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汽車,真材實料。
都撞成這幅樣子了,車門的鋼板僅僅是凹下去幾塊,但不影響開門。
鋼板車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宛如塵封的老物件,但讓警察們緊張不已的是,車上的正主,終于老露面了。
本來圍在一起的警察,忽然間往后退了幾步,讓看上去本來就松散不已的包圍圈,更像是‘圍觀黨’的起哄。
從車門先出現是一雙沾染了少許塵土的皮鞋,西褲,有些灰突突的獵裝……王學謙環顧了一圈之后,自顧自的在腳下找了一圈,然后目光停留在一塊缺邊,但毫不影響手感的青磚上。
彎腰拾起來的功夫,還在手里掂量了幾下。
仿佛想要掂量一下手中的物件,是否稱手似的。徑直走到了一個看似白凈一些的警察面前,后者緊張的上身往后仰了一下,直到被王學謙逼到了墻角,雙手舉起胳膊,似乎害怕王學謙要用手中的兇器,一把拍的他 吧小說半身不遂一樣。
“勞駕,問一下,周坤在哪里?”
“周坤?”
被問的警察遲疑的反問了一句,王學謙問的人,他怎么可能不認識,但他下意思的重復,讓人不免有些警覺,這家伙是明知故問,或者說要故意隱瞞。
而后果不難猜想,這位警察將面臨人生中,第一次,自己的白凈的小臉和剛從墻上拆下來的板磚,來一次親密接觸的機會。而這個機會,他是寧愿讓給周坤,自己也不敢消受的。
加上鐘文豹人高馬大的站在王學謙身后,兩人給他帶來的威懾,就足以讓這個還沒有機會學會一身街頭巡警一身臭毛病,還可能是警局為數不多的文書的家伙,徹底喪失為同僚分憂的機會。忙不迭的用手臂指明了往后院走的方向。急不可耐道:“周科長就在后院的后勤處。”
“怎么走?”
“穿過花廳,直接往前走,穿過花園就是后院了。”
“你知不知道周坤帶來的一個女孩,被關在哪里?”
“可能是柴房里!”
“找死!”
“好漢饒命!”
鐘文豹銅鈴般的一雙牛眼中,怒火難耐,氣的拳頭都舉起在半空中,卻被王學謙呵斥了一句:“帶上他,去后院。”
被抓住的警察頓時緊張起來:“好漢,我可開罪不起周科長啊!”
“你小子,還是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鐘文豹難得腦子不糊涂。清醒的一指身后的汽車,因為猜測對方身份,不敢上前阻攔的警察喊了一句:“車是大元帥曹錕的,就留在這里,是你們自己送過去,還是等人來拿,自己掂量著辦!”
這話說的敞亮,豪氣,就是那些警察之中。有些人不服氣的想要上前質問兩句的,都給憋回肚子里去。
大元帥?
別說大元帥了,就是燕京的警察廳廳長,都不是他們能夠夠得著的大人物。
幾個年長的警察一商量。覺得還是拖車要緊。
至于周坤,他不是還有一個當城防司令的姑父嗎?
讓人家家人去擔心去,這事情鬧的太大,已經不是他們這些不起眼的爬蟲能夠攙和的了。可能連局長大人最后還要吃瓜落。
最倒霉的就是那個看上去好欺負。長著一張‘兔爺’臉,天生一副被欺負的命的小警察,被鐘文豹拽住領子。拖著就往后院去了。雙腿在地上胡亂蹬著,就像是戰場上的逃兵,被執法的憲兵抓住了之后,找個清凈地方挨槍子的受過。
“好漢!”
“老爺有名有姓,不叫好漢。”
白臉警察不僅臉白,現在連眼睛都快翻白眼了,他哪里知道鐘文豹、王學謙的來歷?
