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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8章 【問心】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大世爭鋒

  “你哪里來那么多的本錢?”

  作為父親,盧永祥雖不敢說能做到一個‘好’字,可當發現兒子陷入了自己處置不來的危機的時候,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兒子從險境里挖出來,這一點盧永祥也不會免俗。↑雜志蟲↑

  盧小嘉還在憤恨于受到欺騙,被駁了面子的惱怒之中:“這幫混蛋湖商,一個個說的天花亂墜,背地里敢給爺們下套,反了他們了!”

  這家伙還搞不清狀況,第一個念頭想著的是‘報仇’。

  這可真冤枉了湖州商會的人,南潯的商人雖然代表了大部分湖州商人,但是他們還沒有膽量謀劃出一個周密的計劃,去‘坑’一個在位督軍的公子。

  這不是膽量的問題,而是值不值得的問題。

  對商人來說,依附一個強權勢力是無法避免的選擇。南潯商人要不是之前受到張家的蠱惑,絕對不會集體加入‘國黨’,幻想著憑借‘國黨’在國會第一大黨派的勢力,在新政府中撈個一官半職,光大門楣。

  可惜,‘國黨’在民國建立之后的十幾年的時間里,竟如過街老鼠一樣,東躲西藏。很多南潯商人連腸子都悔青了,可是無計可施。而這一次,王學謙故意壓制南潯商會的勢力,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張靜江。很難說現在的湖州商會還有多少人會和張家站在同一陣營。

  之所以找上盧小嘉是因為在外界都知道盧永祥和王學謙是盟友關系,盧小嘉應該能夠從容應對過來。所以,當初給盧小嘉的這批生絲,價格上給足了優惠,甚至南潯幾家專營生絲的大戶都沒有掙錢。目的就是為了交好盧大公子。

  可誰會想到,盧永祥會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其政治態度驟然轉變,做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要不是金陵和杭州都沒有立場鮮明的表態,讓世人知道,原來的盟友可能站在敵對的立場上,可暗地里雙方已經快劍拔弩張了。這樣的轉變也不是盧永祥愿意的,‘皖系’已經不是段祺瑞當政時期的‘皖系’了,那時候‘皖系’擁有民國最為強大的三十多萬訓練有素的大軍。麾下戰將如云,根本就不在乎一省一地的態度。

  現如今,‘皖系’想要再一次回到民國政壇的核心層面,就不得不依附于奉軍。盧永祥作為‘皖系’碩果僅存的地方軍閥,擁有一支規模在五萬的地方軍,雖不敢奢求訓練有素,可其數量是實打實的。也是段祺瑞和張作霖討價還價最大的籌碼。

  這個時期的盧永祥其實是非常不愿意和王學謙為敵的,誰也無法預料,在和浙軍作戰之后,他手下的這點人馬最終會剩下多少?這不是盧永祥膽子太小,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指望新擴編的軍隊,在軍費不足的情況下,能夠凝聚出多少戰斗力來。能和其他軍閥作戰,可不見得能頂住浙軍的攻擊,在民國已經公認的作戰部隊之中,浙軍已經絕對的精銳。而他手中唯一能用的,恐怕就只有北洋軍序列的第10師。這是他的看家部隊,不到萬不得已,他是絕對不會動用的。

  “誰會一次借給你這么多錢?”盧永祥皺了皺眉,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盧小嘉憋屈地咧了咧嘴,心說自己的朋友沒有一個手里有閑錢的,千兒八百的倒是不在乎,可這點錢能當什么用?這可是一百多萬啊!別看公子哥都是風光無限的主,可這沒有一個人手中乘著這么大一筆錢。只能悶聲道:“還能有誰,銀行唄!”

