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仙?”
宋家二小姐,現在的孫夫人,見孫中山氣呼呼的從書房里跑出來,低著頭,喘著氣,像頭耕地的老牛似的,有些讓人好笑。
看到妻子關心的目光,孫中山安慰的在對方光滑的手背上,輕輕的拍了拍,臉上因為憋屈而籠罩起來的皺紋,也似乎在一時間,淡了很多。
轉悠了一圈之后,感覺渾身不得勁,一摸口袋,煙斗沒帶。
盯著宋子文說:“子文,帶香煙了嗎?”
宋子文一頭霧水的心說:這是你家里啊!沒帶,回去拿就可以么?難道就被王學謙幾句話的功夫,怕成了這樣?眼神中頓時流露出一點失望,摸出銀質琺瑯煙盒,德國貨,很別致,打開之后,遞給了一根給孫中山。
硫磺火柴濃烈的煙氣之下,孫中山皺著眉頭,瞇起眼睛,點著了香煙,猛的吸了兩口,一根香煙竟然大半成了灰燼。
宋二小姐心痛的拉住孫中山的手臂,眼神中透著讓男人能化掉的柔情,輕聲道:“逸仙,子高是我們家里的朋友,說話直接,性格直爽,如果你實在不喜,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動怒。”
孫中山將半截煙頭,隨手摁滅在了花盆之中,信心滿滿的說:“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動手的。“
“動手你也打不過。”
宋子文在邊上輕聲的嘀咕一句,在他看來,二姐夫這完全是自找麻煩,王學謙的口才,他是領教過。絕對會抓住一點錯處,死纏爛打,不死不罷休。
可‘國黨’這艘破船,到處都是洞,哪里經得住王學謙的窮追猛打,在他看來。二姐夫估計這通罵,是自找的。根本就沒有必要。再說了,王學謙就在剛才,用一個王家的隱秘,甚至不惜將其父王鴻榮困在杭州城的原因,都吐露了出來,已經是斷絕了孫中山的招攬。
也不知道孫中山身邊的人是怎么想的。想要圖謀浙江,卻根本就不拿出誠意。
還想著從‘浙商’內部拉攏一些人,給‘國黨’打前站。要是遇到一個腦子不夠使的年輕人,倒還罷了,說不定被胡漢民、汪兆銘這些人的計策,糊住了腦袋。
可王學謙是腦子不夠用的人嗎?
粘上毛。比猴都精的人。一抬手,一抬眼,就能看出個不離十。
趕在以前,孫中山早就惱了,把王學謙趕出去,已經算是輕的了。可奇怪的是,此時此刻的孫中山。卻存著在嬌妻面前表現一把的心思,愈挫愈勇,推開書房門口的時候,他臉上再次回到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這讓王學謙非常無語。
難不成,在書房外擁有一個復活點,即便被打擊的空血、空藍,還能滿血、滿藍的復活不成?
孫中山再次坐在王學謙對面的沙發上。對面的王學謙看上去有種讓人不易察覺的冷漠,在孫宅,王學謙坐的這個位置,一般都是孫中山的頭號幕僚加追隨者,汪兆銘的座位。
相比汪精衛在孫中山面前的俯首順耳的樣子,在孫中山眼中,王學謙頓時可恨了很多。
可剛才王學謙揪住了同盟會的老黃歷。當初反清的口號,揪住不放,有點落井下石的意思。但孫中山也明白,當初是考慮不周了。但他也有說辭。中華之革命,乃漢人之革命,列強奴役的區域,也多為沿海。而滿、回、蒙、藏四族人口不足兩千萬,所以以漢人發動革命,他自覺沒錯。
想到此處,孫中山頓時籌措滿志,語氣多激昂之氣,笑道:“剛才說到哪里了?”
儼然是給王學謙刨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坑,就等著王學謙開口,沖上門來,一舉用論據來擊潰王學謙的悖論,然后收復失地,勝利凱旋。
孫中山想的很好,可王學謙一轉眼,就不認賬了,把話題轉移道:“好吧,既然你已經認同了,那么我們就說說革命的目的,以及革命的對象。哪些人是可以被發動起來的革命者,那些人是對立陣營的死硬分子。”
“那個,先等等,剛才是不是在說‘驅逐韃虜’,怎么一轉眼變成了革命的目的了?”孫中山百思不得其解,舔著臉,想要反駁王學謙犯規了,不給他機會表現。
反倒是王學謙坦然一笑:“滿、回、蒙、藏四族多是游牧民族,居無定所,宣傳革命有困難……”說完,他一翻白眼道:“再說了,這四族才多少人?靠他們發動革命,要到猴年馬月才能成功,只能是人口聚集多的幾個大省份革命成功,才能輻射周邊,最后在實力和拉攏下,完成國家的大一統。”
原來這小子都知道?孫中山怒目相對,就感覺嗓子眼像是被糊住了,一口濃痰卡在喉嚨口,卻吐不出來的難受勁。
“要說生活最困難的不是城市貧民,而是沒有土地的農民,雇農,佃戶,辛苦一年,糧食不夠吃。遇到荒年沒有應對饑荒的能力,只能背井離鄉,或者賣兒賣女。在我國,農民占據人口的九成以上,而沒有產業、或者薄產的農民,在農村至少占據一半以上。這部分人口,就至少有2億人,相對其他人來說,他們的革命愿望是非常強烈的,但是苦于沒有出路,或者根本就無法接觸革命思想。雖有革命愿望,卻無法接觸到革命曙光。”
忽然間,孫中山眼前一亮,2億革命同志?
