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顧維鈞是唐少川的東床快婿。”顏惠慶提醒道,見曹錕冥思苦想的樣子,他也是暗暗著急。
曹錕猛的一拍額頭,眼神中露出一絲欣喜的味道:“原來是唐總理的女婿,我想起來了,這位可是大才啊!”
顏惠慶笑道:“少川對于各國法律嫻熟于胸,又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在外交談判上是政府不二人選,要不是‘安福系’那些人太自私,他早就是取代了我的位置了。”
“駿人,這個顧維鈞當年可是夠風光啊!唐總理的小女兒和他兩人,在天津鬧的連袁大總統都是要天天看報紙,取笑一番唐總理的。”曹錕頓時想起當初作為袁世凱英文秘書的顧維鈞和總理唐紹儀的女兒私定終身,沒少鬧笑話。
灰頭土臉的唐紹儀,最后只好捏著鼻子認下了這個女婿。
當然,即便唐紹儀對顧維鈞的出身不太滿意,但是畢竟是留美博士,顧維鈞的能力還是有的。很快,顧維鈞就在袁世凱政府中,擔任重職務。之后出任英美等強國的公使。
要說曹錕是官迷,是逐漸膨脹的政治野心的話。那么對于八卦小道消息,他老人家的喜好,完全是另一個無法改掉的市井毛病。對于當年的往事,曹錕可謂倒背如流。
比如說,三小姐夜闖八大胡同……之類的,曹錕一說起來,就興奮的有種滔滔不絕的趨勢。
好在,唐紹儀畢竟是老長官,唐紹儀作為清朝公費派遣留美的學童,回國之后不久,就成了在朝鮮的袁世凱的首席幕僚。后在燕京政府中的地位,可不是曹錕能比肩的。
甲午戰爭的時候,曹錕也在朝鮮混過,但是一來他當時的地位太低。是一個連馬代步都沒有的小軍官,小的不能再小了。總是跟著大部隊,逃跑,逃跑。沒有機會接觸袁世凱這樣的實權派。
再說了,曹錕是袁世凱小站練兵中,才顯露了頭角。當時也是走了八竿子到不到的親戚曹克忠的關系,在有了機會入了袁世凱的法眼。
但是在唐紹儀和顧維鈞翁婿的眼中,曹錕這樣的出身,只要兩個字,就已經在他們的來往親戚朋友中被除名了。
‘丘八’。
不好聽。還是一個貶義詞,但同時形象的描述了軍隊士兵的大體情況。粗魯,文化水平低,怎么可能和留美高材生唐紹儀相比?
所以,曹錕雖然羨慕有本事,有文化的人,但是出于自卑心理,他是絕對不會和唐紹儀走的太近的。再說了,唐紹儀在袁世凱政府中。也不過是曇花一現,擔任總理不久之后,就下臺了。原因總說風雨,一是因為袁世凱和列強簽署的條約。賣國太多,唐紹儀看不過去;還有一種說法,就是宋教仁在上海被刺殺,唐紹儀懷疑是袁世凱下的手。才離開的。
當然,各中原因,也只有唐紹儀一個人清楚。
其他人也不能妄加猜測。宋教仁被刺殺,其實是一件無頭公案。刺客沒有找到,袁世凱也不承認。其實,自從出了陶成章被刺殺的消息之后,一年之后,宋教仁的被刺殺,更多的懷疑對象是‘國黨’自己人自相殘殺的結果。
當然,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唐紹儀是一個名人,曹錕知道;顧維鈞也是一個名人,曹錕也知道。這就足夠了。
真要是顏惠慶推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老人家還真不好下決定,但要是顧維鈞的話,曹錕就不在多說話了。和英國人去談判,軍人出身的政府大員,當然不成事。最好還是讓那些動嘴皮子的家伙,去和英國人磨嘰。
即便最后英國人不開心了,不爽了,也不打緊,一個文人,還能搞出多大點事?
最終,曹錕拍板,徐世昌下令,正式委任顧維鈞為全權代表,在上海和英國人談判。當然,民國政府也不能明著說,為了讓英國人和民眾之間的矛盾緩和,民國政府被逼參加談判。
談判總是需要一些由頭的,比方說,和英國人商量借款。
當然,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曹錕就是在家吃糠咽菜,也不會想著去問列強借款。這錢是那么好來的?
