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弟,你總算來了。”
盧永祥坐在花廳里,見到從照壁拐進來的陸翰,從太師椅上戰了起來,迎接過去。
區別于任何一個國家的軍隊,在民國,乃至華夏上下數千年的斗爭歷史,一支軍隊可以沒有一個出色的參謀長。但是絕對不能一個才智敏捷的軍師,俗稱文人。souduorg
盧永祥也是如此,他本來就是正規路子出身,行軍打仗,排兵布陣對他來說并不難。
可是如何掌控地方,如何穩固根據地,就不是一個出色的參謀長所能夠勝任的了。更何況,自從chūn秋戰國以來,軍師的作用不僅僅是在戰場上的幫助,更是戰略上的決策布置。
這可不是糊弄人,就說劉備,沒有軍師的時候,累累如喪家之犬,一流流浪,說流浪也不算準確,倒是娶媳婦不耽誤,估計人生毫無希望,只能留下浪了。
可當他有了軍師之后,就不一樣了,不管是徐庶、諸葛亮、還是龐統,都是難得一見的智囊。劉備也靠著這三個人,一下子就生發了起來,奪襄陽,占西川,登基當皇帝,還不是靠著這三位?
雖然徐庶走了,龐統死的太早,留下一個諸葛亮,就奠定了一方霸主的地位,也足以說明軍師的作用了。
盧永祥清楚主心骨的重要性。所以,他對手下的首席幕僚陸翰就特別的看重,禮賢下士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會體現在下面的軍官身上的,但是對于陸翰,他還真的不敢有多一點的脾氣。
就像是張作霖面對楊宇霆是一個道理。
“大帥,陸某愧不敢當!”陸翰作為幕僚,當然也要有幕僚的樣子,別以為盧永祥對他客氣,他就能當福氣了。
兩人落座,先不說話,等著仆人將茶水送上來,盧永祥揮手屏退了左右,這才嘆氣道:“王家小兒要價太高,讓盧某是在難以抉擇。浙江要是丟掉,江蘇又沒有拿下,天下之大,盧某將無安身立命之所。”
“不過大帥,您想過沒有,即便在浙江,你的 ì子也一樣不好過?”
人活一張臉,陸翰這么嘴直口快的問話,把盧永祥駁斥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良久,才憋出這么一句來:“你就一定以為,這江蘇地面我就能擺的平?”
“不是擺的平擺不平的問題,而是江蘇的地方勢力沒有浙江這么復雜。”陸翰搖頭擺尾的樣子,確實有點狗頭軍師的模樣,其實他心里清楚的很,早在之前,盧永祥就心動了,可付出太多,他心疼。
既想要控制浙江,又貪慕江蘇的繁華,可惜苦于手中實力不足。
這就是盧永祥不久之前糾結的死去活來的難處,而現在,這個難處已經不再了,而是他是否能夠保得住手中現有地盤的問題。
湖州嘉興一代,是浙江天地最為富饒的地區,如果按照能夠收到的賦稅來說,一點都不比紹興、寧波等地差。唯一的差別就是,寧波作為浙江最大的通商口岸,很多事情他管不了。
寧波商團的厲害,不僅僅是在浙江,而是在上海。
連英國人的巡捕房,想要抓捕寧波商團的人,都需要先過商團議事堂的認可,要是商團處理過的案子,即便是英國巡捕房的英國巡捕,也無權過問。
這就是強橫,讓盧永祥畏首畏尾的強橫。
王鴻榮就是一個例子,他能困住王鴻榮,但絕對不敢去將王鴻榮抓進杭州城的大牢,沒有商團的忌憚,盧永祥這樣的軍閥會畏首畏尾?
陸翰決定趁熱打鐵,在盧永祥邊上敲邊鼓道:“大帥,浙江的地面,說白了,誰也動不了,誰來都不好使。其實你我都知道,這是朱葆三、王鴻榮等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讓您能夠有那么一點薄財,維持軍隊。”
“可江蘇就不一樣了,江蘇財團中,首屈一指的鹽商,其次是銀行,但銀行不同于浙江的銀行,那些銀行都是zhèng
fǔ的,像是興業銀行,浙江開發銀行、四明銀行等等,都是財團說了算,而江蘇人辦的銀行,規模雖然比浙江的要大,但說白了,他們就是一個掌柜的,這銀行還是屬于zhèng
fǔ。您要是當上了江蘇的督軍,局面就要好控制的多。”
“不一樣的是,張謇是前清的狀元,在江蘇商人中,地位是首屈一指的。當年張謇和盛宣懷一南一北,遙相呼應,被譽為南北財神,但是大帥您不要忘了,大生紗廠可不是名辦的紗廠,這家紗廠是擁有官辦的股份的,而只要控制了張謇,加上他手上也有鹽田,江蘇的鹽政控制起來就不難……”
盧永祥心中像是貓爪子撓心似的難受,說來說去,浙江地面上的官紳,對于督軍府來說,都是刁民。
動又動不得,背后有洋人撐腰;而江蘇地面上的官紳,只要明面上他是浙江督軍,就能說一不二,成為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可他還是不放心,還是因為袁世凱時期的‘善后大借款’,五國銀行團控制了南北兩個最大的鹽市,北方的蘆鹽,還有就是江蘇的蘇鹽。已經吃在洋人嘴里的東西,他們會安安分分的吐出來?
