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安左顧右盼之后,果斷的將手中的雞毛撣子扔在了王老爺的腳下。王福安的意思再簡單不過,天塌了,個高的先頂著。
面對仆人如此不講義氣的行為,王鴻榮眼皮都沒抬起一下,用腳尖輕輕一挑,這件原本準備用來動家法的‘兇器’,被踢到了書柜的底下,看著眼前一幕,王學謙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至于嗎?
在王家最有權勢的人未抵達之前,他或許能夠這么想。
但是當一個鵝蛋臉,一襲剪裁得體的,修長的紫色羅裙,說不出的高貴雅致。面帶笑容,云髻如一團烏黑的烏玉一樣的貴婦,緩步走進書房的那一刻。王鴻榮臉上帶著敬畏的笑容,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眼神頗為不善,瞪了一眼王福安,這里頭最有可能告密的,就是這個老家伙了。
但對于王老爺來說,偌大一個宅院,仆人上百,他信得過的人也就只有這個王福安了……好吧,氣節這個東西不屬于一個小廝出身的管家,甚至在王老爺身上也顯得非常淡薄。
“玉舒,你怎么來了?”
還別說,王鴻榮第一眼看到妻子的那一刻,心里頭是又驚又怕,當然還有一點迷戀。誰能想到,一個原本已經四十多歲的女人,精心打扮,沒有珠光寶氣的襯托,也沒有華貴的珠玉呼應,卻給人一種感覺,只要這個女人想,將永遠停留在三十歲,女人最美麗的年紀。
有些東西是天注定的,比方說氣質。孤冷的眼神,似乎看透紅塵一般的眸子。卻給人一種難以述說的恬靜和高雅,甚至還帶著一種孤傲的冷漠。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征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顯然要比很容易就得到的東西更具備吸引力。王鴻榮就是這樣的心思,后堂懷著他孩子的女人。是酒后亂性,或者是一種嘗鮮,這股新鮮勁過去之后,日子照常過,但是新人已經變成了舊人。
修長光滑的脖子,不見一絲皺紋。膚色透著一種晶瑩的光澤,美眸轉動之間,宛如秋天的西湖,湖水靜止,卻風情無限。紅唇玉齒之間,淡淡的嘆出一口氣。說不盡的惆悵。
這一刻,連王學謙的心頭都流露出了無盡的愧疚,仿佛這個女人心底所有的哀愁,都是來源于他這個當兒子的不告而別。發現老爹王鴻榮眼神中流露出的癡迷。王學謙在這一刻,才深刻的體會到,英雄都是被柔情殺死了壯志,然后頹廢的自暴自棄。
“你都三個月不回家了。你知道,我很擔心嗎?”就像是山間溪流跳躍過石頭的靈動,不管多少年,都是那樣的空靈和淡泊,但有些人是很吃這一套的,比方說,王老爺。
原本還想據理力爭,顯示出大丈夫氣概的王老爺,這一刻,如同陽光下的積雪。只能化成涓涓細流,含情脈脈的說:“要不是你這些年都在佛堂,我一個人在家里……”
很悶,對于一個失去了事業,仕途。甚至應酬的男人來說,如果深愛的女人還一心向佛,天天吃齋念佛,這日子根本就過不下去。
識趣的下人都已經默默不做聲的離開,王學謙想著是否要撲倒在地,跪倒在眼前這個做他姐姐都不嫌年紀大的女人腳下,痛哭流涕……還是跟,偷偷的先躲一陣再說?
不過跪倒在地上的夏荷倒是脾氣見長,從地上,咕嚕一下爬起來,站在了王母的身后,指著王學謙的鼻子,痛哭流涕道:“剛才就是這個人,一臉的不正緊,賊溜溜的眼珠子看著奴婢,一看就不是正經人,肯定是后堂里的騷妮子的兄弟,還揚言要毒打奴婢。要不是大奶奶來了,奴婢就……嗚嗚……”
已經溜到了門口,只要跨出門檻,就能溜之大吉的王學謙,就這么一字不差的聽到史上最滑稽的小報告。
顯然這個夏荷還搞不清楚情況,甚至連他的身份都不知道。
胡亂給王學謙安了一個身份,但好死不死的是,這個心計還處在發育階段的倒霉女人,這次肯定是踢到了鐵板上。而王鴻榮的眼皮耷拉了下來,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怒。畢竟被家里的下人,把兒子當成大舅子并不是一件值得讓他開心的事。
“是嗎?”