  “哪家銀行?”盧永祥期待從盧小嘉嘴里說出一家民國的銀行,或許能夠拖延一段日子,當然他也不是準備吞了這筆借款不還了,而是希望寬裕一些日子,等到一切都成了定局再說。

  “匯豐銀行。”盧小嘉倒是不覺得這家銀行難纏,借款的時候挺痛快的,當然是以貨物作為擔保。

  現如今,價值數百萬的生絲就儲存在匯豐銀行在蘇州河邊上的倉庫里。

  “你就不能說話痛快一點,一共借了多少錢?”盧永祥的語氣又一次加重了些許。

  “一百五十萬的借款,三個月,利息按照銀行的最低利息算,以貨物作為抵押。”盧小嘉這輩子都沒有借過這多的錢,而且還是從洋人的銀行里,這份成就感一度讓他春風滿面。可是現在,卻成了他沉重的負擔。

  可對于盧永祥來說,從江蘇財政上挪用一百五十萬的經費,并不算太多。他只是覺得驚詫,看來那幫南潯商人并沒有坑他的傻兒子,反而是給了一個低價,甚至保本都很難的低價。這哪里是坑害盧小嘉,反而是想要通過這層關系,結交盧小嘉。當然人情是不會讓盧小嘉還的,最終還是要落在他的身上。

  至于還這份人情,要是以前,盧永祥當然有辦法,他只要做一下中間人,兩邊說和一下。南潯張家是沒救了,但是錢家,王家這些大戶都牽扯不多,應該可以摘出來。

  可是現如今,王學謙不派兵打過來已經算是不錯了。盧永祥怎么敢奢望還讓對方以盟友待自己?

  嘆了一口氣,盧永祥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手上有一筆錢,這是準備段祺瑞入主燕京之后作為‘皖系’經費之用的。可眼下,還是先幫兒子度過難關再說吧!

  “我會讓人先把錢給還上,還有生絲存儲時間很短,需要加工,在上海恐怕沒有工廠會給你加工,拿到蘇州吧,讓你姨夫去給你辦。”盧永祥怒其不爭地看著一臉賊兮兮的兒子,心說:這是個什么玩意?

  盧小嘉絲毫沒有感覺到老爺子內心的不耐煩,反而腆著臉說:“爹,你去和王學謙說一聲,不就行了嗎?”

  “你以為王學謙是我手下,我想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盧永祥冷哼道:“他的地盤比你爹大,兵馬比你爹多,身家比你爹富,憑什么他就該聽你的,難不成是欠你的?”

  “咱們不是盟友嗎?”

  “政治,怎么可能有永恒的盟友?”

  盧永祥根本就沒有要和兒子解釋的打算,哼哼唧唧的走了。留下盧小嘉趴在羅漢床上,屁股火辣辣的疼。從剛才老爹的話里頭,有一個意思盧小嘉是明白了。他老爺子盧永祥和浙江的王學謙掰了,至于為什么會掰?盧小嘉就不得而知了。

  這種事在民間或許是一樁隱秘,只有在水落石出之后才會知道,可是在官場,尤其是在江蘇官場,部分高官都已經知道了盧永祥的決定,他決定跟著段祺瑞走,與張作霖合作。

  在大環境下,奉軍、國黨、浙江系、皖系的江蘇地方軍之間都已經有過聯合的默契。

  可是這僅限于在立場上的聯合,各方都沒有拿出真正有價值的本錢投入進來。這其中王學謙的浙江系和張作霖的奉軍實力最強,兩人甚至都沒有在合作的意向上有過任何的接觸和談判,可勢均力敵的局面是無法打破的。一方面,張作霖遠在關外,陸軍數量龐大,但無法威脅到浙江。另外一方面,王學謙雖然有一支在民國頭等強大的海軍,但張作霖背靠日本政府,南方海軍想要在渤海和黃海作戰,勢必會受到日本海軍的威脅。所以,表面上雙方都是以一種相安無事姿態奉行做事風格。可在‘皖系’徹底投靠‘奉軍’之后,將整個聯盟的均勢都已經打破了。

