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也只有王學謙才有一輛戴姆勒汽車,還是英國貨。
這時代雖然也有土豪,但不管是哪個土豪,也不會花上凱迪拉克三倍的價錢,買一輛性能和凱迪拉克差不多的汽車,當然除非是送的,就另當別論了。
而讓黃蕙蘭無法淡定是,她看到的那輛戴姆勒,就是王學謙的座駕。
倒不是王學謙故意要和人與眾不同。
才選擇這么一輛,連富豪都難以承受的豪車,在英國這輛汽車售價三千英鎊,換成美元,要一萬多。這個時代的美元,一萬多,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用兩外一個比方來說,一艘3000噸級的輕巡洋艦的造價50萬美元起,可巡洋艦那是長一百多米的大家伙啊!
司機聽說客人要跟蹤王家的汽車,頓時嚇了個哆嗦:“兩位,我不過是一個飯店的司機,兩位放過我吧!”
顧維鈞的心里也覺得不妥,當然非常贊成司機的說法。
可是黃蕙蘭不答應啊!
她好不容易能夠近距離看到她早就想要的豪車,只是苦于沒有門路能夠買得到,還幻想著能夠和主人搭上關系,近距離體驗一下英國豪車的奢華。
黃蕙蘭雖出生在南洋,可是從小生活在英國,學業也是在英國完成的。對英國有著一種盲目的崇拜,時不時的會說出來,我們英國怎么樣?其實對于黃蕙蘭來說,她和英國人沒有什么區別。
從小生活在英國,除了對英國的天氣有所抱怨之外,一切都是感覺最親切的,反而對故鄉有種陌生的隔閡。
再說了,剛才司機不是說,前面那輛車是王公館的嗎?而她和丈夫正好是去黃公館,在骨子里。她還有種天生的優越感,看打不起那些生活在民國的人。當然,她其實在西方人眼中,第一印象也是民國人。自認為,王學謙是收到了她丈夫顧維鈞的關照,才能夠在外交部當上官,就憑借這份關系,她做的出格一些也不會太內疚。
反正,丈夫和王學謙是朋友,黃蕙蘭甚至還想著把王學謙手上的這輛汽車買過來。君子不奪人所愛。這句話雖然更多的是標榜著東方人的含蓄。
但對于黃蕙蘭來說,她可沒有當君子的覺悟,本來她也不是什么君子。
其實,她想要買下那輛英國產‘戴姆勒’的原因,一部分還是為了顧維鈞。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看來,顧維鈞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怎么能夠在民國沒有一輛能夠彰顯身份的豪車呢?
不僅如此,她也覺得有必要在上海購買一座符合他們身份的豪宅。
燕京的生活。哪里有上海來的方便?
說話間,一張綠色的鈔票,從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來,黃蕙蘭將鈔票在司機面前晃動了一下。語氣帶著一種不容反對的辯解:“你忘記了我們要去的地址?”
司機這才想起來,上車后,顧維鈞在第一時間就告訴他了一個地址。
一開始司機也沒有多想,但回憶起來。坐在他后面的客人,似乎也是去王家大花園的。這才放心了一些,就聽得黃蕙蘭繼續說道:“我們是王家的客人。只是不想到訪的時候,沒有見到主人而已。所以跟上前面的汽車,不至于讓我們白跑一趟。”
說完,黃蕙蘭夾著鈔票的手指微微一松,那張鈔票晃晃悠悠的飄落在司機的大腿上。一低頭,司機看到鈔票上那個讓他心動不已的‘5’。還有鈔票的底色,幾乎不用看,在匯中飯店跑堂的都知道,這是一張五美元的鈔票。
在電光火石之間,那張鈔票就消失不見,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大飯店出來的人,街面上的事情都是門清,他們哪里會不清楚,就他們的身份,就是最后被怪罪,王公館的人也不屑來難為他。天捅破了,還不是有個高的人頂著嗎?
而且,并不是每一個客人都像黃蕙蘭這樣,一出手就是一張5美元的鈔票。
錢剛到手,匯中飯店的這輛小汽車,飛快的跟上了王學謙的座駕。
租界內部的馬路雖然在這幾年中,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少路面都擴寬了不少。但是像是一些豪華汽車,本身車身就特別長,不適合在一些狹窄的馬路同行。只能走租界內的主干道,對這些門路,飯店的司機和出租汽車的司機都是非常清楚的。
遠遠的跟上了王學謙的座駕,黃蕙蘭越來越覺得,只有在視線中的這輛大象車標的‘戴姆勒’才符合顧維鈞的身份。
顧維鈞毫無察覺,坐在他身旁的妻子竟然有這些小想法。
要不然,就是讓黃蕙蘭生氣,他也不會帶著她出門。
別看他在歐洲的時候,出席宮廷宴會,往來的都是各國政要。那是因為他外交官的身份。可是這層身份在國內并不好使,這一點他清楚,而從小在英國長大的黃蕙蘭不見得清楚。
國內的政壇是什么樣子,連他那個在政壇上活躍了一輩子的老岳父,也不是說下來,就下來嗎?
