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兩分鐘。”
“是的,先生。”羅伊焦急的額頭見汗,心里有一股燥熱的火被點燃了,似將他架在火堆上炙烤一樣難以忍受。
“那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房子,很高,很大……”羅伊從肚子里為數不多的墨水中,努力搜刮他自認為妥當的詞匯,用他認為最能表現的語句說出來,不過話到了嘴邊,往往讓他氣的發瘋。
王學謙嘴角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眼神若即若離的看著只能用蹩腳才形容的推銷員。并不是真的只留下兩分鐘給眼前這個連話都快說不利落的毛頭小子,能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就不會吝嗇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鐘時間。
三分鐘不過是一個托詞,如果羅伊所說的廠房真的是他所需要的,即便用三個小時去了解也絕對是值得的。
羅伊很奇怪,為什么本來他非常討喜的口才,一到關鍵的時候就掉鏈子。他甚至連想要推銷的產品都無法解釋清楚,就像是茶壺里的餃子,倒不出來。
“馬庫斯先生是一個天才,他建造了全紐約都獨一無二的工業設施。而且地理位置優越,與東河向望,天氣好的時候能夠眺望東河港區,距離沃茲的海島公園僅僅相隔一條數十米的河道空氣非常清新。”在王學謙給定的時間將要結束時,羅伊的表現才利索了一些,至少看上去不那么緊張了,不過很多都是毫無頭緒的只言片語。
羅伊張了張嘴,還想說一些關于他代理的廠房的樣子,但他發現,能說的都說了,描述差強人意,但總算還是說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比方說,廠房距離港區很近,可省去租賃港區昂貴倉庫的費用。
廠區的地理位置便捷,對于招工也很方便等等 王學謙得到了一些他想要的消息,不過地址卻讓他有些擔憂,按照羅伊的描述,這些廠房是建在沃茲島的對面,可以眺望東河港區,絕對不會是在皇后區,那么就是曼哈頓區的北部,應該不是在曼哈頓本島,而是在布朗克斯河的南岸,屬于曼哈頓的管轄區域。
這里是紐約人口最密集的區域之一,周圍的設施也非常便捷。
唯一的擔憂就是租金,交通便捷,設施完善的工業廠房,又是在曼哈頓,這里的租金會是一個什么樣的高價,王學謙是否能夠接受?
他倒是不太擔心羅伊在欺騙他,從羅伊的表現來看,應該是個新手,從事房產經紀人的工作,首先應該是一個能說會道的好手,在客戶面前顯得對推銷的產業信心十足才對。
按照常理,如果是一個騙子,絕對不會連話都說不利索。
王學謙撩起袖子,指著手表對羅伊說:“時間到了。而且我也不想購買住宅,在你描述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一個環境優美,毗鄰河岸,周圍擁有大量綠地和水域的高尚社區。”
“怎么會是這樣?”羅伊瞪大的眼睛,剛剛積累的一點自信被瞬間擊垮,很快沉重的失落讓他看上去有點一蹶不振。
就像是被趕出家房子的流浪漢,他低著頭,眼神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鞋子。
表面上看,羅伊的鞋子很漂亮,黑色的小牛皮在鞋油的拋光下,光可鑒人。可實際上,鞋底已經磨損的不成樣子,就在早上,他把腳上這雙唯一能夠穿出來見人的鞋子磨破了。
走在路上,已經不僅僅是硌腳那么簡單了。要是走在路上,碰上了尖銳的石子,會讓他毫不設防的腳底受傷。
“說了這么多,為什么不試著帶我去廠區看看?”王學謙臉上表現缺缺的,還可有可無的聳肩道:“我不介意見識一下跟高級住宅區有的一比的工廠,說起來,長這么大這可能是我人生之中的頭一遭。”
“可以嗎?”羅伊無力的抬起頭,在挫折面前,他已經無力再去反抗了。
“當然。”王學謙補充了一句:“如果你還把當客戶的話,就不能拒絕。”
“我們坐出租車去,路并不是很遠。”其實羅伊代理的廠房要比想象的更近一點,他們只要走過第三大道過河大橋,拐彎之后,步行十五分鐘就能到達,不過他為了顯示誠意,還加了一句:“我馬上去攔車,我付錢。”
在街頭混混中,這句話包含了很多含義。
往往前一刻,兩個小混混還打的不可開交,但只要其中一人表示,他可以請客敞開了吃熱狗,兩人就會親昵的像是親兄弟一樣。
對于上層社會的社交,沒有人教會羅伊該這么做。他只能靠著自己在遠處的觀察,加上一點自身經歷和臆想,讓他顯得盡量大方一點。可他壓根就不知道,在上流社會中含蓄是一項最基本的社交禮儀。
王學謙喊住了羅伊,揮手示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從我們站著的地方走到廠區,最多不需要二十分鐘。”
“不,十五分鐘就足夠了。”這時候羅伊的機靈似乎又回到他的身上。開始介紹他要推銷的廠房的獨特。普通的廠房,喜歡用寬敞的通風設施,高大的空間,用來緩解機器持續運作之后,室內溫度的持續變高。