  盧永祥在江蘇新編了三個師的兵力,加上原本的嫡系第10師等,聚集起了五萬地方軍。

  這五萬人可以在兩省交界的區域擺開,在任何一個接壤的區域發動攻擊。

  當然,指望盧永祥的新編部隊擊敗王學謙是不可能的,但遏制浙軍北上的目的很明顯。

  盧永祥這樣的老江湖當然清楚,奉軍擺出這樣的陣勢來,顯然是對即將到來的戰爭充滿了信心,并決定將王學謙的浙軍排除在這次盛宴之外。而這樣的結果等于是將盧永祥擺在了前頭,將直接曾受王學謙的怒火。盧永祥的計劃是拖而不打,可最終結局如何,還是要看王學謙的反應。

  王學謙的反應還在模棱兩可之間,可是江蘇軍內部卻已經是反應激烈。

  首當其沖的就是從徐州退回來的王亞樵,從本質上來說,他其實是一個文人,建立‘斧頭幫’更多的是為了安排跟隨他的手下。他能夠在上海灘吃剩飯,睡馬路,可是他對他的手下卻考慮的非常多。可是‘斧頭幫’之后,他發現幫派并非是他能夠實現自己理想的手段。

  跟隨盧永祥是機緣巧合,原因就是盧小嘉想要招殺手刺殺當時的上海警察廳廳長徐國梁,可一晃幾年過去了,他在江蘇軍中深受盧永祥的器重,可自己卻越來越迷茫。掌握一萬熊兵,真不敢說是雄兵,只能是雄兵。正所謂將熊熊一窩,兵熊熊一個。王亞樵并不怕死,可是他對帶兵真心沒有任何天賦。他手下的軍官就更不靠譜了,原先不少都是‘斧頭幫’的骨干,還有從安徽傳播革命時期的部下,信奉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當大哥的沖在前頭,要的就是那個氣勢。一個個都不畏生死,可仗打的窩囊。他手下的一個團長,因為看機槍手突突人太過癮,把機槍手的活給搶了,于是團部就在機槍陣地上了,最后機槍陣地就不說了,整團的陣地都丟了……現在稍微好一點,但懂軍事的軍官還是太少。

  但王亞樵并不會因為這些而困擾,苦惱。他還是覺得自己的部隊正在變好。

  大戰之后,哪些不懂軍事的軍官也開始轉變思路,將原本認為華而不實的軍事操練撿起來,目的當然也不純,不能給大哥丟臉。可也算是知恥而后勇。

  但王亞樵并不在乎這些,他骨子里都是一個文人,是文人就該有文人的信仰。

  正所謂大義為先,國家才是一個文人最大的‘義’。

  當他發現自己成了禍害國家,軍閥割據,內戰不止的一份子的那一刻,他的內心是絕望的。他不在乎自己當多大的官,而不在乎自己有多少錢。實際上,王亞樵當官之后,也沒有任何私人財產。他不見得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但絕對是一個不畏艱苦的人。

  古人云: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

  王亞樵堅信自己做到這一步并不難,甚至已經達到了這樣的標準。可是理想呢?

  立場呢?

  以前他是孫大先生的忠實追隨者,現在也是。‘皖系’和廣州臨時政府聯合,他是支持的,因為力量增加了,達到目標的可能性也會增大。可當他感覺到皖系的目的并非是恢復國家民主的時候,他再也無法坐視不管了。

  從金陵大帥府出來,王亞樵略顯消瘦的背影在黃昏之中顯得格外的蕭瑟。

  信步走到夫子廟,卻意外地遇到了盧永祥的親信大將夏兆麟,這位恐怕并非是偶遇,而是刻意在等他。當王亞樵意識到了這一點的時候,因為失落而沮喪的臉卻如同夏花一般笑起來了:“慎臣兄,別來無恙!”

  “王老弟好雅興,相逢不如偶遇,你我二人不如去游船上感受古人泛舟的樂趣!”

