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看的還算滿意?”
“不知先生尊姓,我們也好告知社長。”
王學謙甩下樣刊,宛如寶劍在陽光下鋒芒畢露的眼神,讓他看起來有種不怒而威的威勢。剛剛還動著小心思,準備探聽一些王學謙的來歷,好攀附一二的報社職員們,一個個都緊張的埋下腦袋,十幾個人,愣是不敢吱聲了。
看到這一幕,連王學謙看著都感覺很納悶,這些家伙,到底在怕什么?
難不成,僅僅憑借一輛門外的汽車,就讓整個報社都噤若寒蟬一般的畏首畏尾?
冷哼了一句,王學謙這才問了一個靠著他最近的工作人員,看上去像是編輯,手上帶著套袖,臉上有種神經質的緊張,在王學謙的注視下,猛然一哆嗦,還以為天降橫禍,要倒霉了呢?
“主編在哪里?”
“在……在三樓的辦公室里……”
王學謙也不答話,帶頭走上了樓梯,反倒是鐘文豹悄聲問了一陣戴春風,報紙上寫的什么?
聽到原來是風花雪月的故事,頓時眉飛色舞起來,不過有些美中不足,嘟噥著:“這么好的故事,竟然沒有插圖,可惜了!”
戴春風也是被鐘文豹騷擾的頭大,低聲說:“少說兩句吧!沒看見,先生生氣了?”
“不會這么小心眼吧?”
鐘文豹偷偷看了一眼王學謙的后背,低著腦袋暗自點頭,他個子高。而戴春風的要比他矮小很多,在他的嘴里。就是小雞仔一樣的伙計。當然戴春風也知道鐘文豹是個渾人,也沒在意這些。
困惑王學謙最大的問題,新市政府成立,民主化進程雖然還有待實施。但最關鍵的是,政府缺乏一個能夠讓民眾了解的宣傳陣地。原本《四明日報》被政府買下,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四明日報》已經做壞了名頭,還能用嗎?
相比一樓,人聲鼎沸,所有人都興高采烈的聊著最近發生的新鮮事,二樓就顯得安靜了很多。而三樓,只有一個辦事員模樣的年輕人,抱著文件匆匆下樓之外。就沒有再有人走動了。
倒是幾間辦公室都關的嚴嚴實實的,門上釘著門牌。
社長室。
主編室。
之類的,顯然這里是整個報社發指令的地方。
走到門上赫然釘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社長室,戴春風攔住了準備敲門的鐘文豹。這家伙,手腳沒輕重,敲門的動靜和打劫似的,不要嚇壞了人。再說了。就他的觀察,報社里膽大的人可不多。
戴春風一打眼色,鐘文豹不解。
“看我干啥?”
“你下去看著汽車。有我在這里,先生不會有事的。”
戴春風也是想要表現一把,雖然做多了都是錯,可挨罵又不會掉一塊肉,反倒是失去了表現的機會,他還能在王學謙的身邊獲得一席之地嗎?
王學謙點頭道:“你先下去。”
鐘文豹還想要解釋。見王學謙臉色并不好看,顯然心情也不太好,他倒也知道,這時候頂嘴,就是觸自己的霉頭。張了張嘴,不情不愿的下樓了。
隨即,戴春風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清脆的敲門聲,有節奏的響起,不會給人很突兀的感覺,但是房間內的人顯然是被敲門聲,給打斷了談話。情緒非常不滿,似乎還有發怒的跡象:“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不成?我不是說不要來打擾我嗎?”
當然,能坐在社長室內的人,也只能是報社的社長。
“宏普兄,讓你見笑了。”
在對方讓王學謙進門之前,還解釋了幾句,似乎房間內的客人的身份也不低。
“進來!”
戴春風推門之后,躬身讓王學謙先進門,房間很大,看上去很空闊,唯獨的家具,也只有一個制作考究的棋案,還有兩把太師椅。
要是在書房里,這樣的擺設也沒有什么奇怪,但是在報社之中,放上一個棋案,而且是如此醒目的位置,就有點讓外來的人,感覺這家報社的社長有些不務正業。
不過在東方,下棋是雅事,是君子技藝。
倒是從側面顯示,主人的性情多半是閑云野鶴的性格,不會爭權奪利。要是在以前,《四明日報》有一個沒有政治訴求,也不想為報社增加收入的社長,只要老板和董事會不做聲,倒也能過的逍遙自在。可現在,時局變了,不爭名奪利的社長不會給報社帶來驚喜和驚嚇,但也絕對不會給報社帶來新氣象。
在抬腿走進報社的那一刻,王學謙已經打定了主意,撤掉這個報社社長。
可問題是,撤掉這個見面第一眼就讓他不喜的社長,他去哪里找一個替代者?
回頭看了一眼戴春風,見王學謙看著他,這小子倒是也光棍,一臉的奴才相,討好的媚笑,絲毫不在乎在人前,會有所尷尬。
“總不至于讓眼前這個搞暗殺的去辦報社吧?這專業跨的也太大了一些。”王學謙心道。
可沒想到的是,戴春風讀懂了王學謙的眼神,不過讀懂的是一半,自告奮勇道:“先生,其實報社管理也容易,有好的文章,有經費,能拉倒就能辦好報紙。”
“狂妄!”
