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九年二月十三日,大唐歷史上相當重要的一個日子,在這一天,朝廷會議上,以房玄齡和杜如晦為首的數十位文臣聯名向李二陛下遞上了一份奏章,李二陛下打開奏章一看,有些吃驚,因為這上面所說的東西,是關于朝官要求修改貞觀律的內容。
奏折中指出伴隨著和北方部族的通商行動,大唐國內商務蓬勃發展,從事商業者日漸增多,對于這種情況,大臣們都感到非常的重視,因為根據魏征提出的一份報告上顯示,近三年來,大唐國內從事農業生產的人口下降了一成,從事商業活動的人口上漲了三成,這三成里面不僅僅包括了離開田地的那一成勞動力,更包括了原先不具備勞動力的一批人。
沒有足夠的勞動力從事農業,也沒有足夠的身體條件從軍,一些身體上有缺陷或者是先天疾病的某些人就開始從事被他們視為空手套白狼的商業貿易,雖然商業活動自古以來都被視為賤業,但是相對于農業生產而言,商業活動的確賺錢很快,也因此,近三年來,大唐民間百姓資產大大提升。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卻一定會隨著商業的日漸繁榮而導致農業人口的減少,農為國之根本,沒有足夠的農業生產,國家的糧食產量提不上去,光有錢也沒什么用,人活下去最需要的是糧食,是食物,如果出現糧食危機,再有些奸商囤積居奇,導致糧食價格大漲,就會引發民間動蕩。
奏章還指出,近來由于七王出海的事情引發的十萬民眾出海大潮,不是一個普通的現象,朝廷務必要給予重視,應當立刻派遣官員到達各個重要的糧食產地,明察暗訪相關產地的糧食產量和勞動人口的變化,看看是否有家庭違反了朝廷法令,不顧家中農業生產而一味的出海經商。
對于此種狀況,朝臣深感憂慮,他們一致認為錢多了是好事,但是不能因此荒廢了糧食生產,大唐對于農業生產方面的改革剛剛開始,正是需要大量勞動力的時候,這個時候大量人口出海經商,還絕大部分都是青壯,這種情況不能不警惕,古人為何要重農抑商,就是因為商業活動太過發展了就會和農業爭奪勞動力,最后導致糧食危機。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出現過,正是因為如此,商鞅才會提出重農抑商的政策,大力打壓巨商大商,使得商人不再具備操控物價的權力,不過大唐對于商業的管制太過松懈,以至于商業行為幾乎不受任何限制,全部都是民間自己管理,這樣固然不錯,但是一旦發生了商業犯罪事件,又當如何?
每當饑荒之年,無論朝廷是否禁止,總是有那么些富商大賈把糧食這一生命商品給圈起來坐地起價,從而獲得高額利潤,等糧食危機平緩了物價恢復正常了,那一部分得到的財富就會成為他們的財富,這等不義之財一旦泛濫,這等不義之舉一旦泛濫,對于整個大唐而言都是致命性的。
所以朝臣們一致提出在重寫貞觀律的同時,要對全國上下所有商家進行徹查,尤其是一些聞名遐邇的大商賈,比如三原縣侯蘇寧名下的家族資產,還有西突厥商隊這一巨大商業團體的資產,以及薛延陀商團,西域商團和吐蕃商團等等,這些巨大的商業團體的資產和生意都要進行徹查!
一開始李二陛下多少有些吃驚,不過隨即他就意識到,西突厥商團和薛延陀商團這一個軍方商團一個民間商團已經發展的很不錯了,除了西域商團和吐蕃商團在政治上的用處非常大以外,西突厥商團和薛延陀商團都已經建立了好幾年了,西突厥已經被差不多榨干了,不少地方已經發生了嚴重的食物危機,沒有多少時候就要被大唐吞并了,西突厥一倒,薛延陀和西域遲早是囊中之物。
這些商團存在的意義最早就是用來榨干這些部族的財富,使得他們沒有可以用來對抗大唐的財富和糧食,現在這個目的差不多達到了,卻因為越來越多的民間力量的進入使得原本更具備政治意義的行動變得更加純粹的商業化,當初蘇寧的擔憂正在逐步地成為現實。
這幾個季度的稅收賬本李二陛下已經查看過了,很明顯,農業稅的數量依然最多,但是所占比率已經開始下降,而商業稅的數量雖然排在后面,可是比率卻是連年上漲,解釋就是商業發展的勢頭很快,遠遠超過了農業的發展,近些年來農業生產的數值雖然不斷上漲,讓李二陛下的嘴都笑得合不攏,可是很明顯,商業發展的勢頭更猛!
貞觀八年的商業稅數目是一個過去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李二陛下又聯想到了自己內庫里面那些已經多到了用不完的錢,有些明悟了,用商業的力量對付那些外族果然是雙刃劍,蘇寧的擔憂是非常合理的,不論如何,對于商業的發展勢頭,都不能熟視無睹,李二陛下決定順應臣子們的意見,做點什么!