  這夫子廟邊上的秦淮河,也不知道傳播了多少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是花船的價格花費巨大,不是王亞樵能承受的,當然不是他花不起這錢,而是覺得不值當。

  王亞樵促狹地看著夏兆麟,笑道:“小弟囊中羞澀,恐怕付不出這頓酒錢。”

  光明磊落如王亞樵的真不多見,夏兆麟也是一愣,隨即苦笑道:“你這是挖苦我不體恤同僚?”

  “哪里!夏兄請。”

  “老弟先請。”

  兩人船上落座,一壺清酒,兩個閑散的政府高官,冷清的船上連唱曲的姐兒都沒有叫,在夏日的月光下,有一句每一句的閑聊著。

  說著一些無關大雅,卻又互不在意的話。王亞樵很沉得住氣,反倒是夏兆麟卻有點撐不住了,按理說軍中出來的都是豪爽的性格,可王亞樵是幫派大哥的酒量,壓根就是當白水喝的豪氣,根本就不是夏兆麟能夠抵擋的。想著自己再喝下去,就要醉了,他準備開口。

  可是王亞樵先他之前開口道:“要變天了!”

  許是毫無準備,被王亞樵冷不丁的說了一句驚著了,夏兆麟拿著筷子的手背微微一抖,碰翻在邊上的酒杯,從桌子上翻滾在船板上,咕嚕嚕,如同陀螺一般轉了起來。打翻的酒沿著桌子的邊緣,滴滴嗒嗒地往下掉……

  可夏兆麟仿佛無視這些似的,眉頭緊了起來,語氣有些沉重道:“你都知道了?”

  王亞樵冷笑不已:“我是一個小人物。”

  “小人物?”夏兆麟品味著王亞樵的這句話,他是盧永祥的親信,其江蘇軍中另外一支能打的軍隊北洋序列的第4師就在其麾下,雖說第4師重建過,失去了炮兵團和步兵團,兩個補充團,但輪戰斗力,在江蘇僅次于盧永祥的第10師。要是完整建制的第4師,其兵力甚至要比第10師還要龐大,幾乎是普通師的兩倍,共有八個團。夏兆麟的地位不是王亞樵能比得了的,盧永祥是器重王亞樵,但對夏兆麟是信任。

  王亞樵的新編第3師就隸屬于夏兆麟的第二軍序列,名義上他是王亞樵的長官。

  盧永祥為了照顧王亞樵的情緒,才將新編第3師作為直屬部隊,受大帥府指揮。

  當夏兆麟聽到王亞樵說自己是小人物的時候,一開始很荒謬,隨后是感覺很別扭。他們都不是小人物,可在段祺瑞、張作霖這樣的人眼中,確實是小人物。

  小人物就該有小人物的覺悟,而王亞樵的表現正好委婉的說出了自己的立場。

  夏兆麟原本是發現了王亞樵最近的異樣,受盧永祥的托付才來勸解的,可當他發現王亞樵很委婉的說出他們不是一類人的時候,他知道再費更多的口舌也無濟于事。

  想到這里,夏兆麟突然有點可惜,北洋的軍官很少有太多的堅持,今天打這個,明天打那個,帶病打仗,本來就失去了獨立的思維,反而是哪些掌握政權的大人物手中的槍,是物件,壓根就不是人。

  像王亞樵身居一師師長,不合心意就走人的,簡直就是聞所未聞。

  連夏兆麟都有點羨慕王亞樵,收拾酒杯,倒上美酒,舉起之后情緒激昂道:“王老弟,此間亂世,能遇到你這樣的奇人,也是夏某之幸。以月下濁酒一杯,預祝王老弟鵬程萬里,大展宏圖。”

  王亞樵張了張嘴,最終苦澀不已,他想解釋一二,卻不知從何說起,悶頭將杯中酒喝干之后,高聲道:“船家,靠岸!”

  王亞樵那單薄的背影很快就融合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只傳來低沉凄涼的歌聲:“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詩仙的名句,在王亞樵沙啞的嗓音之中,給人一種無限的凄涼。

  正如破敗的金陵城,早就沒有帝都的繁華,有的是哪些曾經的歷史記憶,還有斑駁的老城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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