戴春風的話,顯然是觸動了房間主人的憤慨,作為一個報業人,他可以被同行笑話說他是‘小道社長’,《四明日報》關注街頭小道消息多年,這么多也不冤。但再不堪,他也算是人文,能讓一個狗腿子如此看清?是可忍孰不可忍,馮友笙怒眼圓睜的盯著戴春風。
腦子里被生氣填補滿了,報社的社長馮友笙似乎也忘記了他還沒有問對方的來歷?就和戴春風對掐起來。
戴春風是什么人啊!
首先。他多年來的生活習慣,符合一個流氓的最高標準;其次。他還是擁有高等教育的流氓,也是文化人之一。
戴春風擺明了想要顯示自己的能耐,一挺胸脯,笑道:“不知先生說在下狂妄,是否有理有據有節。或是因為偏激,為了反對而反對?”
“為了反對而反對?”
馮友笙把這句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邊,這才想明白,原來這油頭粉面的家伙是罵他無理取鬧。當然這句話,也是王學謙常說的,戴春風不過是現學現賣罷了。
馮友笙氣得臉漲的通紅,坐在椅子上颼颼發抖,可奇怪的是。邊上坐著一個中年人,似乎也沒有幫他的意思,反而饒有興致的看著兩人的對話。
王學謙雖說準備撤換社長,但也沒打算羞辱馮友笙。擺手讓戴春風住嘴:“雨農,去外面等我一會兒,我有幾句話要問馮友笙社長。”
“是,先生。”
狗腿子都這么囂張,主人就更不要說了。馮友笙如臨大敵一樣,緊張的看著王學謙。
伸手在對方的面前,視線二尺左右的距離停住。王學謙不失風度,卻也不像是朋友相見的自然,多了一些生分,少了一些隨意:“王學謙,匆忙拜訪,讓您見笑了。”
“王學謙。哦……”馮友笙聽著名字耳熟,隨即想起來,這不是風頭正勁的王家大少嗎?聽老板說,要接管《四明日報》,不會是來攆人的吧?
“原來是王先生,來報社為什么不打個電話,也好讓我去門口迎接。”
“我不習慣這些虛禮。”王學謙雖然還是笑著回答,但說話的口氣非常生硬。
處于禮貌,他扭頭看了一眼邊上坐著的那個中年人,從進門到現在,這個人一直一言不發,也沒有說話的意思:“這位先生是?”
“杏佛,是社會名流,這次也是收到章太炎先生的邀請,來寧波。”
王學謙心里咯噔一下,別看楊杏佛看上去 看上去比他老氣多了,也應該和他差不了幾歲。萬一要是和章太炎同輩的人,要他管著叫叔叔,他是不是該答應下來?
“你是子高?”
正當王學謙糾結于是否該搭訕的時候,反倒是楊杏佛開口說話了,見王學謙一愣,反倒是楊杏佛開心的笑了起來:“王子高啊!我可聽說你可是挖了不少東南大學教授都讓你鼓動辭職了,你在哥倫比亞的老校友,郭秉文可氣的撩起膀子去上海找你晦氣去了,沒想到你逃到寧波來了。”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王學謙想都沒想,直接開口道:“這是污蔑,造謠,我是受人陷害的。”
楊杏佛好奇的盯著王學謙看了一會兒,再次笑起來:“沒錯,原來真是你,子高,這些年你可一點沒變。”
王學謙雖然看著對方眼熟,可記憶已經模糊了起來,不過聽口氣似乎是留美的學子。見王學謙還有些發愣,楊杏佛提醒道:“13年初,那個冬天的紐約特別冷,紐約中央火車站……”
“哦,想起來了。原來是你啊!鄭華、羅英、茅以升他們幾個也來浙江了,都還杭州。”王學謙想起來了,這不是羅英他們幾個的同學嗎?不過他們也就有幾次見面,不熟悉。
“你們兩位認識?”
馮友笙好奇的看著王學謙和楊杏佛談笑甚歡的樣子,心中多少有些羨慕,留洋的人,朋友遍天下啊!
既然楊杏佛是‘老朋友’,王學謙的心思一下子活絡起來,人才啊!還以為人才難得,沒想到他運氣好的不得了,隨隨便便就又碰到了一個一流人才。
頓時起了招攬之心,不過說的太露骨,就顯得不妥當了。
看一眼滿心好奇的馮友笙,王學謙嘴角上揚,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的微笑,溫暖的讓馮友笙想躲:“老馮,你原來是杏佛的朋友,怎么不早說?”
埋怨之后,說話反而隨意起來:“不過這些年《四明日報》的質量是有點不堪入目了,報紙上滿滿的都是故事和街頭小道消息,失去報紙本來該有的氣息。”
“報紙的氣息?”馮友笙倒是頭一次聽說這種說話。
王學謙爽快道:“沒錯,就是報紙的氣息,戰斗的氣息。報紙是宣傳媒體,即便宣傳主張,天南地北都可以寫,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弊端,都是不錯的題材。可現在《四明日報》似乎有些走在岔道上了,剛才在樓下我看了一期的樣刊,只能用一些新鴛鴦蝴蝶派的艷情故事,來取悅讀者。試想,報紙將來的讀者將會是一些什么人?”
“報紙不僅僅是娛樂媒體,在眼下的時局下,更是良心報業人的戰斗武器,是宣傳正義和崛起的陣地。有時候,甚至比軍隊更加有用。”
報紙是宣傳陣地?
楊杏佛知道王學謙并不是一個軍事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