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車上,除了上海隨行的官員,還有王學謙等閩浙巡閱使公署的高級官員。一條專列,幾乎都是大小的官員。好在這條專列并不是尋常車廂數量的客運列車,而是加開的臨時專列,掛的車廂不算多。
可上百官員,加上隨行的秘書,幕僚,保鏢,跟班等等,零零總總也要數百人。
顧維鈞走進王學謙的車廂,嘀咕了一句::“這上海已經沒有什么能管事的人了?”
“差不多是怎么一回事!”
將主要部門的官員排除,下屬部門主管官員留任,駐軍的不動。從政府和議會,幾乎有頭有臉,能叫得出名字的都在專列上。有些還甚至帶了家里的太太,已經三五成群地叫好了麻將搭子,準備鏖戰一宿。
這么多人,幾乎將整個上海官場的官都搬空了,可王學謙卻一點都不為上海的治安擔心。笑道:“人多熱鬧!”
“你就不怕上海會出亂子?”顧維鈞雙手抱在胸前,故意拉開了和王學謙的距離,做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說是擔心,其實他也不擔心。因為上海是王學謙的地盤,他一個外來戶就不要操這份心了:“你就沒有在上海灘留下一個可信的親信?”
“駐滬司令官可以相信,只要確認這一點,就足夠了。任何地方出亂子,只要軍隊不亂,上海就不會亂。”他有這份底氣說這樣的話,是因為在上海只有三種可能會出現動亂,軍隊、商業和學校。
總商會現如今是以他唯馬是瞻,根本就不用擔心出現物價快波動,囤積居奇、擠兌風波等市場波動。至于學校,倒是一個麻煩,民國的很多運動都是從學校開始的,可是有別于其他地方,上海的學校,尤其是大學,招生數量多的幾所院校,基本上都是貴族學校,學費貴的嚇人,這個群體的學生,不會對革命感興趣,或者說很少會對民族命運的情緒放在表面,而聚集起來游行什么的。像是圣約翰大學、滬江大學等大學,一年的學費就要幾百大洋,普通人讀不起。而這些大學的學生少數等待畢業之后留洋,還有一部分就該想著求職,獲得一份高薪工作,而不是將精力花在對時局的關心上。這樣學校的學生,鼓動不起來。
這也是為什么,青年運動在上海從工廠動,要比在學校的效果好的原因。
王學謙心不在焉地看著傍晚夕陽下的景色,仿佛像是被打上了金色的光彩一樣被定格在一種安靜祥和的氣氛之中。
可東南,現如今是暗潮涌動,并不像是表面的那么平靜。王學謙并非沒有擔心過,而是他知道了留在上海擔負全權之責的是楊度之后,就放心了不少。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的很,本來就對杜月笙很不放心,讓戴笠派人盯著,屬于實時監控。
倒不是監視杜月笙,而是能夠第一時間知道杜月笙在政府做了什么?
不過讓人很失望的是,杜月笙幾乎什么也不做……不是不想做,而是不敢做,就像是就像是一個有潔癖的人,突然闖入了野公廁之中,那種就像是被世界拋棄的凌亂,讓他現自己仿佛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杜月笙就是如此,他對于政府的一灘事,簡直無法應對。只能硬著頭皮往上闖。唯一讓人欣慰的是,他還挺好學。
可就算是杜月笙不作為,政府還是運作的井井有條,生作用的不是杜月笙,而是另外一個人。可見有一個人的功勞不小。
這個人就是,楊度。
出面較多的楊度在上海官場有著很高的出場頻率,而且官員對他也非常熟悉,知道不好對付。有一定的威信。種種特點之下,讓楊度成為最合適在上海穩定局面的關鍵人物。職務不高,英國人找他也沒用,聽起來和一個傳話的閑雜人等沒什么兩樣。
可對于政府的各個部門,他又有很大的話語權,在杜月笙不在上海之后,能夠控制上海官場的各個角落的人也就是他楊度了。當然,也可能會出現一些意外,聰明人總是不關心寂寞的不是嗎?
