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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憤填膺抨擊的、嬉皮笑臉調侃的、關我屁事觀望的、打個醬油路過的、一本正經惋惜的、客觀公正解讀的、底氣不足支持的……
網絡時代以來,幾乎每次公共事件爆發后,隨之而來都是一次社會群像的展覽以及一次五彩繽紛觀點的交鋒。
所謂自媒體時代,人人可以發出獨立的聲音,不管是有觀眾的網紅還是玩單機的網蟲,點評兩句熱門話題已經是一種時尚潮流。
古庸生現在孤獨地站在時尚潮流的前列腺上,遺憾的是,這次他自己成了潮流話題素材的提供者,他站在人人前,任人指指點點。
實際上,這種事對他來說,并不新鮮罕見,吊起來打,掛起來罵,圍起來毆,歸根結底是一種互動的體現,這是公眾人物的宿命。
從《龍虎斗京華》開始,到《雪山飛狐》完結,古庸生經歷過各種類型的互動,早已經成了生活的常態,麻痹和習慣,是多么無所謂的一件事。
但這一次卻不相同,和往常任何一次互動相比,這次都不一樣,因為這一次,涉及到了其他人,而且還是兩個對他來說比較重要的人。
伊水安和胡小米。
因為自己得到了那么多的贊美和名譽,無論被罵得多么不堪,也是所謂成名的代價,但是伊水安和胡小米多么無辜。
早在“伊水安臺詞”的話題剛興起的時候,伊水安就在微型博客里解釋了。那句話來源于一位讀者來信,出于對讀者個人的考慮,她沒辦法公布讀者姓名。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希望大家不要再做無意義的討論。
伊水安成名以來,遭受流言蜚語何止千百句,如此鄭重的回應卻是第一次,畢竟這種話題已經超出作品范疇,涉及到人身攻擊,或許她仍然能堅持“外界攻擊言論無意義、無力量”。但是處于水深火熱中的古庸生呢?
從之后的種種跡象來看,后期的言論顯然已經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操控,把古庸生徹底整倒的意圖也已經非常明顯。作為好朋友,她不能再像往常那樣沉默。
至于另外一個被卷進來的無辜者胡小米,更是在帖子發出來半小時后就被人八出來。
“古庸生出道時的編輯是一位叫做彌琥的女孩,而這位彌琥則是《留鳥》的作者。真名叫做胡小米!原帖中的h。毫無疑問就是‘胡’字的首字母。”
所以古庸生這次沒辦法無所謂,而是十分憤怒,七年來從未有過的那種憤怒,甚至他已經打開微型博客輸入框,準備將一切流言進行一番痛斥,但是剛輸入幾個字,他就又重新放棄了。
從目前網絡的氛圍來看,“臺詞風波”和“強搶民女”兩條罪狀顯然已被專業網絡發帖工作者緊緊抓在手中。以他現在的威望,此時出面澄清。只會越描越黑,留下更多的口實和把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隱藏在屏幕背后的那些蓄勢待發的高水水們正在等他說話,一旦開口,就是無休止地纏斗。
當然不開口,他們也有別的說辭,比如“不敢擔當”、“做縮頭烏龜”、“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除非永遠離開大眾視線,除非永遠不再寫書,躲起來吃老本,否則,一定要給大家一個交代”云云。
柳敬亭猶豫片刻,果斷把微型博客關掉,然后再將跳得正歡快的wc關掉,正要伸手去拿手機,結果手機自己無電關機,柳敬亭收回手臂,點開音樂播放器,輸入了一首歌,把音量開到最大,繼而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身子慢慢靠在椅背上,開始閉目養神。
輕柔的吉他前奏后,歌手略帶嘶啞的嗓音憂郁響起:
“從來不是他們刻劃的那種樣子……”
七年來,曾有無數人猜測自己的樣子,大家各執一詞,褒貶皆有,但是除了真正認識自己的人,網絡上、媒體上所勾勒和刻畫出來的那個“古庸生”根本就與自己無關。
人們評論世界和他人,歸根結底是為了表達自我。
“不是誰的王子,講不出煽情的字……”
這次前所未有的大風波,第一次讓自己有一種憤怒到不能自已的感覺,按照他一貫個性,他本該立即出頭,慷慨陳詞,把所有責任和謾罵全部攬在自己身上,但是他在動手的那一刻,突然放棄了,或許他想到了一個更有利的辦法,又或許他根本就沒辦法一通煽情地向世人闡述自己最近的心路歷程,從被背叛開始,一直到最近讀者對他的誤解,他當然知道其中的技巧,但是他就是做不到。
“在喧囂的王國,守護自己的寂寞……”
矗立在自己腦海中的書山,自然能毫不費力地在這個世界組成一個龐大的文化帝國,作為這個帝國的締造者,除了風光和那么一點得意,當然也會偶爾感到寂寞,哪怕是一閃而過。
“門外驚心動魄,門里我泰然自若……”
從《雪山飛狐》那個開放結局開始,到《匠錄》休刊,再到“小三屬性”的質疑,一個曾經深受歡迎、輝煌風光的頂尖暢銷書作者,一夜之間,成為萬眾唾棄的敗類,不可謂不驚心動魄,只是,如何才能泰然自若?