不過馬庫斯重工的廠房,摒棄了那些肆意揮霍空間,讓商品在周轉中大量時間都消耗在運輸中的多余想法,結合空間的有效管理,開發出了一種多用途的廠房。
“‘馬庫斯重建’,真是個有趣的名字。”王學謙玩味的說道,房地產業在紐約發展迅猛,紐約地產業的崛起甚至可以追溯到維羅利亞初期,紐約被作為一個天然良港和美國農業產品的出口窗口被越來越重視,加上大量的移民帶來的財富,紐約的地產業開始了蓬勃發展的時期。
當時最熱衷的地產集中在海港城市,紐約隨處可見的都是那種高大的棉花倉庫。
這些棉花將被裝上輪船運送到英國,然后紡織成商品,銷往世界各地。
但縱觀紐約地產業的歷史,也沒有哪家房地產公司會將名字后面加上重建兩個字眼的,這就讓王學謙不免好奇起來。
羅伊卻沒有那么多心計,反而娓娓道來,原來馬庫斯是德國人。在戰爭期間,馬庫斯是一個杰出的要塞專家,負責德軍在色當建造要塞。他不出名的原因是,當時的皇帝威廉二世并不準備防守,而是利用德軍在裝備上的優勢發動進攻。色當要塞被當成迷惑法軍的一個樣板工程(嚴謹的德國人甚至可以接受豆腐渣工程),馬庫斯本人也等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要塞總設計師。雖然他擁有極高的天賦,并在建造過程中,運用了很多新技術,起重機,升降機,移動式堡壘,這些新技術并沒有讓他被引起重視,反而因為工程款一再超標,被軍方解雇了。尤其讓軍方無法忍受的是,色當要塞的堅固程度已經讓國防軍望而卻步的地步,難道國防軍真的要當縮頭烏龜?等法國人來進攻?見鬼,法國人根本就不想打仗。
本來就是一個迷惑法軍的煙霧,軍方根本不介意馬庫斯早出一個豆腐渣工程來,可是德國人的嚴謹精神還是害了他。搞得最后,如果軍方同意馬庫斯的建造方案,那么軍方不得不修改戰略方案,改攻擊為防御,這絕對不可能。
戰爭還沒結束,他就來到了美國,用變賣的祖產和銀行貸款,買下在沃茲島對面的一片土地,建造了十幾個標準廠房。
廠房建成之后,也是他災難的開始,首先是租金昂貴,無法租賃出去,其次就是銀行對他失去了信心,準備收回馬庫斯建造的倉庫。不過雙方有著借款合同,距離銀行最后執行之后3個多月的時間,可是此刻,馬庫斯本人已經站在破產的邊緣了。
而羅伊卻有幸成為馬庫斯破產的最后見證者。
在第3大道過河大橋之后,越過河面的寬闊地帶,羅伊指著遠處在淡薄霧氣中的紅色鋼筋混凝土廠房,頗感驕傲的說:“這是我見過的最堅固的廠房了。”
王學謙雙手托著橋上的護欄,順著羅伊手指的方向,站在橋中部拱起的最高處,遠遠的眺望河口,心里卻不經意的暗忖:“要塞工程師設計出來的廠房,誰敢說不牢靠?”
遠遠的望去,感覺是幾個暗紅色的大方塊,靜靜的坐落在黑邊,在廠區邊上應該預留了一個小碼頭,可以讓小型的駁船停泊。并將貨物拉到對岸的紐約北部主港區。
一股熟悉的感覺,遠處的廠房似乎有點有曾相識的感覺。心不自然的猛然一緊,這會是他想要的標準廠房嗎?
王學謙表情依舊,可腳步快了一些,如果邊上有一個計速器的話,還能發現,他的腳步正在越來越快。
羅伊從一開始的漫步,變成邁著小碎步跟著王學謙,后來不得不邁開大步,腳步也變得有些異樣起來,一腳高,一腳低的,都是鞋底惹的禍。感覺腳底像是磨出了血泡,羅伊卻依舊死死咬著牙,跟在王學謙的身后。
走進廠區的時候,周圍高大的建筑物,不僅讓人有種渺小感覺,甚至不經意間還感受到周圍建筑帶來的巨大壓迫感。
這跟在遠處眺望絕對是兩回事,按照他對周圍廠房的估計,每一座獨立的廠房至少占地在一萬平方米以上。而高度更是達到了驚人的二十米。要是花錢自己建造這樣的廠房,每一座,至少需要花費二十萬美元,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尤其是底下一層,預留的裝卸口,甚至設置了卡車的裝卸平臺。只要卡車停在裝卸口,工廠的工人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將幾乎是平行的貨物拉進工廠。
“是就是我想要的。”王學謙在心中喊了一句,臉上興奮的表情也越來越濃郁。
在其中一座廠房的門口,一個裝作呆板,卻衣著不菲的中年人,頹廢的背靠在廠房門口,身邊還滾著一個白蘭地空酒瓶,頭發順著微風撥弄著。
羅伊驚訝的快步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喊:“馬庫斯先生,你怎么了。”
羅伊緊張的推讓著馬庫斯,后者像是死了一般,毫無反應,這讓他更加緊張和害怕。他已經無心再去想他生意了,反而擔心以為見證了馬庫斯的意外死亡被警察盯上。
有時候警察迫于壓力,在找不到罪犯的時候,隨便抓一個混混充當,這可不是去賴克斯島監獄去過冬,這是要死人的啊!而且法院也會相當配,判定謀殺成立的案件比比皆是。
王學謙卻看出來一點端倪,順著呼吸的節奏,馬庫斯的腦袋一上一下的微微上下擺動著,說明他還沒有事,結合邊上的酒瓶,就不難猜出,于是他吩咐道:“羅伊去弄一點清水來,潑在他臉上。他是喝醉了,如果是隆冬的話可能會凍死了,但現在還剛剛進入秋天,應該不會有事。”
羅伊抬頭,隨即信賴的點點頭,拔腿跑了幾步,卻意外的回頭。
王學謙寬慰道:“放心吧,我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