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一路走來可還好?對西北的氣候還適應嗎”林昭與辛文哲并騎而行,輕聲詢問。
辛文哲始終是那么客氣,拱手笑道:“多謝林郎中照應,一切都好。至于西北的氣候,雖說涉足的次數不多,但因為從小長在關中,臨近西北,算是比較習慣吧!”
“習慣就好,你年紀輕輕便遠行西域,為家族生意忙活,不簡單啊!”辛文哲的扮相著實稚嫩,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雖說在古代已經算是成年,但出遠門做大生意的畢竟還是少數。
試探!辛文哲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此!這么突兀地與使團結伴同行,難免引起猜疑,林昭會有如此反應實屬正常。辛文哲一點都不奇怪,不過因為本身并無惡意,所以內心坦然,也就沒有什么可擔心的。
辛文哲道:“長房中唯有我與大兄兩個男子,人丁不旺,其他幾房又覬覦長房大權,此番的事情對我長房十分重要。大兄需要留在長安主持大局,西行運送一事就只能由我來進行了。”
大家族內部,各房之間斗爭不斷是經常有的事情。尤其是人丁不旺,威望與對家族的控制不足的時候,更容易出現這樣的問題。從辛文哲話中可以得知,可能現在他們正是處于這樣的境況中。
如果是這樣,那么他年紀輕輕,只身冒險前往西域的行為就完全可以理解。辛文哲一番話說的很有道理,亦真亦假,林昭將信將疑。
看似十分合理的解釋,首先是建立在眼前之人確實是長安辛家人的基礎上。
林昭回頭瞧著辛文哲,一身男裝,十分俊朗,若是個女子的話無意能多上幾分俏麗。出了大散關,進入西北之地,風沙日漸正大,好多人都搞得灰頭土臉的。
辛文哲似乎是個例外,一身衣服干干凈凈,頭面更是潔不染塵,看起來十分干凈利落,精神抖擻。好潔程度與女子無異,再瞧見她那一雙丹鳳眼,白皙的皮膚,著實很像是個女子。
只是容貌與神情之中似乎又一種特別的剛毅,又不像是女子作風。最為關鍵的是,數百人的隊伍之中,全都是大男人。若是個女子混進來,生活上便會有很多問題無法解決。辛文哲能夠如此輕松,十多日正常起居,還當真是找不出破綻!
“七郎好樣的,年紀輕輕便擔當起大任,為兄長分憂。敢于只身闖西域,膽識也非同一般。”林昭隨口夸贊。
辛文哲笑道:“林郎中謬贊了,在你面前,在下這點微末伎倆當真不值一提。我大宋朝弱冠之年的郎中,尊駕恐怕是第一位吧?尊駕在此之前的種種事跡,更是名震天下,非同凡響……”
“你知道我?”林昭頓時有些好奇,急忙追問。
呃……辛文哲神情微微一滯,只是一瞬間便又恢復了之前的云淡風輕,輕松道:“因為家族生意的關系,與大內宮廷多有聯系,故而對林郎中的事跡有所耳聞。而且林郎中你也是出身商家,能有如此成就,當真讓人欽佩,可以說是在下的楷模!”
曾幾何時,自己也能成為別人的偶像?林昭在一瞬間微微有些小傲嬌!辛文哲這個解釋,理由似乎也很充分。宋朝的時候,雖然商業繁榮,但是商人的社會地位并不是很高,像林昭這樣的異數天下少有,也被天下商人津津樂道,商家之子羨慕崇拜也在情理之中,可以說的通。
“七郎這么說,在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林昭呵呵一笑。
辛文哲也笑道:“林郎中太過謙虛了,你這是實至名歸,名符其實!”
“哈哈,多謝謬贊!”
“對了,今日林郎中請在下來是有什么事情嗎?”辛文哲覺得,林昭今日找他過來,不可能只是為聊聊天而已。
“哦,對的!”林昭似乎恍然大悟,說道:“七郎是一定要去蘭州嗎?”
辛文哲頓時神情一緊,問道:“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林昭道:“實不相瞞,蘭州那邊秋雨連綿,道路泥濘難行。而且西夏人似乎也不安寧,環慶路的李復圭將軍正在與之對峙,若是繞道北上,只怕會延誤行程。你也知道,河湟地處高原,越往后面,天氣會越發的寒冷,所以須得快去快回!”
“林郎中的意思是?”當聽到環慶路、李復圭、西夏、蘭州等幾個關鍵詞的時候,辛文哲眼神中浮現出一抹異樣的神情,不過只是一閃而過。林昭話中的意思,他已經明白個大概,現在他想要知道林昭接下來的安排,這也關系到自己的行程……
林昭道:“改道,為了節省時間,我們決定改道直接西行,經過河州,再沿岷水向西北,直達湟水沿岸!”
經過一番慎重的思量與考慮,林昭又與蘇岸,以及隨行的官員和向導仔細商議之后,決定從河州經過。直線距離近,何況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
至于河州的瞎氈,他們并不是很擔心。
雖說是出使河湟青唐城,瞎氈可能會多有所不滿,不歡迎甚至是不配合,但是他未必敢對大宋朝的使團怎么樣!