這時候的楊度,剛剛看著芮慶榮臊眉耷眼地被趕出了公共租界的總巡捕房,感覺落了面子的芮慶榮在地上唾了一口口水,在混混界,這是表示要勢不兩立。可惜,英國人根本就沒有送人出門的習慣,陪著芮慶榮出來的是巡捕房一個華人探長,臉色有點黑。
倒不是因為芮慶榮失了面子,這位華人探長民族感情高漲,同情心泛濫。
而是芮慶榮這家伙在總巡捕房撒潑,鬧騰地要人,還要去西捕監獄去查看花名冊。
意思就一個,總巡捕房窩藏民國逃犯,擾亂華界治安。
這個罪名看可不小,當然以前巡捕房是不在乎的,天高皇帝遠的。再說巡捕房不過是工董局下設的一個部門,屬于上海公共租界的特設機構。連受到總領事館領導的機會都沒有,而總巡捕肯定是英國人,也不是什么高深的身份,落魄的軍官,在英國犯事的警察局官員,不用多大的官,只要是管過人可以。
加上公共巡捕房人手總是不夠,上百萬的人口管轄區,巡捕房的正式編制只有幾百人。
這點人,就算是散開了當成胡椒面,灑在上海灘,也一點用也起不了。
至于逃犯?
巡捕房有這個義務嗎?
以前都是巡捕房在租界里現有人犯案,就立馬退給上海警察局,都是警察局的責任,把犯罪分子放到了租界。只有很嚴重的案件生的時候,巡捕房才會行動起來。比如英國記者被綁架,公共租界內名流富豪被殺……
可就算是這種案件,巡捕房也會第一時間指派探員找警察局的麻煩。破天荒的第一次,警察局的一位分區局長,裝上一車的卷宗來找總巡捕的麻煩。手指都快戳到了總巡捕大人的鼻子上,在上海灘多年的公共租界總巡捕詹姆斯少校鼻子都快氣歪了,就差沒一巴掌讓芮慶榮清醒清醒。
“這里是公共租界,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芮慶榮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通他在總巡捕房大樓內的遭遇,有邀功的意思,更多的是推卸責任,這些可都是楊度逼著讓他做的,還拿出臨時負責政府的權力,逼著他對英國佬下狠招:“楊度先生,您看這樣成了嗎?”
“還行。”楊度微微點頭,丹鳳眼飛起,那一刻光芒四射,讓芮慶榮這等俗人也大為驚嘆,沒想到一個男人,一個老男人,還能有如此風采,晃地芮慶榮有點恍惚,這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楊先生,可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啊!以前都說要和租界維持穩定的局面,我們突然找巡捕房的晦氣,英國佬剛才的鼻子都快氣歪了!”芮慶榮有點心有余悸地的點頭道,后知后覺地認為,剛才要不是自己機靈,及時閃了,說不定英國佬的拳頭可要揮過來了。
可楊度根本就不在乎芮慶榮的反應,在他的眼里,為了大業……芮慶榮這樣的小人物是可以……被犧牲的。
好在芮慶榮壓根就猜不透楊度的心思,要是他知道一直敬重的楊先生竟然把他看成替死鬼一樣的存在,非翻臉不可。他可是很惜命的,好日子才剛開始,他還沒活夠呢!
“楊先生,還有什么要豐富的嗎!”
