著,他把一枚小圓球塞了進去,再用繃帶緊緊纏上了。接著他換了一只手,又把另一邊的肩膀切開了。又是再一次的植入手術。
但是……荊,跟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是我有生以來最開心,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也只有在這一段時間里,我感覺到了,成為一個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不是作為妖魔,不是作為怪胎,而是作為一個愛上某人的人而已……
將兩邊肩膀處理完畢后,蘇荊又把自己的膝蓋挖開了,在髕骨后,交纏復雜的韌帶和肌肉中找到了一個空位,這是他之前就已經在慢慢改變的構造,為這些他自己設計、自己制造的地磁感應裝置騰出了一個專門的位置。只可惜時間不夠,令他有一些關節沒有培植完全,以至于不得不用利器硬撬。裝配完兩側膝蓋后,又輪到了雙足的根骨。在血流了一地后,他又把自己的肘關節一個一個地切開,再次植入。
阿荊……我這是第一次這樣叫你吧……你以前總說你的妹妹是這樣稱呼你的,但是我卻一次也沒有這樣叫過你……阿荊……
蘇荊用繃帶把自己兩邊的手肘纏上,然后又握起刀,照著鏡子,側過身去,插進了自己的腰部,狠狠往后橫拉了一刀,就像這不是自己的身體一樣。他在鏡中看見了自己的背部肌肉紋理,以及切口中的脊椎。他拿起一個體積最大的圓球,從傷口里深深地嵌了進去。那里有一個常人不具備的關節,就像是一個三個爪的夾子,或者是固定器,正好和那個地磁偵測裝置嚴絲合縫地咬合在一起。
阿荊,我愛你。
蘇荊跪在地上,弓起自己的脊背。在他的兩塊肩胛骨的位置,兩個鼓包漸漸凸起。他在喉嚨中發出了低沉的咆哮,就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那兩個鼓包越來越凸出,撕扯著他背部的皮膜。他反手握刀,在自己的脊背上一左一右地割出了兩道又深又長的裂口。
從裂口中,兩節包裹在薄薄皮膜中的骨茬逐漸探出來,接著,在他痛苦的咆哮聲中,這兩節骨茬越伸越長,然后,就像是突破了某個界限,這一對骨茬猛地展了開來,就像是一朵鮮花在一瞬間開放,一對翼翅出現在了蘇荊的背部。
這一對翅膀完全伸展開后大約有五米長,但是在狹窄的浴室里,它只能蜷縮在蘇荊的背上,很不好看,濕漉漉的,皮膜上裹著一層粘液。蘇荊拉過左側的翅膀,右手毫不留情地切開了稚嫩翅骨的第一節骨節,剛長成的蝠翼就像是有生命般地抖了一下,蘇荊把地磁偵測裝置嵌進去,然后又拉過了另一邊翅膀。
在一切都完成后,蘇荊擰開浴室的蓮蓬頭,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污清洗了一遍,然后有條不紊地用毛巾把自己擦干凈,接著穿上了那套卡片化成的黑色外套。這套衣服自動適應了他背后的翅膀,在他的背部開了兩個口子,正好讓他的翅膀伸展開來。
蘇荊套上自己的靴子,然后走到錄音機面前,按下了倒帶按鈕。他想再聽一次,倒帶的時候,山村貞子的聲音模糊地匯聚在一起,似乎變成了另一句話。他咔嚓一聲按住了倒帶鍵。然后重新快進到底,再重新倒帶。
在嘰嘰嘎嘎的倒帶聲中,山村貞子的傾訴和白噪音混在一起,斷斷續續地組成了一句話……
阿荊……救救我……
半分鐘后,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夜幕中沖天而起,開始還有些緩慢和僵硬,但是隨著這道黑色的影子在空中做了幾次機動動作,他逐漸習慣了飛行的感覺。一對寬達五米的翅膀在他背后肆無忌憚地伸展開,由體內各處關節的地磁偵測裝置提供作用力,而雙翼的地磁偵測裝置則負責平衡——這就是蘇荊想到的飛行方式。他懸浮在離地兩百米左右的高空中,長發在夜風中飛舞。
在仰起頭感應片刻后,他的目光轉向了西南方向。
“我來了。”
夜空中,黑色的烏鴉無聲而快速地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