陳玉舒看了一眼小婢,彎眉略微的蹙起,輕描淡寫的頷首笑著,看著王學謙似乎要逃的樣子,眼神卻有點冷的滲人:“你難道還想再逃一次?”
王學謙心中膽寒,有道是母子連心,這一刻他發現所言不虛,但是從這個華貴不可褻瀆的老媽,竟然在進房間的那一刻起,就沒有正眼看過自己一眼,甚至眼神都沒有看向他這里,卻被第一時間認出來了。
光認出來還不夠,能忍著相別十年的親情,卻壓抑在心頭,王學謙不僅自問,這還是當媽的嗎?
怎么看上去,比西太后都厲害?
陳玉舒淡淡的笑著,看著夏荷的眼神有些不冷不淡的樣子,說:“他剛才準備怎么處罰你?”
“打我?”
“用雞毛撣子,還有福管家也參與了。”
“老爺把雞毛撣子踢到了書柜下面,我都看見了。”
這已經是亂咬人的節奏了,王學謙倒是沒什么,有恃無恐的站著,畢竟他才是主人。而王鴻榮更淡定了,這丫頭,平日里耀武揚威的,還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陳玉舒能夠為了王學謙吃齋念佛十年,這母子的感情,能讓你一個外人給破壞的了的?
唯獨是福管家,王福安。聽著夏荷的話,冷汗都下來了,心里頭說,在場的人中間,就是他是個苦命的娃,沒有靠山啊!要說沒有靠山也不貼切,但老爺?靠不住!
“夏荷姑娘。你可不要亂咬人。都是你自己不檢點,惹怒了大少爺,可沒有老奴什么事。”王福安急于為自己撇清,這才把王學謙的身份給說破了,當然他之前不說。也肯定是憋著壞。
至少他為王家辛辛苦苦的操持了大半輩子,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趴在腦袋上拉屎拉尿,是個人,都受不了。
夏荷一開始還有些得意,心說:“王福安這老西。仗著在府里的時間最長,平日里對她頗為敷衍,想要讓他尋點上海灘新到的洋胭脂,都推三阻四的,這回該倒霉了吧?”
可沒想到的是,王福安卻叫那個看上去還算俊秀的男人‘大少爺’。
這不會是……
不會這么巧吧?
雖然心中還透著一絲僥幸的念頭。但夏荷的臉色已經像是入霜的荷葉,灰白中透著枯黃的頹敗。想要跪倒在王學謙的面前,求得諒解,但一直以來,長久慣著的高高在上的婢女,已經想不起來剛剛進王府那種戰戰兢兢的誠惶誠恐了。
哎……陳玉舒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夏荷。你跟著我有幾年了?”
“回稟大奶奶,算上今年已經有4個年頭了。”夏荷低眉順眼的回答道,她雖然在別人面前時常擺出一副主子的模樣,這些年下來,人緣肯定是不好的。
要是知道被大奶奶打了一頓,這個女人在府中的地位將一落千丈。
以前受她氣的仆人,對主人是敢怒不敢言,但對于夏荷?
陳玉舒像是自言自語道:“一個女人有幾個四年可以等?”語氣中流露出一種對青春的眷戀,這一刻,連王學謙都有些急了。要是家里面以后都是一群女人當道,這個家……可沒想到,陳玉舒卻語氣不帶感情的數落道:“你們一個個都以為有我撐腰,都不懂得一個人最重要的東西,本分。而你?我原本是很喜歡的。當然也有給我兒子準備的意思。”
夏荷聽到這段話,簡直就驚呆了。要說大奶奶身邊的人,脾氣壞的不少,尤其是寵愛的婢女。當然這些婢女或許不知道,她們這么惹人討厭的趾高氣揚的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是大奶奶慣的。
但是仆人們不會怨恨大奶奶,畢竟大奶奶的性格還是很平和的,也沒有聽說過打死過仆人的事。
甚至動怒的時候,都很少。但是王府的仆人大部分過的都不如意,就是有這么一群不知輕重的寵愛婢女,充當大奶奶的耳目,甚至是打手。夏荷知道,自己在府里得罪了不少人,一旦失去大奶奶的寵愛,就必然將失去一切。
每個月二十塊錢的月例,漂亮的首飾,幾乎是超然的地位,還有其他婢女連想都不敢想的胭脂花粉……
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大奶奶的寵愛上,一旦失去了,夏荷不過是一個貧苦農家出來的丫頭,除了長相還算清秀,還有什么?