王學謙兇神惡煞的樣子,在走廊上,就是碰到一個兩個的警察,也都嚇的躲開道路,深怕惹上麻煩。燕京的警察不好當,每年都少不了來尋事的惡少,將軍們,不管不顧,有的甚至拿著槍就往警察局長辦公室沖。
的都和找死沒什么區別,當兵的,或者是達官貴人家的少爺們,哪里會擔心打了一個小警察?
反倒是警察們恨不得將身上的一身黑皮扒掉,這輩子都不進公門。
前院發生的事,根本就瞞不住,甚至在王學謙進入后院之前,通風報信的就沖到了后院,當班的沒有一個拿主意的。局長不在,只能龜縮在自己的辦公室內,禱告上蒼,不要讓人盯上。
“就是這里?”
王學謙看來了一眼門上的鐵索,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板磚。家伙事不適合砸門啊!
被抓的警察也似乎是認命了,很配合的說來一句,邊上有斧子。
可是心急的鐘文豹卻瞪眼對著大門運氣,突然發起,朝門沖去,頃刻間,鞋底就撞在大門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暴吼一聲:“開!”
一陣塵土揚起之后,在空蕩蕩的角落里,一個蜷縮的影子出現在了王學謙的面前。
“小冬!”
他試探的叫了一聲,孟小冬在被槍指著的那一刻,仿佛身體內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眼神中露出絕望的神色。雖然陳布雷去找王學謙了,但隨著在黑屋子里被關押的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越來越多不好的念頭襲上心頭。
她的名節,將毀于一個渣子的手中,想到這里,她心生死志。
之所以,沒有出現讓人惋惜,悔恨不已的結果,主要還是周坤帶人,將她關押之后,似乎忘記了她。但是孟小冬知道,如果王學謙沒來的話,等待她的將是什么?
而她只能幻想,王學謙在她苦苦等待之前,趕來。
茫然的回頭,王學謙看到了一張驚慌失措,甚至眼神中帶著一種決然的臉。
這種決然,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只能是一個結果……
王學謙往前走了兩步。用力將扶著墻勉強站起來的孟小冬摟在了懷里,輕聲安慰道:“沒事了。”
“我……”
仿佛是一種對劫后余生的宣泄一般,孟小冬哽咽之后,淚水卻嘩嘩的往下淌,后背一起一伏的,見見的哽咽變成了嗚嗚聲,這就像是在王學謙的心頭,刺上一劍似的。
孟小冬原本也不會這樣患得患失,甚至當初她在戲院,也是遭到芮慶榮的強買強賣。但進入王公館之后,也表現的強自鎮定,就像是去闊人家里唱堂會似的。
可在現在,她哭的并不是因為被人欺負,而是害怕。害怕喜歡的人,離開她,也害怕王學謙萬一是個名譽狂,雖然她完璧無瑕,但最后還是會遠離她。疏遠她……
這個時代,男人對于女人的感情是一會事,但不少男人在女人方面展現出來的潔癖,也讓人無語。
好在王學謙并沒有在意。本來就是沒銀子的事,受傷害的還是孟小冬。
安慰的在孟小冬的后背上輕輕拍著,仿佛像是哄著一個任性的孩子,漸漸地。孟小冬的哭聲小了一些。當她覺察到,王學謙結實有力的大手在她的后背輕輕的撫摸的時候,那種羞澀和緊張。仿佛治愈了她心頭的創傷。臉上有種發燙的感覺,更不愿意從王學謙寬闊的肩膀上抬起頭來。
不過,王學謙見孟小冬的情緒平復了之后,悄聲道:“小冬,我們是不是該換一個地方?”
孟小冬這才想起來,他們是在賊窩里。
雖然用賊窩這個字眼,形容民國警察局有失妥當。但在孟小冬、王學謙的眼中,南城警察局,甚至比賊窩更加可恨。
“我們走吧!不要讓人發現了。”孟小冬緊張的用手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發,雖然衣服上有些斑駁,但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讓她一下子變得光彩照人起來。
不要被人發現?