他不像段祺瑞那么敢做敢當,前怕狼后怕虎,才是曹錕最真實的性格。尤其是在和洋人的交往方面,曹錕更是表現出一個拒不合作的‘頑固分子’。顯然,他是把洋人的錢看成了高利貸,甚至比高利貸更加可怕。這錢能是好來的嗎?
于是,在電報中,燕京方面也對顧維鈞的談判內容了一些改變,主要是談判在庚子事變中,還有之后的賠款,善后大借款,等一系列條約中,不合理的部分,和英國人磋商,撥亂反正。
當然,曹錕也想把鹽稅能夠收回來,但是他也最多是想一想。
曹錕也知道,這是一個千難萬難的事。
他只求,這次談判能夠給他帶來好名聲,就已經千恩萬謝了。
而得到了政府的授命,顧維鈞立刻在上海組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臨時談判小組。
其中有政府官員,也有留美同學,包括經濟方面的,政治法律方面的留學生,組成了一個臨時的談判小組。
而王學謙被他欽定為談判小組的副組長。
“什么,讓我去遞交國書?”
“你不去,難不成讓本組長親自去?”
王學謙身上的秘密實在太多,即便顧維鈞長著三頭六臂,也招架應付不過來。但是看到他的這個學弟在他面前吃癟,他還是非常開心的。
“拿著雞毛當令箭,還顯擺起來了!”
王學謙嘀嘀咕咕的拿著顧維鈞給他的文件袋,氣鼓鼓的走出了匯中飯店的大門,上了自己的汽車。
“去領事館!”
“先生,哪家領事館?”
“英國領事館。”
汽車緩緩開動,王學謙走在汽車后排,打開了文件袋,拿出一份民國外交部的任命書。表示在上海的顧維鈞為民國外交部的全權代表,協調上海因為民眾反英情緒,而造成的罷工和罷市。
看了一眼,國書上也不過是承認顧維鈞的身份,其他的一概不寫,也就是說,沒有談判目標,也沒有談判要求,只是告訴英國人,又什么事情和顧維鈞談。這個人說的話,要是對的,民國政府會認。
當然這份國書,什么實質性的東西都沒有。
王學謙看了一眼,就毫無興趣的扔到了一邊。反倒是陳布雷好奇的偷偷在汽車后視鏡中,看著被王學謙仍在一邊的文件。
“布雷,這段時間你就充當顧維鈞的臨時秘書,整理材料。另外……報社的工作先放一放。”
陳布雷點頭道:“布雷明白……只不過先生!”
王學謙看了一眼陳布雷,冷笑著拿起從顧維鈞哪里拿來的文件袋。問:“你也想看?”
“布雷不敢。”
“什么實質性的東西都沒有,你看了也是白看。”王學謙心說,燕京那邊也夠謹慎的,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吐口。這個談判條件還怎么提?
顯然是燕京政府什么責任都不想負,能夠有好處最好,沒有好處的話,至少也不會吃虧。但是這種做法。在王學謙這里是行不通的,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是目的明確,談判不僅僅要解決上海工商界在租借的稅收和權利。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標是鹽稅。
不談鹽稅,他忙活這么久,為什么呢?
難不成就為了給英國人上眼藥?他還不至于這么調皮!
王學謙的冷笑,讓陳布雷大為緊張,還以為是針對他的。不過想想,也不可能,陳布雷是王學謙身邊的機要秘書,再說了陳布雷工作勤勤懇懇,也沒有惹怒王學謙的地方。
陳布雷很快就明白了,王學謙不高興的原因,燕京政府太不負責任,而顧維鈞是明著擔任談判小組的組長。實際上,顧維鈞是讓王學謙去提要求。
就像是官場上的師爺,專門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陳布雷開始為王學謙的安危擔心起來:“先生,要是您實在不方面出面,布雷愿意去一趟領事館。”
匯中飯店,距離英國駐滬總領事館,就是走路,也不過十來分鐘的路程。
坐車的話,就更快了。王學謙一抬眼,就已經看到前方的外擺渡橋,不過橋,汽車轉彎就是英國人在上海的領事館。雖然心里頭不太爽,但是他也不能什么事讓手下出面,太沒擔當。另外,陳布雷只不過是他的秘書,就是顧維鈞臨時征召,成為民國外交次長的秘書,國書這種東西,讓一個秘書去遞交,還是顯得太不穩重了一些。
在上海,能夠有這個資格的民國外交官員中,除了顧維鈞,也就是他王學謙了。
其他人一來沒有官方任命,而來,職務太低的話,顯得在外交上傲慢。當然,在英國人面前,民國也沒有傲慢的資本。
王學謙嘆了一口氣道:“到都快到了,還折騰個什么勁?”