“所以,當初你說擔心的事情,現在已經快要成為現實了,把你準備的招數拿出來吧,我要用!”李二陛下把幾十位臣子聯名的上表給蘇寧丟了過去,讓蘇寧自己看,蘇寧拿起文件仔細地看了看,覺得說得很對,魏征很好的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并且推動了全朝堂一些很有遠見的大臣們的思想一致,對于商業發展的事情不再袖手旁觀。
看完了奏表,蘇寧很平靜的說道:“當初臣使用這些計策的時候,就和陛下說過,這是一把雙刃劍,無論用的好用不好,都有傷到自己的可能性,甚至死于自己的武器也不是沒有可能,當初陛下不太明白臣為何如此憂慮,現在應該明白了,用這個手段對付外族,卻不可避免都會影響到大唐本身。”
李二陛下不耐煩的說道:“我叫你來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是要你把準備好的計策拿出來,是時候派上用場了,你可千萬別說你這三年來一點兒準備都沒有,那要是出了事情我就把你砍了頭以謝天下!”
蘇寧大為震驚:“陛下,臣何錯之有?”
李二陛下白眼一翻:“未能為君分憂,要你何用?”
蘇寧頓時就郁悶了,這個自戀狂還真是會給自己找理由脫身啊,要不是自己早有準備還真的不好對付他,不過還好,早就知道了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的本性,所以對此早有預料,蘇寧笑瞇瞇的把奏表拿起來,遞回給李二陛下,笑道:“陛下,臣準備的應對之策就在其中啊!”
李二陛下皺著眉頭頓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重寫貞觀律就是你的對策?”
蘇寧點頭:“正是如此!”
李二陛下疑惑道:“這是一件牽扯到整個大唐的大事情,僅僅是修改貞觀律,把一些條款加進去,就能做到扭轉局面的程度?大唐的局勢正在蒸蒸日上,此時使用嚴刑峻法,恐怕有些不好吧?”
蘇寧說道:“昔年諸葛亮治蜀,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上表劉備召集劉巴李嚴等五人共同制定《蜀科》,《蜀科》乃嚴刑峻法之典范,但是實行之后,雖然嚴苛,卻得到了蜀民的擁護,從而使《蜀科》成為蜀中法律之基礎,蜀中萬民安定,才讓諸葛亮有足夠的底氣和實力南征孟獲,北伐強魏,諸葛亮用兵不算太過高明,但是治理國家卻是一把好手。
他所秉持的觀點,就是亂世重寬容,弛世用重典,漢初以黃老之學為治國之策,與民休息,休養生息,積攢國力,以備決戰匈奴,這一點,并沒有錯,但是隨著朝廷統治穩固,時日漸久,從亂世過渡到弛世,黃老之學已經難以滿足漢朝廷治理天下的需求,以至于導致豪強遍地橫行,萬民苦不堪言,官府不敢管制的地步。
前秦之覆轍導致后世都認為以嚴刑峻法治理人民是錯誤的,這本身就是錯誤的想法,儒家尚且有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之說,本身就在言明律法之重要性,蜀漢立國四十余年,國內矛盾很小,基本沒有大型叛亂事件和漢民造亂,原因就在于諸葛亮治蜀采用的法制措施,將禮和法完美糅合,采用前秦之嚴法,也有儒家之寬容,相互配合,相得益彰,蜀地遂安。
而如今大唐也漸漸遠離亂世,糧食產量逐年增高,財貨數量也日漸增多,萬民已經漸漸脫離了前隋之亂帶來的恐懼,開始正常生活,而這生活一開始,就難免會激發各種矛盾事件,大唐如今的情況就可以視作漢文帝即位之后,黃老之說繼續大行其道,無為而治占據主流意識。
隨后也就可以想見,而且大唐和大漢不一樣,大漢作亂的是地方豪強,大唐作亂的會是富商大賈,大漢的地方豪強以權勢和武力作亂,大唐的富商大賈將以錢財作亂,這倒也并不意味著是絕對的,但是等到海上貿易興盛起來,大唐國內的財富越來越多的時候,那個時候,肯定會發生大的動亂。
所以臣才會如此擔憂,商人有錢,沒有權,但是他們就不能以錢貨賄賂官員取得權力?陛下可以在長安遍地撒網,使御史掌控一切,但是大唐各地需要多少御史才能填滿?一個御史當真可以阻止一切貪污之事的發生?諸葛亮可有遍地撒出御史以監察各地官員?
沒有,都沒有,因為臣認為,絕對的杜絕貪腐之事是不太可能的,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凡事過了,就不好了,但是將貪腐之事限制在一個很小的范圍內卻是可以做到的事情,而能夠做到的,只有法!”
李二陛下深思良久,微微點頭:“你說的有理,但是,如何立法?如何頒布實施,如何讓所有官員都遵守此法律,怕是沒那么容易吧?”
蘇寧一度有些想要讓李二陛下允許各地設立自發的民間組織,類似于咨議局之類的民主組織去監管的當地官員,讓官員的權利受到限制,從而被震懾,可是想了想大唐以民告官不論是否勝訴首先有罪一說,就知道這一點肯定行不通,與其自找不痛快,還是慢慢來比較好,不要把這個大OSS給嚇壞了……
“這一點臣也無甚把握,但是臣知道的是,強力打壓商務發展是愚蠢的做法,只能通過法律手段逐漸引導,究竟如何引導,前人沒有給出答案,只能讓后人慢慢摸索了。”蘇寧老老實實地說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