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法國公使,這樣的宴會等級,對于黃金榮來說,確實能來已經算是不錯了,但他的身份也不過是陪襯,甚至連陪襯都不算。只是,法國人在租界內的法國警察人數太少,安全上無法保證,才讓黃金榮到場,說白了,他的身份就是宴會的保安隊副隊長,正隊長有法國人當著呢?
可王學謙就不一樣了,他可是受到邀請的貴客。
所以,站在黃金榮的立場上,他是不太好上前和王學謙打招呼的,因為兩人在宴會中的地位不同。
要說生氣,黃金榮對王學謙一點氣都生不起來,人家是活在天上的,他可是長在泥巴里的,夠不著啊。
可要說芮慶榮這小子,確實讓黃金榮氣不打一處來。
忽然,黃金榮像是一棍子打蒙了,站在宴會廳門口十來步的角落里,這地方沒人會注意他,可卻被眼尖的芮慶榮看見了。黃金榮就看到芮慶榮在王學謙的耳邊嘀咕了兩句,王學謙也看向了這邊,笑著對黃金榮站著的方向點了點頭。
這種場合,王學謙的身份和黃金榮打招呼,點頭即可。
總不能他一個客人,在主人的門口,和看門的保安聊的火熱吧?
這說不過去啊!
對此,黃金榮是能夠理解的,甚至心理還有那么一點感激。可錯,就錯在王學謙看到了魏爾登總領事,他是受到了領事的邀請才來參加宴會的,帶芮慶榮這個狗腿子一起去見法國總領事,這有點不像話。再說了,王學謙也非常好奇,他的請柬是魏爾登親自寫好的,并附上了一封長信,信上只有一個意思,希望王學謙一定要參加宴會。這才扭頭對芮慶榮說道:“你去找朋友聊天,我和總領事有些話要說。”
王學謙說的這么干脆。芮慶榮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可整個大廳里,到處都是黃頭發藍眼睛的外國人,芮慶榮小眼珠子在大廳里這么一掃,最后還是落在了黃金榮的身上。
能來這么高級的宴會。對于芮慶榮來說,簡直就是想象不到的機會。
可真要說把握機會,他連一句洋文都胡謅不出來,還說什么機會?
不過心情愉悅那是一定的,于是,走路的姿勢有些輕快,甚至勤快的過頭了,遠遠的看上去,像是一顛一顛的,和街頭上‘嘚瑟’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小流氓欺負身后沒靠山的小寡婦一個味。
黃金榮腦袋嗡的一下。漲的生疼,心里這個氣啊:“芮慶榮,這小子還敢來我面前嘚瑟不成?”
臉上的怒氣如同一股黑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在芮慶榮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黃金榮早就已經恢復到了原來的樣子,臉上洋溢著一種讓人感覺虛假的當鋪老板的微笑:“慶榮,前些日子你納妾,老朽因為碼頭上的生意走不開,你別見怪。”
芮慶榮哪里敢和黃金榮叫板啊!
即便他現在算是跟著王學謙,不過王學謙的態度,還是讓他如履薄冰。他能夠感覺到。王學謙對于幫派的人,還是有些看法的。
“黃老板,您老當初收留了我,現如今正是我報答您老的時候,以后有事盡管差遣。”芮慶榮低聲笑著說道。
黃金榮頗為滿意的點點頭,不管這話是真?是假?黃金榮都不在乎。關鍵是芮慶榮表明了他的態度,對于黃金榮來說,這就足夠了。而且他也不方便和芮慶榮多說話,招呼來一個托著酒水盤子的侍應生,給芮慶榮選了一杯香檳。
“慶榮好好玩。我要去門口盯著。”
“您來忙!”
芮慶榮畢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對他來說,到處都是西洋鏡,稀奇的很。雖然沒人搭理他,但也頗為怡然自得。尤其是,想起他當初的頂頭上司杜月笙,連大門都進不來,更是上下通暢。
唯獨不解的是,他不明白,王學謙帶他來,是見世面的呢?
還是準備給他在租界里中找一個差使?
像黃金榮,當初不過是一個小角色,一個江湖上打探消息,出賣消息的小人物。可就是法國人用了他,這才一步步走了江湖大佬的地位。在江湖上,并不是人多就厲害,反而是名望的積累才是關鍵。
可對于青幫的子弟來說,能夠當官,才是這輩子走上人生高處幾個不多的出路。
再說王學謙,禮節性的擁抱之后,正準備問魏爾登為什么會專門寫一封邀請信,這可是和請柬相沖突了。再說了,他也不認為,自己會被法國人重視。
“我真怕你來不了。”
“領事大人專門寫信,如此盛情,讓我已經惶恐不已,怎么敢不來呢?”