盧永祥的雙手拄著馬鞭的末梢,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人是個急性子:“可鹽稅都讓洋人控制著,讓他們吐出來,能善罷甘休嗎?”
陸翰見盧永祥心里頭活絡了,加緊道:“不敢休又能有什么辦法?我可是打聽清楚了,洋人雖說控制了鹽稅,但是一來征稅困難,逃稅普遍。二來就比較關鍵了,洋人用的人,也只能是民國的人,只要按照條約,每年收到的錢不少,就可以了。但是您想啊,這權利再大,也架不住手下的人陽奉陰違,糊弄頂頭上司吧?而來監管鹽稅的洋人呢?喂飽了,稅不少,他們那里會在意?”
“你是說,我們把事情捅出去?”盧永祥心里頭一緊,頓時有點心虛起來。
這年頭,被洋人打怕了,也不是真的不敢跟洋人打一場,而是各地的軍閥底氣不足。加上很多命脈,稅收都控制在洋人的手中,這就要命了,打仗沒錢,還打什么仗?
陸翰一拍大腿,懊惱道:“大帥,您這么還鬧糊涂呢?鹽稅的事情,只要我們處理好了,到時候上上下下誰不念著您的好?曹大帥就是對您兵指江蘇心有不滿,這怨氣也不過是發頓牢sāo而已。”
盧永祥急了,打斷道:“賢弟,你以為洋人會給我們面子?”
“大帥,不是我們出面去說,而是江浙財團捅破這層窗戶紙。”陸翰故作高深的笑著:“反正前前后后,他們得到了好處,而浙江財團冒這么大的危險,最后得到是拿下浙江的軍政大權,這不是一舉兩得嗎?再說了,甜頭要是不大,這生意能成嗎?”
盧永祥目光怔怔的看著門廳的方向,良久,這才像是下決心似的,點頭道:“就按賢弟的意思,但事先不給一點甜頭,恐怕浙江財團也不是好糊弄的。”
“大帥,您不用糊弄浙江財團,真要和朱葆三和虞洽卿,這些久經商場的老狐貍打交道,恐怕最后還讓人得了便宜賣乖。您只要能夠糊弄住了王家的哪位大少爺,就事就多半有希望。”陸翰神秘一笑,顯得信心十足。
在他看來,一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子,能有多大的道行?
雖說段宏業和盧筱嘉的口中,把王學謙的能耐傳的神乎其神,在陸翰這樣的謀士來說,不過是小孩子見到成年人,感到一絲的無力罷了。
“賢弟的意思?”
“如今這世道,給出去的東西,對方要能守得住,才是真的給。要是守衛不住,這是家門不幸,養了一個敗家玩意,可怨不得別人。”陸翰嘿嘿jiān笑道,這一刻,他的表情讓人有種jiān計得逞的竊喜。
盧永祥臉上緊張的表情一下子舒展開了,他不就是舍不得浙江的地盤嗎?
可要是能夠安穩的拿下江蘇,最后把人一腳踢掉,連帶著拿下浙江。民國最富庶的兩個省份在手,要是能夠窺視安徽,爭霸天下也有他盧永祥的一席之地。
對于盧永祥的想法,王學謙還不得而知。
他正在趕來臨安的路上,心里頭一直在琢磨,盧永祥到底有幾分誠意?
好在,很快王學謙就不用在猜想了,因為在傍晚十分,臨安城高大的城樓,宛如一個黑色的影子,出現在視線之中,與杭州的繁華相比,臨安更顯得寧靜和孤僻。
很難想象,盧永祥的zhèng
fǔ會設在這里,而不是鐵路邊上的杭州,讓人琢磨不透。
督軍府設在古城的主干道上,非常顯眼,已經得到消息的盧永祥在花廳穩如泰山的不茍言笑,而身為幕僚的陸翰駐足在大門口,翹首以盼。
“子高,你好大的面子,陸叔平時連我都不假辭色,這次親自迎接你,可見我父親是非常看重你的。”盧筱嘉一改以前見人翻白眼的缺的表情,拉著王學謙的手臂,好的和親兄弟似的,這讓陸翰的目光有些呆滯,什么情況?
王學謙見對方一愣,心說:“這都看不出來,哥們給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