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皇帝而言,朝中大臣之間政見不和,相互爭斗并不完全是壞事。只要在可控制的范圍以內,反而有利于對朝政、國家的控制,以分權而集權。
趙頊明白這個道理,宰相、翰林學士們并非一條心,甚至明爭暗斗,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這些人對他,對大宋朝盡忠的原則不變即可。
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司馬光等人的反駁并不在此列,讓趙頊很是煩惱。
改革變法,富國強兵是他目前最迫切的愿望,也是計劃中的第一要務。其他的一切都只能在這個基礎上,或者在過程中進行。然而眼下反對的聲勢太大,掣肘太多,根本難有作為,甚至會寸步難行。
大宋朝看似一片繁榮,但趙頊心里比誰都清楚,只是徒有其表罷了!
仁宗老爺子做了一輩子太平天子,留下了好名聲,卻給子孫留下個爛攤子。國朝各項弊政日益嚴重,已然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
父親宋英宗也曾想有一番作為,可惜壽元不長,在位不過短短四年。加之并非仁宗皇帝親子,與曹太后之間又有嫌棄,朝中隱約還有暗流蠢蠢欲動。在位短短數年,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到鞏固地位上,其他事情根本來不及。
現在皇位交到自己手里,難道還是無所作為,做個守成之君,眼睜睜看著國家繼續衰敗下去?趙頊絕不愿意的,他有志向,不甘碌碌無為,他希望成為漢武帝、唐太宗那樣名垂青史的大有為之君。
但現實卻與之格格不入,甚至是背道而馳!就拿上次遼國使臣死在汴京一事,當時那個緊張,殫精竭慮,生恐遼國大軍南下,趁火打劫。甚至連遼國國內有叛亂都不曾察覺,鬧到最后虛驚一場,顏面大失。這些都深深刺激著趙頊,唯有富國強兵,戰勝敵人才是根本解決之道。
眼下這諸多的特殊全部集中到阿云案之上,趙頊很清楚大臣們爭論的實質是什么?這一場博弈涉及到切身利益,沒有別的選擇,他必須支持王安石。
之前很苦惱如何服眾,如何讓朝臣們心服口服。否則萬一自己再次圣裁,再被駁回,御史再不斷上書,那可就麻煩了。前車之鑒,不得不慎重……
現在林昭帶來好消息,一切都迎刃而解。趙頊沉思許久,思索這件事到底該如何利用?
既然另有隱情,那么當務之急就是查清是何隱情?還有就是派什么人去呢?
理論上自然是刑部或大理寺負責,可是如此一來,那些人為了對付政敵,中間是否會有小動作呢?
不只如此,趙頊暫時不想透露風聲,所謂的隱情對他而言興許是個大殺器,關鍵時候,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關于變法的試探和爭論持續了太久,他已經沒有多少耐心。正好趁著這次的機會,讓某些人閉嘴,取得階段性突破……
只是何人前往合適呢?趙頊的目光不由落到林昭身上。此子之前去過登州,見過阿云,證人鳴冤也是找的他,卻并未參與之前的偵查和爭論。置身事外,卻又聯系頗多,無疑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同時他也想給林昭一個機會,登基不久,身邊缺少得力助手,尚無嫡系。林昭才能不錯,人又年輕,最為重要的是出身低微,若是這個時候加以恩賜籠絡,有道是知遇之恩,是否能培養成心腹呢?
林昭不知道,不經意間,自己已經被皇帝如此親睞,這下真要前途無量了。
趙頊道:“東陽,你就辛苦一趟,不要聲張,跑一趟登州查清此案如何?”
呃……不是吧?林昭有些無語,此事不敢在紫宸殿的大朝上說,就是不想牽扯進漩渦之中。心想著查證的事情有三法司,自己只需要提個醒就是了,卻沒想到皇帝卻來了這么一招……
官家啊,不按規矩出牌可不好!我還要趕回江寧陪舅舅過年呢,這下去一趟登州,不知要耽誤多久了!
若是如此,卷入其中不可避免了!難免會得罪人。想想以后大宋朝激烈的黨爭,林昭還真有些害怕!