魏爾登做作的樣子有些像是虔誠的圣女,不過是由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男人來演繹,圣女也就成了剩女。
一個好演員會引起觀眾的共鳴,但一個糟糕的演員也會受到關注。
魏爾登是一個政客,按理說不該如此,但是蹩腳的演技,還是讓孟小冬忍不住笑了起來,銀鈴般的小聲,宛如天籟。尤其是她從小唱戲練功,氣息悠長,更是讓聲音多了一種空靈的氣息。
魏爾登這才發現,原來王學謙的身后,站著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女,雖然按照西方人的審美來看,孟小冬在他的眼中遠遠稱不上絕色,但這個世界上對美的最終認定,還是相差無幾的。
孟小冬的清秀,宛如純凈的如同深潭一樣的眼神,讓魏爾登驚為天人,吃驚道:“威廉,這位是?”
“我來介紹一下,孟小姐。”
“魏爾登領事。”
“哎呀,尊貴的小姐,歡迎您能夠參加法蘭西式的宴會,您一定會喜歡這種氛圍的,因為這是歐洲最為高雅的宴會,沒有之一。”
魏爾登說話間,拉起孟小冬的手,濕漉漉的嘴唇在她冰涼的手背上碰到的那一刻,孟小冬臉色嚇的慘白。眼珠子都瞪大了,尤其是魏爾登硬邦邦的胡子,在她手背上劃過的印象,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在魏爾登的眼中,孟小冬看上去早熟一些,但難以掩飾臉上的青澀。
15歲?
還是16歲?
這并不重要,關鍵是魏爾登對這個國家的國情非常了解。并不認為,王學謙和孟小冬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再說,在歐洲,上流社會的宴會,女伴的年紀也不會有太多的規定。
有時候,長輩帶著自己的小輩,比方說侄女參加宴會。也不是不可以。
在民國,魏爾登知道生活在這個國家最頂層的權貴們,普遍都喜歡年紀小的女人。對此,魏爾登還是深有研究的,尤其是在黃金榮的三鑫公司的賄賂下。每年他都能在黃金榮的手里,拿到至少30萬法郎的灰色收入。
老實說,魏爾登都不想回法國了,連晉升公使都不愿意。都想在上海總領事的職位上,死活都不肯走了。
“總領事先生,公使大人已經到了。”
“王先生,請和我一起去迎接公使大人。”
王學謙愕然。在被魏爾登拉住胳膊,往外走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好像不對勁啊!忙對魏爾登解釋:“領事先生,您大概弄錯了。我并不認識公使先生。”
“這個或許是這樣,但你不知道嗎?這次宴會。是專門為另外一個人舉辦的,或許你見到那位尊貴的先生,您就知道了。”魏爾登笑著說。
一邊的孟小冬被剛才魏爾登突如其來的偷襲,搞得有些神經質的不停手甩著手腕。還忍不住在手背上擦了又擦。見王學謙和魏爾登要離開,立刻條件反射的抓住了王學謙的手臂。跟著出來了。
心里早就后悔死了,要不是她不笑出來的話,就不會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了。
在臺階上,魏爾登快跑幾步,從臺階上下來,緊跟著是一些在法界的權貴,大部分都是在‘法租界公董局’任職的法國官員,只不過他們的地位并不高,尤其是在像魏爾登、康德這樣的法國外交官面前,更是顯得卑微。
在對尊卑非常注重的外交場合,這種地位上的細微差別,很容易辨認。
一輛黑色的標志汽車,緩緩的視線中出現,停在了舉辦宴會的‘公董’局大樓的臺階前。出乎有些法國人意料的是,接送公使的汽車并不是以前法國在國外經常使用的雷諾。
作為法國最早的汽車工廠之一,標志甚至在生產汽車的歷史,要比雷諾早上兩年。但是卻在規模上被后來居上的雷諾趕超了出去,在標志新工廠投入使用之前,雷諾甚至已經成了法國企業工業的標桿。
這讓雄心勃勃的羅貝爾別儒怎么能夠忍的下去,這才促使了標志和美國汽車工業商的合作。
只不過在王學謙的眼里,這輛標志新車型,在外觀上和其他品牌的豪車沒有太多的變化,甚至在正面看,還有點像勞斯萊斯。要不是車頭的車標不同,很容易被人認錯。
車門打開之后,康德公使下車,但他只是和魏爾登握了一下手,卻并沒有進大樓的樣子,反而站在汽車的邊上。
很快,從后座又有一個人下車。
不過這讓王學謙有些吃驚,跟著康德公使下車的是個年輕人,而且好像他還有點印象。
“伯爵大人,非常榮幸您會來到上海法租界,我們已經為此準備了一周的時間,就為等待您的到來。”魏爾登熱情的介紹著,但顯然年輕的伯爵有些心不在焉。
眼神掃過人群,卻在王學謙站著的地方定格了。
隨即快跑過去,還沒跑到王學謙的面前,就張開了手臂,夸張的大叫:“威廉,太好了,我們又見面了。”
被動抱住的王學謙一臉的無奈,這不是你準備的嗎?不過王學謙也納悶,抱著他的那個法國人不是別儒家族的羅丹嗎?什么時候又成了伯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