陳布雷會心一笑,他也知道,自己代替不了王學謙。自己的這個老板,心里頭不爽的原因,更多的是顧維鈞把他當手下使喚,讓他面子上下不來臺罷了。
其實,真要讓顧維鈞親自出面,他也不知道要求點什么。
畢竟,能夠協同上海各界的關鍵人物,還是王學謙,可不是顧維鈞。即便顧維鈞和英國人談判下來,最后要是上海各界不買賬的話,還要重談。這也是顧維鈞讓王學謙去英國駐滬總領事館的目的。
顯然,消息靈通的英國人,也早就做好了準備。
在大門口,兩個英國士兵崗哨,挺胸而立,但是邊上卻是領事館幾個官員。身份不高,但也足以表現出英國人的重視。畢竟,作為總領事,杰彌遜爵士也要顧及到英國政府的體面,不能隨隨便便就在領事館大門口迎接。除非來的人身份太顯赫,比如是曹錕之類的大人物。
汽車在領事館大門口停下,打開車窗,領事館官員模樣的人低頭對坐在后座的王學謙恭敬道:“總領事大人已經在領事館等您。”
原本還需要一個確認過程,但是王學謙是在太好認了。不久之前,他還來過英國駐滬總領事館,以一個外交官的身份抗議英國人的暴行。
這才多大一點功夫,能不認識嗎?
另外就是,王學謙也是上海工商界的名流,遠東銀行的總經理頭銜雖然在杰彌遜爵士的眼中算不得什么,但是有了這個身份,他出入英國駐滬總領事館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在杰彌遜爵士看到是王學謙的時候,他還愣了一下,原本電報中說的是民國的談判代表是顧維鈞。
而王學謙的出現著實讓他大吃一驚,好在杰彌遜爵士也不過是一愣神的功夫,就反應過來的了。畢竟在外交場上歷練多年的老外交官,杰彌遜爵士很快就表現出一副老朋友見面的樣子,迎接了上來。
“王先生,沒想到我們能夠換一種身份見面?”
杰彌遜爵士顯然是話里有話,王學謙在上海工商界雖然名頭還不如衛挺生響亮,但那是糊弄普通人的,反而在上海,英國人最關注的就是王學謙。因為這個人的背景實在太復雜了,以至于被杰彌遜爵士認定,是上海工商界的領軍人物。
甚至這次商會的罷市,王學謙也是幾個核心重要成員之一。
但是在明面上,杰彌遜爵士的表現,反而熱情的讓人看著就有些假。更不要說是當事人王學謙了,他拿出了外交文件遞給杰彌遜爵士說:“總領事閣下,我是受民國外交次長,顧維鈞博士,代表民國政府遞交磋商文件的。”
雖然杰彌遜爵士早就得到消息,但是拿到各種文件和證明的時候,還是顯得很嚴肅。
杰彌遜爵士擔心的原因來自于里丁伯爵,同顧維鈞一起在長期擔任外交官的里丁伯爵認為,顧維鈞是一個非常難纏的對手。雖然,杰彌遜爵士并不認同,但是處于好奇,也對顧維鈞有了更多的關注。
拿出文件,杰彌遜爵士簡短的看一會兒之后,心中了然,果然是這樣,什么也不說清楚,就是一份身份確認文件。
杰彌遜爵士將文件遞給手下之后,眼神堅定的看著王學謙,問道:“王先生,您是否在出門的時候,遺漏了重要的文件。”
王學謙坦然一笑道:“沒有。”
這一刻,杰彌遜爵士的臉色變得更加的難看起來,他甚至有大發雷霆的怒火,可惜就是因為深怕在談判之前得罪王學謙,才強忍心頭怒火。民國外交部的這種做法,在杰彌遜爵士的眼中,簡直是無賴行徑,這哪里是談判,更像是敲詐和威脅。什么條件都沒有,就讓英國人自己提,民國人滿意了,接著談,要是不滿意,一拍兩散,接著鬧……
這樣的談判條件,杰彌遜爵士是絕對不敢答應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