“陛下,小臣去不合適吧?”林昭首先想到的是推辭。
趙頊卻道:“眼下若是大張旗鼓派別人去,必定又會鬧出動靜,恐有變數啊!你林東陽膽大心細,而且擅長刑獄,此事應該得心應手。委派他人朕不放心,你就辛苦一趟!記住,朕很欣賞你,好好干!”
皇帝當面以表字相稱,說欣賞你,勉勵你,還好言相勸委派你個任務,這是什么節奏?任誰都會受寵若驚的。
至于任務,要是拒絕,那就真是給臉不要臉了。皇帝的面子敢不給嗎?可不敢拿自家性命和前程開玩笑。
林昭無奈道:“多謝陛下厚愛,臣遵旨!”與此同時,心中盤算是具體應當如何操作,付出最少獲益最多……
趙頊則是滿懷期待,對此子的考驗正式開始,希望他能給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林昭走后不久,皇帝趙頊又秘密接見了一人,此人是皇城司親從官,身份頗有些見不得光。
皇城司的責任是掌宮城出入、周廬宿衛、宮門啟閉。每門給二銅符與一鐵牌,左符留門,右符請鑰,鐵牌則請鑰者正隨,按時參驗。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任務——派遣親事卒伺察臣民動靜,報告皇帝。
說白了,皇城司就是大宋朝的特務機構,類似于后世明朝的錦衣衛。當然了,其權力和影響都遠遠不如后者。
皇城司最主要的任務是刺探消息,為皇帝監視留意官民的行為。名為皇城司,主要的活動的范圍也就在都城汴京。
“近日朝臣們可有什么異動?”趙頊登基之初,朝政不穩,因此對于朝臣們并不是絕對放心,暗地里會派人盯著。
“回陛下,無異動,一切平穩!”
“好,繼續盯著,有異動及時稟報朕……對了,留意一下林昭,再查查他的底細是否清白?”
親從隨口問道:“陛下說的可是鴻臚寺主簿林昭,林東陽?”
“不錯,你們對他有留意?”趙頊有些驚奇,林昭官職地位,按理說不至于引起皇城司注意啊?
親從道:“是個巧合……”
原來皇城司探聽消息,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汴京城內各大酒樓,風月場所都是他們重點關注的對象,蓋因為這些地方常有達官貴人出沒,有許蛛絲馬跡可尋。
江南居近半年來在汴京迅速出名,生意興隆,也成為皇城司新近關注的對象。江南居主人之一的林昭,也就理所應當進入皇城司的視野。
那親從隨即道:“林昭出身平反、清白,之前有過了解,林昭自小父母雙亡,與舅父在江寧孟府為奴。去歲孟家公子遇害,是林昭幫著查明真相,報仇雪恨。孟家感激,不僅給了他自由之身,還與之一道經商。相國寺附近名冠汴京的江南居酒樓就是他開的。”清查底細的任務也就這樣輕松交差了。
“哦!”這些細節趙頊并不知曉,平常經歷也不曾引起他的注意,隨即又問道:“他平日都和什么人來往?”
“太國舅之孫曹建、文相公之子文及甫、進士黃庭堅等與之都有來往,最親密的當屬于王學士之子王雱,昨日下午還前往探望過!”
“王雱昨日見過林昭?”這個細節引起了趙頊的注意。
“是的,似乎是聽聞林昭負傷歸來,趕去探望的,待了一個時辰便離開了!”
趙頊沉吟片刻,又問道:“昨日可有其他人去見林昭?”
“其他……對了,在此之前有個落魄書生前去,還與伙計起了沖突,后來林昭出面似乎認識那人,此后就一直留在江南居……”事無巨細,皇城司都會有留意。
“原來如此!”趙頊已然了然于心,吩咐道:“給朕繼續留意著,對了,稍后他回去登州,派人跟著……”
“是!”
可憐的林昭并不知道,自己已然被到大宋朝的特務機構盯上了。
“朕想用你,你就不能再與其他人暗通款曲,所以……”趙頊似乎喃喃自語,眼神也變得愈發復雜,誰也不知道年輕的皇帝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