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的優越感,很多時候是失效的,當然這種被忽視,甚至鄙視的眼神,讓原本就姓格激進的盧筱嘉的內心很不好受,甚至說是煎熬。
顯然,他在幾個頭頂著留美博士的人面前吃癟了。
而年紀比他小上很多的大學生,盧筱嘉也不屑去搭理,就成了現在這幅樣子,一路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鄭華等人并沒有太排斥他。畢竟,這個時代娛樂的東西實在太少,而聽戲、看戲,甚至在業余時候玩票,是很多人工作之余的一大樂趣。
盧筱嘉喜歡聽,也能唱,屬于‘骨灰級’票友。鄭華等人一開始也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可說著說著,盧筱嘉就開始得意忘形起來,一下子給人的印象跌入谷底。
這還得從這個時代的京劇行當來說,南燕京劇行當都是差不多,但是作為第一大劇種,京劇喜歡用反串演出,比方說花旦,明明在戲里面是唱的女人的詞,但扮演的演員必須是男人,最耀眼的無疑是大師梅蘭芳先生了。而初年,女人也在近些年開始在京劇中扮演角色,其實女戲子不少見,紹興戲一個班子都是妹子,也常見的很,再說昆曲中旦角也是女姓扮演。
但京劇不一樣,一直以來,都是一群男人在演戲。即便是戲中的女姓角色,也要男人演。
可一下子加入了女戲子,這就犯難了。
女人唱花臉?這要一個女人長的多糟心,才能擔此大任?
女人唱武生?體力不及男人,打斗的戲肯定不如男人來的激烈。雖然也有刀馬旦的行當,但多半是看個意思,真要演《三岔口》,那個妹子受得了?
女人唱丑角?哎,這已經超越了人的范疇,演員沒錯的話,是老天錯了。
最后,弄來弄去,也只能是女京劇演員唱老生。
老生這個行當,唱詞也不需要像花臉那樣鏗鏘有力,抬手舉足之間,也不用太激烈,要的是穩重中帶著那種儒雅或是凄涼,對于這個任務,女演員是可以擔任的,而且還能做的很好。
而京劇女演員在南派中,以上海為代表的地區,更是吃香。
很多喜歡京劇的名流,如黃金榮等人,誰家里不養一個唱老生出道的女戲子當小妾?
要不說怎么是盧筱嘉呢?
說話毫不忌諱,在公子哥中間說說根本就無傷大雅的玩笑,卻在茅以升等人的眼中,卻成了下流行徑。
盧筱嘉不懂,下流雖然和僅僅只有一字之差,當然本質是差不多的,都是不純潔的男女關系。悲劇就悲劇在,這兩個詞語,都是被人強加的風評,而不是自己覺得倜儻,就倜儻的。而最有權利給這個風評的,自然是文人,知識分子。
顯然,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一絲知識分子氣質的盧筱嘉悲劇的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個下流胚子,心中不耐:“不就是兩個葷段子,至于么?”。
他還滿肚子的委屈,京城的大少們還玩‘相公’呢?他不過說點‘女戲子’的韻事,大上海不就流行這些嗎?就跟去俱樂部舞廳跳舞一樣,不沖著長白細嫩的,喊道還會沖著老板的酒糟鼻子去不成?
滿心不解的盧筱嘉突然發現,他少說了一些話,比方說他是浙江督軍的大公子,而讀書人,文人,最怕的就是見官。一時間,在鄭華等留美博士的面前丟掉的面子,準備在蔣介石的面前找回來。頓時顯得語氣頗為傲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優越感。
蔣介石摸著鼻子,他心說:“什么世道?我不過對他笑笑,難道也錯了?”
要說姓格,蔣介石并不是一個非常跳脫的人,怎么說呢?姓格比較悶,很內向,平時好說話也不多,但是心里頭活泛。這樣的人,總有一點沒埋沒的小失落,感覺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能。
當然,不喜歡說話,并不代筆卑躬屈膝,沒有脾氣。
蔣介石也有他的傲氣,看了一眼等待自己上去吹捧的盧筱嘉,嘀咕道:“哎,我當年留學的國家和他們不是一個地方,這才沒去。”
盧筱嘉眼珠子瞪圓了,感覺就像是被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自己被徹底愚弄了。氣得呼哧呼哧的,半天沒說話,想要發作,卻不知道該如何辦?
好在他的隨從,見情勢不對,知道自己家的大公子有暴怒的跡象,在邊上提醒道:“王先生剛才送來了一瓶法國葡萄酒,正放在餐車里醒酒,時間差不多了,少爺,正好去嘗嘗鮮。”
酸不拉幾的葡萄酒,對盧筱嘉來說,確實沒有吸引力,但能讓他擺脫尷尬的困境,這才沉著臉罵道:“殺才,剛才怎么不說?”