“恐怕現在整個警察局的人都知道,我來了。”王學謙苦笑,他選擇進門的方式,有些沖動,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沒準備好好說話。
“那怎么辦?我們……”
孟小冬急的差點又哭起來,她似乎在為街頭上的茍且偷生,而自愧不已。
被槍指著,就放棄了抵抗。連帶著把王學謙也引入了危險的境地。
不過王學謙并沒有為此擔心,甚至還不打算就這樣離開,他這口氣要是不撒出去,這后半輩子都要后悔,看著眼睛紅彤彤的孟小冬,王學謙卻討好的笑道:“你就沒想過要報仇!”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不知道孟小冬是機智至極,還是突發靈感,說了一句讓人啼笑皆非的諺語。這話的意思,多半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被羞辱了,然后舔著傷口,茍且的活下去的一個理由。
王學謙扶著孟小冬,輕聲道:“看著我的眼睛!”
“我要告訴你,這句話是錯的。”
孟小冬心中焦急無比,她哪里有心思去研究古老的諺語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她只是希望王學謙能偶安安穩穩的離開,甚至她還會在離開警局之后,第一時間勸王學謙離開燕京城。
或許,兒時的印象,已經不那么重要了。
家人在哪里,她似乎也不急這一天兩天。只要放下心去找,總是能夠找到的。她要的是平安,大部分女人的心愿,也都是如此。家人平安,愛人平安。
“我要告訴你的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樣的話,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話,這句話真正的意思是,君子報仇,從早到晚。”
“自己能走嗎?”
孟小冬茫然的看著王學謙,體會著眼前這個男人讓人無法理解的說法,然后……她似乎意識到,如果她說不能走,很可能王學謙會抱著她離開,或者背著她……可是這樣很害羞啊!
王懷慶又如何?
燕京城防司令又奈何?
王懷慶不過是淮軍留下來的最后一個宿將,實際上,他也是皖系的成員,之所以曹錕留下來,還是曹錕這個人在政治上的幼稚行為作祟。拱衛京畿的城防司令,竟然可能和自己不是一條心的人,試問,他就是當政成功了。一旦出現兵變,是否要成為階下囚?
曹錕不是項羽,沒有項羽的勇猛和強大的個人魅力,但是卻有項羽的優柔寡斷和婦人之仁。
為政者,尤其是在亂世,還怕什么手段見不得光。
排除異己,不過是讓政局更加穩定,讓自己的統治力增強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共存,這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在政壇,尤其是軍閥當政的政壇,他的這種做法,不僅會害死自己,甚至還會害死其他人。
那個從一開始就成了鐘文豹俘虜,南城警察局向導,叛徒……的白臉警察,再一次發揮了他地頭蛇的功效,當然是在逼供的情況下。小警察很沒有氣節的再一次叛變了。
其實當叛徒和窯姐是一樣的。第一次都很難,可是第二次,第三次,就習慣了。
不過在局長辦公室邊上。他說什么也不敢進去。
“剛才接到局長電話,讓長官們在辦公室等著,你們要找的人,應該也在辦公室內……”
“周坤?”
小警察臉更白了。很勉強的點了點頭。似乎害怕再次被王學謙抓差進去指認,于是輕聲的補充了一句:“梳小分頭的就是周坤!”
鐘文豹本來就是好‘咋咋呼呼’的性格,一腳踹開房門。相對于普通的辦公室,這個專門給局長準備的辦公室顯得寬敞很多,難得是,靠窗的地方還放著幾盆盆栽,都是一些普通的,好伺候的花草。
可鐘文豹有些傻眼的是,當門被踹開之后,六七張因為見不得人的私人談話,被打破的,憤怒的嘴臉,頓時齊刷刷的看向了鐘文豹,其中分頭,竟然有三個之多。
隨后的王學謙,也有些傻眼。
回頭想要再抓哪個小警察,低頭一看,已經不見了人影。
王學謙心里也是犯嘀咕,哪個坐在靠里的家伙,一副癆病鬼的樣子,估計也沒心思去想女人了。還有一個臉黑的像炭似的,似乎看著也不像,反倒是像辦案的。
最后一個油頭滿面的圓滑相,一對讓人看著就生氣的三角眼,嘴角似乎有些傷,估計是抓孟小冬時候留下的。
“誰是周坤?”