楊度瞥了一眼芮慶榮,后者將身體奇怪的擰成了一個波浪,感覺上身高要比楊度高不少的芮慶榮,卻有種仰視楊度的感覺:“你呀,真不適合當官。”
芮慶榮說笑道:“楊先生說笑了,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可他心里卻明鏡似的清楚,楊度是說他不像個主子,而像是個奴才。對于這種語言上的侮辱,反倒是芮慶榮習以為常。他是混混出身,難聽的話打從他走上街面討生活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沒有斷過,他什么難聽的話沒有聽過?他是沒有根基的人,官場處處被人看輕……要是表現的太過于強勢,還怎么混下去。
楊度邁著四方步,像是丈量租界的馬路式的,一步一搖地朝著英國駐滬總領事館而去。
楊度的到來根本就沒有讓英國人感覺到什么,只是覺得很好奇。一個政府的秘書長,有什么權利來質問大英帝國的領事館的工作?尤其是楊度還以一個很牽強的理由把英國駐滬總領事館給牽扯上。
康斯丁爵士一開始還想要反駁的,雖然眼睛盯著楊度看,也注意力都是用余光瞄著看似不經意路過的男爵閣下,一顆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他算得上是流年不利的典范:“楊度先生,巡捕房的事您應該去找巡捕房,而不是找總領事館,我們沒有這個職能對巡捕房擔負領導責任。”
“這是推卸責任的說辭而已,工董局的存在不過是名不其實,只能分工很不明確。而導致上海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原因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租界在警務上的過于封閉。導致很多犯罪分子甚至將據點設在租界內,可以說租界已經成了罪惡之源……”
楊度慷慨其詞地口吻讓康斯丁爵士一度卡殼,他現對付那個混混出身的市長要比對付楊度容易的多。對面不依不饒的楊度,康斯丁爵士堅持租界不允許來自于華界的干擾。
尤其是在搜捕疑犯等關系道租界執法權的問題上,更是寸步不讓,可口氣上卻弱了很多:“這絕對不可能。租界的治安是遠東最為安全的區域,絕對沒有你說的什么逃犯。”
“西捕監獄里就有通緝的逃犯,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們可以實地勘察!”楊度一再的誘導,反正在躲在監獄內一段時間,逃避通緝的人真不少。
這種事情不要問別人,就青幫出身的芮慶榮就能說出一大堆的人民來。
康斯丁爵士絕對不會受到楊度的挑唆,而傻乎乎地去租界唯一的監獄中西監獄實地勘察。再說他一個外交官英國駐滬總領事,去那種污穢的監獄做什么?難道是善心,讓民國人找到可以攻殲他的理由和證據嗎?
“絕不可能,閣下不要危言聳聽!”
“可是監獄距離總領事館并不算遠,難道尊駕就那么尊貴,連善惡多無法趨勢您挪動一下?”
“這不是善惡的問題,是職責,是原則!”
“哪里的職責,是英國政府作為信譽支持嗎?”
“英國在遠東的原則是不是偏袒日本人和罪犯!”
“是……不可能的!”兩個人說話越來越快,康斯丁爵士的說話節奏不知不覺之中就被楊度帶快了許多,知道最后近乎套話的賭氣一般,好在康斯丁爵士不是吃素的,并沒有說錯話。其實說錯了也不要緊,不承認就可以了;就算是承認也不要緊,這是空開的事實。
這時候,李法勒男爵走過,其實來回已經走了兩次了,楊度溫和的點頭笑對,對方亦如是。
兩人就是在一個交錯的過程之中,都認真的打量了對方。而康斯丁爵士的口氣也在這個時候軟了下來,答應巡捕房可以在華界警方指認的前體現,引渡躲在租界的民國通緝犯。送走了楊度之后,李法勒男爵和萊樸生勛爵開始對剛才談話的詢問,康斯丁爵士也是如是應答。所有的細節都一一說完之后,萊樸生勛爵抿著嘴,覺得楊度來意有些長促,很可疑:“他會不會現了什么?”
“瞞不了的。”反倒是康斯丁爵士先開口:“在上海,所有人的行蹤都逃不過一些人的眼睛。這段時間代表團和日本人頻頻接觸,除了談話內容和議題可以保密之外,其他事情很難有所隱藏。”
萊樸生勛爵警覺道:“你的意思是……王學謙已經知道了我們和日本人的談判細節?”
“這倒是不可能,不過主要的細節可以猜想到。”康斯丁爵士點頭道。
萊樸生勛爵故作聰明道:“那么就是故弄玄虛,可能是對方想要通過這種試探讓我們露出馬腳,可這樣簡單的計謀已經被我們看透。不過是對方虛張聲勢的行為和作法而已。”
萊樸生勛爵很輕松就給事情定下了一個結論:“一個政府不重要的中級官員,用一件并不重要,甚至雙方都不關心的問題來試探我們的合作態度。男爵閣下,您的意思是……”
“我們要積極應對,不過就應對剛才那個民國官員的要求。其他的一概不知。”李法勒男爵摸著下巴上的胡茬,雖然他已經定下了基調,但還是覺得不填穩妥,楊度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仿佛像是一把出鞘的寶劍,可是在沒有傷到人的時候,誰也現不了這是一把武器,而不是藝術品:“那個人,給人很危險的感覺。”
“閣下,這是您的判斷?”
“不,感覺。”
李法勒回憶著剛才和楊度對視的記憶,雖說對方臉上的笑容很甚至,可給他的感覺卻好像是你沒有溫度的冷笑。就像是一個刺客,用偽裝來掩飾自己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