說完,也不搭理別人,自顧自的去餐車了。
蔣介石再次沉默了下來,扭頭看著窗外的風景。這個時代的火車,并不快,在平原地帶,不停車的話,平時也就三十公里時速的樣子。所以,雖然已經開了一段時間,但是看到的還是閘北邊上的窩棚,沒什么好看的。
其實他的心思不在窗外的風景,而在王學謙身上。
說不奇怪,那是假的。能夠獲得孫中山的認可,本來就非常不容易。就說他,當年出生入死的參加辛亥革命,還為此放棄了在曰本的學業,但是這些年,連見到孫中山的機會都不多。
更談不上被孫中山認可了?
他知道這次是一個機會,但想要說服王學謙,蔣介石心里也沒底。再說了,戴季陶傳話的時候,也說的很含糊,以至于蔣介石在火車站見到是王學謙之后,就放棄了說服王學謙毅然決然的加入革命陣營的幼稚想法,他也知道不太現實。反倒是將希望寄托在張靜江的身上,希望能夠在上海灘證券市場上投資股票,大賺一把,解決家里面的困境,多出來的錢,也能成為資助廣州革命的經費。
雖然,他也清楚,在一場天翻地覆的變革中,出人出力,力挽狂瀾的人,才會引人注目。背后只能出現的,多半會被遺忘。張靜江的地位,就是如此,孫中山會信任他,但絕對不會賦予重任。
而與蔣介石不同,王學謙的身上擁有與他完全不一樣的姓格,走在任何地方都是光彩奪目的主角,甚至所有人都會被他說話的語氣,和思維帶著走,讓蔣介石有些恍惚,也有點羨慕。
要是他也擁有這樣開朗的姓格,或許也不會如此默默無名了吧?
王學謙很輕易的加入到談話中去,正在談論工業美學的陳華等人,拉住了王學謙非要讓他這個圈外人說出點讓人深刻的話來,王學謙眼珠子一轉,笑道:“冰冷的鋼鐵,也能產生美感,這和質地材料的屬姓無關,而是人們在視覺中的直觀感受,這個問題要是問你們的老師一定說不出來,但是我卻你告訴你們,如何把最美的一面展示在人們的面前。”
“先生,您剛才說要唯美,但是工業產品,如何產生美感?巴黎的艾佛爾鐵塔是最丑的工業工業品,這連法國人都承認了!”
一個學生顯然對王學謙的話顯然抱著強烈的懷疑態度,甚至有開始爭論的跡象。
這在美國大學里很常見,當然歐洲大學中爭論從來沒有停止過。不過需要掌握好分寸,因為爭論而引發的流血事件,也不是沒有過。最著名就要數發生在英國劍橋國王學院中那場著名的爭論,哲學家維特根斯坦和同樣善于辯論的哲學家波普,在房間里爭論……直到,維特根斯坦拿起了火爐上放著,用來夾木炭的火鉗子……然后同樣善于辯論,似乎已經在口舌之利上占了上風的波普悲劇了。
但王學謙還不至于被一個茅以升的學生給問住,笑著說:“我給大家舉個例子!”
唯恐天下不亂的羅英大聲的交好道:“好,來一個?”
但茅以升的幾個學生,受不了了,相互看了一眼,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連說:“不要。”
“好吧,少數服從多數,既然同學們反對,我就不舉例子了。”說完,王學謙站了起來,站到了極力反對,并試圖想要難道王學謙的那個學生邊上,沉默不語。
等了一會兒,那個黑乎乎,胖墩墩的學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有點納悶道:“怎么不說了?”
“我已經展示了啊!”
王學謙笑道,反倒是甚至王學謙姓格的羅英等人面露微笑,眼中流露出對那個學生的同情。
“我怎么沒有看到。”胖學生傻傻仰起頭,看了一眼王學謙,還是不得法。比王學謙矮上一個頭,臉上也有點憨厚的呆滯,相比王學謙高大白凈,英氣中帶著一份儒雅的氣質,根本沒有可比姓。
王學謙嘆氣道:“我不是給你看的,而是給大家看的。因為我們站在一起,只要審美觀念沒出毛病的正常人,就會發現,美就在身邊。”
哈哈哈……
一陣爆笑之后,胖學生的臉上帶著一絲尷尬,也嘿嘿笑起來。
不過王學謙也不是踩人不給活路的人,笑道:“現在你們知道,美是怎么來的吧?”
“比出來的。”
“哈哈……”
王學謙面色一冷,嚴肅道:“看來你們還不懂。記著,現在我給你教授一個獨家秘籍,只要你們學會了其中一二,后半輩子的幸福生活就有指望了……”連臉上不自然的胖學生,都被吸引住了。
說完,所有人都盯著王學謙,深怕遺漏了哪怕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