畢竟是上國天使,背后更有強大的朝,毗鄰而居的他應該知道,得罪這個強大的鄰居會有怎樣的后果!
何況他還向宋朝進貢,宋朝也趁承認他的地位,甚至還冊封其為澄州團練使。從名義上講,瞎氈就是宋朝的臣子。那么他就不敢輕易對宋朝使團怎樣?否則就是公然反叛,與大朝為敵,后果何其嚴重不言而喻。
瞎氈絕對不至于如此糊涂,敢于拿河州領地,和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開玩笑。所以借道河州境內是可以的,林昭已經先行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也正是因此,林昭才找到了辛文哲。
一來是盡一下告知義務,自己將要改道,讓辛文哲等人早些另做打算。二來,也算是一個試探吧!辛文哲等人雖說規規矩矩的,但是身份總是讓人忍不住有些疑惑。奈何對方表現的滴水不漏,也或者是問心無愧,故而沒有發現絲毫問題。
“改道河州?”辛文哲顯然有些驚訝,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林昭點頭道:“不錯,之前聽你們提起過,似乎要經蘭州去河湟,但是現在……河湟是肯定要去的,但是蘭州就未必去了。所以,思來想去,還是得告訴你一聲,你也好早作打算,以免耽誤了事情!”
辛文哲沉思道:“我本來打算是到了蘭州之后嘗試聯系吐蕃客商的,若是不行,最終還是要去河湟。
既然現在是這般情況,我想還是跟隨林郎中一起前往河湟吧!說實話,離開了使團的庇護,我們可能很難安然到達蘭州!”
最近一段時間,使團經常有遭受到馬匪的騷擾。好在因為使團有五百禁軍,戰斗力強大,不是一般人敢輕易招惹的,才相安無事。
如果只是單獨的十幾個人,想要安然無恙到蘭州還真不容易,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林昭笑道:“那好,既然如此,那七郎就和我們一起改道經過河州,前往吐蕃吧!”
“好的,如此就多謝林郎中了!”辛文哲滿面堆笑,表示感謝。
“公子,他們要和我們同行去河州?”蘇岸瞧著辛文哲遠去的背影,不由憂心忡忡。
“是啊!”對于辛文哲的堅持,林昭多少還是有些疑惑了。雖說尋求庇護這個理由很充分,但是如此堅持,多少還是讓人有些猜疑。
“對了,公子,河州那邊有回復了,他們同意我們過境,還可以提供必要的物資補充!”蘇岸隨即遞上來一份公文。
決定改道的時候,他們便向河州派出了探馬,向瞎氈告知情況。現在有消息及時傳送回來,瞎氈同意過境。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畢竟作為大宋朝冊封過的弱小吐蕃首領。瞎氈,沒有和宋朝叫板的實力和膽量,也就沒有別的選擇。
林昭點頭道:“很好,不過物資補給就算了,只要我們能順利從河州通過就不錯了,至于其他就不必多想了。而且還要快速通行,以免夜長夢多。”
“是!”
“還有,給我看緊他們,賴著不走,我們就得多點提防!”林昭瞧著隊伍后面辛文哲等人,不由輕嘆一聲:“好客是好事,可有時候也麻煩了!”
“什么?他們要改道河州?”阿昌聽說消息之后,也是相當驚訝。
辛文哲道:“沒錯,據說是因為蘭州那邊秋雨連綿,還有李復圭在那邊似乎有所動作,正在與西夏人對峙。”
“如果不去蘭州,就得直接去河湟……”阿昌當真有些無奈,西行已經是冒險了,在最初的計劃到蘭州能解決問題最好,但是現在……
辛文哲知道扈從在想什么,搖頭道:“以現在蘭州的情況,吐蕃人是不肯能愿意前往的,所以還是得我們自己去湟水。”
“好吧!”阿昌也是無可奈何,擔憂道:“只是經過河州安全嗎?瞎氈與董氈兄弟兩人斗的你死我活,豈能輕易人讓使團過境?”
“這個就不是我們能操心得了!”辛文哲搖頭道:“既然他們敢于改道,就證明肯定是完全的把握!”
河州,龕谷,這里是瞎氈主力所在駐地。
一頂頂的帳篷扎起來,連成一片,隱約可見河州的繁榮境況。
雖說河州是夾在吐蕃、宋朝和西夏之間,發展空間很小,但同樣也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宋朝和西夏想要通過瞎氈來牽制董氈,故而都默許了他的存在,甚至還給予了一定的幫助。
而董氈也多少顧及了一點兄弟情分,不曾斬盡殺絕。同時也有一些軍事戰略上的考慮,可以讓河州作為河湟吐蕃與宋朝和西夏之間的緩沖地帶。
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各方都默許了河州存在與逐步的發展,讓瞎氈在此站穩了腳跟。但是要說強大,還差很遠!