“找爺爺什么事?”
周坤正鬧心呢,哪里會有什么好臉色,罵罵咧咧的站起來,然后一副想要在王學謙身上出氣的懶散樣子,讓人捏了一把汗。
可沒等他走進,王學謙向前猛跨一步,抬起腿,就把人給揣了出氣,屋子內頓時一陣雞飛狗跳的樣子。
周坤一下子被踹蒙了,等他醒悟過來的時候,頓時大喊大叫起來:“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打太爺……”
王學謙隨后對孟小冬輕聲囑咐道:“小冬背過去,我不叫你,不要看。”
看到孟小冬在門口,周坤說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的這個煞神到底是何許人也?曹家的人,不對啊!曹家的子弟,出門在外不會帶著一個娘娘腔的書生在左右,最可能的就是帶著衛兵。
就像是王學謙身邊的鐘文豹,一看就是有把子力氣,全身上下流露出彪悍的氣息。雖然周坤知道自己招惹了麻煩,但是他還沒有知道,自己招惹的麻煩究竟有多么嚴重?
勉強讓自己擠出一點笑模樣來,對于倒在地上的,哪兒,哪兒都疼的周坤來說并不容易。可是這種笑容,對于王學謙來說,無疑是挑釁,或者是一種冷笑。
正所謂,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
還沒等把話說全乎,周坤頓時發現眼前一個黑色的物體,正在以一個讓他無法思考的速度,飛快的靠近他的臉龐。就像是用鞋踩爛了一個熟透的西紅柿,一點都不干脆,沒有那種爽快的利索,這讓王學謙對手上的‘神器’的功效有些質疑。發出了一個‘悶絕’的響動之后,周坤暈乎乎的躺在了地上,好像是昏了過去。
“少爺,這貨應該是暈過去了。”
“潑醒他!”
在座的,原本是哪個李科長做的最近,剛想要站起來維護一下警局的尊嚴,可鐘文豹的一句少爺,頓時讓他聯想到了剛才手下從前院跑來傳遞的消息。有一輛大元帥府的汽車,沖進院子,把廂房撞出了一個大窟窿,還下來了兩個人……
顯然,一開口說話就這么橫,多半是‘苦主’,找上門來了。
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好像苦主的身份有些讓人看不懂,好像是顛倒了過來。
鐘文豹環視了一圈之后,看著茶幾上的茶杯都是空的,拿起一個熱水瓶,拔掉塞子就往周坤的臉上倒下去。
得虧是門房上午燒的開水,到下午這個點上,開水只能成為是熱水了。
可這個溫度,也不是人能夠受得了的。
就聽到一聲慘絕人寰的喊叫之后,周坤一個勁的往后躲,口中不停的叫喚道:“我姑父是城防司令,王懷慶,你們不能殺我!”
王學謙沒想到這個周坤竟然覺悟挺高的,竟然想到了自己犯下的十惡不赦的罪行……不過他沒打算殺人,站在周坤頭頂的位置,王學謙蹲下身體,冷笑道:“我叫王學謙,很快你姑父就回知道我,給我向他帶個好!”
雖說,王學謙口中說著讓周坤給王學謙向王懷慶帶個好,可是只要腦子沒病的人都知道,王懷慶恐怕要很不好了。只是沒人知道,王學謙是何許人也,但在場的人清楚,這位不是他們能夠招惹得起的。
周圍的空氣陰冷的可怕,雖然是已經六月,但是從王學謙身上散發出來的陰毒語氣,仿佛將人帶到了十二月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