“這一路走來說不上多辛苦,慶幸心里很清楚,是因為還有那么一點在乎,才執著這段旅途……”
七年來,自己勤懇推書,無論寒暑,盡量保持不間斷,雖然有時候也會覺得枯燥和疲憊,但是每次看到還有那么多人在支持,那么多人在關注和維護,也就不覺得多辛苦。
更多的時候,他其實和大家一樣,會對某本書的到來感到期待和欣喜,像最初他想的那樣,一本一本地見證這些偉大作品的面世,看他們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何等樣的震撼和驚喜。
只因為還有那么一點在乎,所以才會覺得憤怒,所以才會執著這段旅途。
“心偶爾酸酸的滲出淚水咸咸的,總有某個時刻碰觸愛是暖暖的……在滾滾濁世絕不把夢交出,盡管過程多殘酷……”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腦中那些儲備的意義時,柳敬亭感覺自己像一個中彩的幸運兒,他一度想過,干脆用幾年時間閉關寫作,把那些作品全部寫完,然后一部一部發出去,得到的大把大把的版稅就當做中了彩票的巨額獎金,從此豪宅、香車、游艇、美人,天下之大,任我暢游?
無論哪種人生,對柳敬亭來說,不存在對錯,只是選擇,只是他選擇了那條他認為更加有趣的道路。
所以,他不可能退縮,更加不可能放棄,哪怕門外再如何渾濁,再如何驚心動魄。
多余的言語爭論,再無必要,萬千紛爭,始于什么,就該結束于什么。
柳敬亭睜開眼睛,將音樂播放器關閉,然后起身去收拾行李。
七年來,他已經足夠勤勉,似乎每個人都已經習慣了他的這種孜孜不倦,有時候,他自己也會有錯覺,會覺得那些名譽和贊美非常真實可靠,直到今天,幾乎全世界都站到他的對面時,他才恍然醒悟,原來那些所謂鮮花和掌聲是如此不堪一擊,原來這個世界真正在意自己的觀眾并沒有想象那么多那么堅定。
他人眼里,你的故事,終究只是一幕幕被涂了色彩的戲劇,一念歡呼,一念丟臭雞蛋。
根本沒那么重要!
這七年來,不管是古庸生還是柳敬亭或者是柳七,根本就沒那么重要,完全是一個人,偶爾想太多。
柳敬亭背著書包、提著筆記本準備開門離開,結果看到幾位室友表情各異地站在門前。
“老柳?”
“柳……神!”
“讓你們擔心了。”柳敬亭抱歉地說,“我已經沒事了。”
“你要去哪里?”林薰看著他的書包問。
“園長室。”
“干什么?”
“請假?”
“請……假?請多久?”
“半年吧。”
“許源、林薰,你們要好好在一起,以后還要找你們演電視劇;老戴,《斗破蒼穹》的稿子已經發到你郵箱,可以一天兩更;半……楊麗璐同學,”柳敬亭頓了一下,“你不用搬出去了哦,哈哈。”
柳敬亭邊說著邊邁步向前走,“哈哈”的時候已經走到客廳門前,一手拉著門把,又回頭跟大家揮揮手,說:“這么久來,謝謝你們啊……再見!”
大家還在原地發怔的時候,就聽“嘭”地一聲響,柳敬亭已經開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