其實河州本來也是有城池的,但是瞎氈似乎更加習慣以前在草原上的生活,故而選擇一處野外扎營。正值秋季,是圍獵的好時候,一行人玩的不亦樂乎。
“首領,我們從中原獲得了很重要的消息!”一定十幾個壯漢俯身站在面前,如果林昭與辛文哲在場,一定會認出,正是在安遠客棧拔刀相向的那些粗野漢子。不過這會都很恭順,看著也精悍了許多。
而他們面前,一個高大威猛的男子端坐著,年紀大約五六十歲。一把大胡子幾乎占住了二分之一的面孔,長相比較粗狂。不過一雙眼睛卻很有神,有股子悍勇氣息,整個身體敦厚肥碩,體格比較健碩。
此人正是河州吐蕃人首領,角廝羅的長子瞎氈!
此時剛剛將一塊烤的金黃的羊腿放下,嘴巴和胡子上滿是油漬。大漢隨后抹了一把,然后才問道:“你們從中原帶回來了什么消息?”
“回首領,只怕情況可能對我們很不利!”
“怎么了?發生何事?”瞎氈瞇著眼睛詢問。
一名粗野漢子道:“我們從宋朝的鳳翔得到消息,宋朝皇帝這次派了使臣前往青唐城。”
“有什么可奇怪的,不是經常如此嗎?”瞎氈似乎并不以為意。
“這次與以往有所不同,據說是因為西夏要與董氈之子聯姻,宋朝著急了。派使臣前去聯絡董氈,拉攏他站在宋朝一邊,一同防御牽制西夏!”
對此,瞎氈心知肚明。宋朝的策略一貫如此,拉攏吐蕃人,為的就是從背后牽制西夏。
西北邦國部族之間,關系根本就沒有一個定數,完全都是利益的結合與交換。
西夏前段時間才上書宋朝,繼續稱臣,恢復漢禮,還接受了宋朝的冊封,看似十分恭順。可是現在呢?轉過頭來,就開始與河湟吐蕃接觸,甚至是和親來進行拉攏。只是不知道,宋朝又會以什么方式來化解?
除了考慮形勢與己方利弊之外,只怕哪方面開出的條件比較優厚,董氈就會靠向哪一方!唉,原本這左右逢源的優勢,以及河湟高原上的一切都是屬于自己的,現在卻全都被董氈奪走了。
每每想起此事,瞎氈的拳頭便緊緊握住,心中涌起濃重的恨意!
粗野漢子繼續道:“據說宋朝為了拉攏青唐城,已經答應董氈,收回對你的冊封,并且出兵對付我們……”
“什么?”瞎氈一聽頓時又驚又怒,宋朝竟然要出兵對付自己?
“據說是董氈開出的條件,要是宋朝不答應,他就會和西夏合作。若是沒了董氈的牽制,西夏就會全心全意對付宋朝,這是宋人不愿意出現的結果,所以……”
“所以他們答應了?”
“是的……”
瞎氈心里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了,如果是這樣,后果可就相當的可怕了。夾在三個強大的勢力中間生存本就艱難,憑著三個各懷鬼胎才僥幸生存下來,而今……
不管其實哪一方要出手,河州所遭遇的壓力都是空前的。不承認冊封,首先名分上便會少了一層庇護。若是再有大軍壓境,后果更是不堪設想。瞎氈心里頓時一片冰涼,這絕對是一個壞消息,一個噩耗……
“你們從哪得到的消息,可靠嗎?”瞎氈尚未發言,他身邊已經快三十歲的威武男子開口詢問。
此人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深邃中似乎還散發著智慧的光芒,整個人的氣度與瞎氈相比勇武有過之而無不及。智謀與氣度怕是要更上一層樓。此人名叫木征,乃是瞎氈的長子!
木征同樣為這個消息感到震驚,但是他更在意的消息的可靠性!
“據說是來自于宋朝都城汴京,可靠性比較強!”因為地處危險地帶,所以瞎氈在收集情報方便工作很重視,在大宋朝的鳳翔,甚至是長安都設有親暗哨,負責收集有關于西北的情報。
“兒子,你怎么看?”瞎氈的目光落到木征身上,他對這個聰明的兒子很看重,甚為喜愛,完全當真了自己的繼承者。
木征道:“父親可能還不知道,剛剛接到消息,宋朝使臣派人送來了信函,表示要從河州過境!”
“從河州過境?”稟報消息的粗野漢子,頓時惱怒道:“他們真是太過分了!”
“哼,他們這是自尋死路,既然來了,就把他們留下!”
木征搖頭道:“父親,我總覺得這其中似乎有古怪,如果宋使當真是要和董氈勾結對付我們,何以還要從河州過境呢?他們自己不擔心嗎?”
“不是不擔心,而是沒有選擇,據說是蘭州那邊秋雨不斷,大河已經漲水了,道路難行……”
“他們現在從河州過,也能迷惑我們,然后趁我們不備,突然發動襲擊!”
會是這樣嗎?在沒有確切的消息之前,木征不敢隨便輕易下結論。
瞎氈也是眉頭大皺,吩咐道:“兒子,此事就交給你負責了,希望你能處置妥當!”
“父親放心!”木征輕輕點頭,他知道這對他而言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