但是現在不同了,如果大奶奶有意將她給大少爺當妾,那么她一下子就能從一個仆人的身份,變成主人,如果能夠生下一兒半女的,將來這個幽深的府邸,她也能做主了。
王學謙聽到這里,想要開口,卻被老媽當場打斷道:“不過你讓我很失望,一個不知輕重的人,是很難被人喜歡的,這些年,估計你得罪的人也不少,府里的,府外的,都讓你得罪干凈了,要是再留在府里,你也難做。”
“……今天是一個團聚的日子,打人太晦氣,算了。就不打了……”
陳玉舒像是累的一樣,白皙的柔荑揉著鬢角,似乎遇到一件難辦的事情:“福安,老許是否在杭州?”
“回稟大奶奶,他去了臨安,不過派人送信的話,兩天就能送到。”王福安低頭回稟道。
心里頭也是一陣唏噓,夏荷這個女人太不知輕重了,后院中的權勢,是能用的嗎?也不看看身份,還真以為進了大院,就草雞變成金鳳凰了?
差的遠咧!
“他也可憐,瘸了一條腿,還要山里山外的跑,該歇歇了。聽說他婆娘死了也有些年了,沒有娶妻吧?”
王福安心頭一喜:“沒有。”肯定沒有,就是娶了老婆,也可以納妾的,王福安不懷好意的想到。
“派兩個人,將夏荷送去臨安,老許這個人不錯,有點年紀懂得疼人。另外,把夏荷房里的東西都送去她家里,也算是給她們家一個交代。”陳玉舒憐憫的口氣中,就將夏荷下半輩子的生活都安排好了。一個瘸腿的老男人,注定要在偏僻的山村中過下半輩子,將遠離繁華的城市,這對于一個有著太多幻想的少女來說,是一個多么殘酷的結果。
夏荷的身體像是被抽空了一樣,絕望的表情,咕咚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無聲的痛苦起來,口中不斷的喊著:“大奶奶,奴婢錯了……饒恕奴婢這次吧?”
“我是為你好,這些年你的月例都給了家里,房里的東西也給家里,至少你家里人還會念著你的一點好,可要是你帶著東西回到了家里,就回成為你嫂子、哥哥的眼中釘……再說了,老男人疼人,老許雖然模樣不太好,但家境還算殷實,你去也不會吃太多的苦。畢竟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真要是心比天高,就是犯傻了……”
聽著好像都是為了夏荷好,可現實狀況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將嫁給一個糟老頭,要是有背景音樂響起的話,絕對是二胡經典曲目《病中吟》,就一個字,苦啊!
王學謙心里頭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張口,沒有意外的還是被老媽給搶先了:“你喜歡她?”
王學謙連忙搖頭,開什么玩笑,這種小辣椒,他可不喜歡這一口。
陳玉舒幽幽道:“要是你喜歡的話,這妮子還可以調教,不過這些年脾氣長的太快,少不了陽奉陰違,最后吃苦頭的還是你。媽是為你好!”
陳玉舒的話剛剛說完,從門外走進了一個壯婦,看著年紀不小,但是身形魁梧,比男人都不差。一開口,就一副公鴨嗓子,膈應的人心里頭難受。
“老爺,大奶奶。”
語氣帶著敬畏,這才笑著對王學謙說道:“大少爺,奴婢給您請安了。”
好家伙,連王學謙心里頭一陣的反胃,就像是一個殺豬的屠夫,穿著女人的衣服,有種說不出的臃腫,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對方一臉討好的樣子,卻絲毫看不出一點善意來。
王學謙不由的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后世知名度非常高的老女人……容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