得多大的一支隊伍啊!
同盟會苦心發展15年,才多少人?總共才萬、八千人,不少還是濫竽充數的,求官求財的,真要是有2億革命同仁,何愁‘革命大業’無法實現?
“真的有2億人?”
孫中山說話的時候,胡子都抖了起來,顯然是內心緊張到了極點,深怕王學謙又是誆騙他的感情,讓他白激動一場。
可沒想到,王學謙眼神肅穆的點頭道:“沒錯,只多不少。為什么,我說這些人是最渴望革命的,試想一下。一年到頭,他們辛苦勞作在田地里,但是種出來的糧食都不是自己的。只有在農忙的時候,吃上一頓干飯,還要加上土豆,番薯來充數的那種。青黃不接的時候,只能吃野菜糊糊。別說他們還付出了那么多的汗水和勞動,就是坐牢的伙食,也不比他們差多少。民以食為天,加上饑荒年景,無法抗擊饑荒,除了賣身為奴。就只有遠走他鄉一條路了。”
孫中山認同道:“你說的是民生問題,這也是‘國黨’考慮的實際問題。我認為,平均地權,土地漲價歸公,是解決這部分困難農民的辦法。不說是一勞永逸,但至少能夠有一個溫飽。”
“你確定。”王學謙吃驚的看著孫中山,從眼神中就能看出。他又不同見解。
三民主義中,民生問題也是他考慮的一件大事。要不是被袁世凱放逐,民國頭幾年,孫中山跑遍了大江南北,雖然是籌備建造鐵路,十萬公里的鐵路計劃一直是一個笑話,可他卻渾然不知。極其認真的畫圖,考察地形。可是鐵路沒有建起來,但是國內農民的生存狀態,讓他看到了不少。
還真的跟王學謙說的不離十,在浙江、江蘇、安徽等地還稍微好一點。
可是河南,甘肅,剛剛受災的廣州,農民的生存問題已經嚴酷到生死存亡一線。
平均地權。漲價歸公。這也是孫中山一宿一宿沒睡,鑒于土地分配不均,而琢磨出來的對策。
不過,這一次。他有些擔心了,即便臉上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但雙手卻攥成拳頭,手背上青筋畢現,可見他心中的緊張程度?
“子高,可有高見?”
“平均地價,漲價歸公?”王學謙莞爾一笑道:“孫先生相必知道道家和佛家吧?”
孫中山愣住了,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又跳到道家和佛家了?
正當孫中山疑惑不解的時候,王學謙卻又開口了:“《道德經》是道家經典,其中有一段話,以圣人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而《金剛經》中同樣有一句話相對應,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所以從根源上來說,道家和佛家都推崇無為的心態。但您老知道,為什么信道的少,信佛的多?”
孫中山對宗教的理解,其實并不多,一時間也被問住了。
反倒是王學謙根本就不給孫中山反駁的機會,開口道:“因為道家是中藥店,有病才回去;而佛家是雜貨鋪,有事沒事都可以去。原本是闡述一個道理,卻分成兩個結果,這也是道家和佛家在宣傳中截然不同的策略。道家固步自封,而佛家信奉拿來主義,只要好用,就是自己的。”
孫中山一愣,不解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美國經濟學家的亨利喬治的書,我也看過。就我看來,他的理論是違背價值規律的,如果土地沒有價值,誰還去種地?如果土地沒有產出,溢價當然不存在。其實這方面,保羅的理解比我跟深刻,畢竟他才是經濟學博士。對于一個農業國來說,土地是根本問題,如何解決土地問題,等于是將革命問題解決了一大半。我建議您看馬克思博士的《資本論》,這本書中對于剩余價值的再分配,寫的入木三分。處于社會分工不同,各行各業的剩余價值就不同,政府可以用生產方式的轉變來平均……”
王學謙一不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