相反,現如今國內的一些財團的崛起已經無法阻擋。比方說以上海為大本營的寧紹財團,控制著銀行,新興工業等獲利能力很強的產業。加上貿易上的往來,已經成了連浙江督軍盧永祥,督軍團成員,一方大員,都只能捏著鼻子,不敢用強勢手段對付的利益群體。
他一個外交官,在上海能有多少的影響力,似乎也只能糊弄過一下外國人而已。
在上海,他甚至不免在心里自嘲,他還不如一個中等銀行的資本家來的更有份量。而換到燕京,直系軍隊中的一個旅長,就足以讓他灰頭土臉。
這兩年,隨著歐戰結束。
歐洲和美國的汽車公司,都從軍工產業退出,返回到了民用工業之中。越來越多的汽車,從歐洲,美國的汽車工廠被運送到了上海。在上海的街頭上。汽車從難得一見的稀罕物,變成了很多弄潮兒顯露身價的最好道具。
街頭的汽車也就漸漸的多了起來。
不過街面上的汽車再多,也不會變得滿大街都是。畢竟汽車是要進口的,而且價格不菲。并不是普通家庭能夠消費的起的奢侈品。更何況,后面跟著一輛凱迪拉克1918,還跟了幾個街口,能不引起警覺嗎?
“先生,我們被人盯上了。”
這段時間,是租界內部的敏感時期,雖然已經通水通電。居民的生活已經恢復了平靜。但是租界內部主要的商業設施,還處于停業的狀態。王學謙和罷工的組織者走的太近,難免會讓租界當局產生不好的聯想。派人跟蹤也不是不可能。
王學謙從汽車的后視鏡,看了一眼后面。
確實是一輛汽車,還是一輛美國產的凱迪拉克1918,在上海,這款汽車也不算太常見。畢竟每輛3000美元的售價,也不是普通商人能夠承擔得起的。
不過王學謙注意了一下,后面的汽車似乎應該是匯中飯店的汽車。
只有匯中飯店的客人才會有這種權利。叫上飯店的汽車,他想了想,問:“會不會是同路?”
鐘文豹苦笑道:“先生,不可能的。我已經試著走了一些彎路。可是對方卻寸步不離的跟著我們,如果說不是針對我們,可能嗎?”
確實是這么一個道理,王學謙頷首道:“能不能甩掉他們?”
這個想法鐘文豹的腦中不是沒有這樣的念頭出現過。但是他也是一臉的無奈,別以為他開的汽車比凱迪拉克要貴上很多,但實際上。英國產的這種‘戴姆勒’汽車和凱迪拉克1918相比,性能上相差不多,要說差別的話,似乎只有一個——貴,貴的毫無道理,還非常離譜。
這也是英國汽車的一個通病,價格昂貴,但是和競爭對手相比,毫無優勢可言。
也許,買這款汽車的人,只不過是買的一個身份而已。
見鐘文豹為難的沒有說話,王學謙也是心知肚明,說道:“回家!”
雖然驚訝于前面的汽車突然變道,顧維鈞的司機卻并沒有提醒他的乘客,在他看來,對方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他不過是一個開車的司機,再倒霉也倒霉不到他的頭上。
但鐘文豹可不這么看,加上時局緊張,他也不得不防。
在不經意間,他將一塊吸鐵石放在了汽車的引擎蓋上,上面有一個醒目的白點。一般人也不會注意,更不要說后面跟著的汽車根本就發現不了。
但是鐘文豹知道,王學謙身邊的保鏢隊伍,肯定會在汽車進入大馬路西摩路口的時候發現。
以為公館在路口擁有一個觀測點。
果然,在鐘文豹開車經過路口的時候,故意放慢了車速,隨后看到掛在路口沿街公寓樓上的一條碎花毛巾不見了。這一刻,他的嘴角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這一切,王學謙不用知道,但是鐘文豹明白,等到汽車靠近公館附近的會后,后面跟著的汽車之后,也會出現一輛汽車。到時候,這輛鬼鬼祟祟的汽車,就回被夾在中間。讓他插翅難飛。
顧維鈞對上海的道路雖然熟悉,但是西摩路附近他也沒有來過。只是聽說過,公共租界內不少占地頗大的花園洋房都坐落在這條路上。但是上海不是燕京,燕京城的破落戶太多,以至于想要買一座占地頗廣,建造考究的房子不用花太多的心思。
那些失去了大清朝庇護的王公大臣們,貝勒爺,京官子弟,沒有了生活來源,只能靠著典當過日子。
可是在上海,有錢人太多,以至于沒有一點關系的人,想要在上海安家,出再多的錢,也不見得能買到讓人稱心如意的大房子,有點來歷的大花園洋房,也不會典賣。除非能夠在租界里買下一塊地,托付給洋行建造。
這也是黃蕙蘭在上海想要置業,卻一直無法實現的原因之一。
可當她看到在綠樹環繞之中,露出的銅屋頂,她又開始激動起來。并不是她這個人有多么的貪婪,而是性格使然,出身在商人家庭,難免會認為這個世界上的東西,都是有價格的。
黃蕙蘭驚喜的推著顧維鈞的肩膀,興奮道:“達令,你看這房子的環境多么好,看房頂就覺得主人一定是非常有品味的人,要是能把這座花園洋房買下來……”
“兩位別想了,這就是王家大花園。”司機嘴角露出一絲無奈,顯然他拉的客人根本就和王家沒多少關系。更要命的是,他發現前后的道路都被汽車給堵住了,顯然對方也覺察到了有人跟著他們。
當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司機的那一刻,他后背頓時有種涼颼颼的感覺,緩慢的從汽車的方向盤上抬起來,臉色發苦,也為自己貪圖那點小費而后悔不已,嘴上卻連連說道:“誤會,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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