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江大少連稱呼都變換了,先是“問天部長”,最后變成了“向部長”,其中的疏遠,簡直是明晃晃的。
可到底是什么導致了江衙內的這番變化呢?向問天絞盡了腦汁。
他想過,可能是因為自己最后對薛向的這番表揚,有可能傷到了江朝天。
畢竟,據他了解,江大少和那位薛衙內乃是名副其實的對頭。
然,要說江朝天就因為自己對薛向的持中之論,而心生齟齬,并流露于外,那這位江衙內未免也太過淺薄了。
這樣的人,即便有家世,也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年之中便爬上一省省委組部副部長的要職。
畢竟,有家世的人不少,但能如此迅疾攀登的絕非常人。
此種人多是喜怒不行于色,城府深沉。
江朝天在最后流露情緒,怕不是淺薄,而是暗示成分居多,可到底暗示什么呢?
向問天猜不透這個政治啞謎,當然,他更不會蠢到去打電話去問,忽的,抬眼瞥見一邊的夏允達欲言又止,想到這位心腹大秘素來的玲瓏剔透,揮揮手道:“有什么就說,我這會兒腦子正亂著呢。”
方才他和江朝天的對話,夏允達就在身邊,兩人的對話內容,夏允達聽了個盡全。
夏允達小心道:“首長,我想您可能誤會朝天部長的意思了,他方才問您對薛市長的評價,怕不是要您用語言去評價薛市長吧。”
向問天何等老練,夏允達這番一點,他完全醒悟過來,江朝天哪里是要他在電話里用嘴巴評價薛老三,分明是要在那位薛副市長沉淪的當口。再狠狠給他一腳。
向問天是組部部長,薛向調離蜀中,他這個組部部長是有權力,給薛向寫些評價的。
這些評價。雖多是無關緊要。但,有人要持之作劍。只要筆鋒犀利,也盡夠了。
向問天不由得替那位薛副市長擔心起來了,有這么位“朋友”在暗處關照,他以后的日子。怕是極不好過吧。
“允達,把這個交給獻國副部長,讓他帶隊下一趟德江。”
向問天拿起了手邊的那份任命書,朝夏允達遞來。
獻國副部長是組織部排名最靠后的副部長,是他向問天的心腹,原本這個調令書他還打算壓幾天,畢竟將蔡鋒爭未平。勝負難料,可如今,可有了今天的這番電話,他已經在歌洋首長那里取得了背書。也就用不著管蔡、蔣之爭了。
夏允達接過任命書就要出門,就在這時,咚咚兩聲門響,一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出現在了門口:“向部長,蔣省長讓我通知您,在他主持省委工作期間內,所有的人事安排一切停止,等蔡書記回來再說。”
來人正是蔣天生的大秘鄧文儀。
向問天面色一僵,蔣天生好似盯著自己,這條命令擺明了是沖著自己來的嘛。
不過他還真不好反駁,蔡行天去了京城,書記不在,自然是省長代為主持省委工作,而書記離開的時間又短,省長不愿意在這個時候動議人事,乃是尊重書記的表現,他向問天便連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去。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陣陣發動機轟鳴聲,稍稍側耳,那聲音越發劇烈了,好似有車隊開進了省委大院,夏允達一個箭步,奔到窗口,朝外探了探身子,轉過臉來,已是滿面喜色:“首長,是蔡書記的車隊,蔡書記回來啦。”
向問天沖著鄧文儀笑道:“你回去告訴蔣省長,說他的指示我接下來。”
鄧文儀面色微僵,點點頭,轉身去了。
不出向問天所料,蔡行天方回到省委,不顧風塵仆仆,便召開了省委常委會議。
蔡行天沒有走什么開場白,上來就單刀直入,“今天開會,就兩件事,第一件,就是星火能源集團在德江投資兩千萬上馬火電廠項目,近一個階段內,省計委,經委要配合好德江市委、市政府,將這個工程推動落實下去,同意的舉手。”
說完,蔡行天將手舉了起來,這便是是蔡氏風格,霸氣狂放,唯我獨尊。
和往常一樣,很快舉手的人數便超過了半數,決議獲得通過。
是的,對時下大多數干部來說,發展始終是首要的,發展所帶來的環境,能源等一系列問題,那是以后的事。
說的大義凜然一點,時下的老百姓連肚子都吃不飽,哪里還在乎什么黑山黑水,廢氣污染,這個追求較之生存的追求,實在太高端大氣上檔次了。
說的陰暗一點,此間眾人,誰會在蜀中賴上十年二十年?
發展的事先做出的政績,在任上算自己的,留下的問題,由后人來解決,要充分相信繼任者的智慧和能力嘛。
蜀中歷史上最大的一筆外企投資,就這樣毫無意外地獲得通過。
蔡行天滿意地點點頭,“好,這個議題就算過了,第二個事,關于德江市委常委副市長薛向的調職問題,問天同志,就由你來發言,介紹情況。”
向問天應承一聲,打開文件夾,說道:“薛向的情況,相信同志們也都清楚,干經濟,這位同志是把好手,但是,在政治上,就顯得相當幼稚了,尤其是不善于團結同志,極不尊重領導,自從他上任以來,德江就風波不盡,市委市政府領導層頻繁更迭。”
“說句不好聽的,這個同志就是根攪屎棍,若說平時,看在他致力于經濟發展的份上,留任德江未必不可以,而如今,薛向同志的思想明顯跟不上發展的步伐,對于火電廠上馬一事,他歷來是非常抵制的,考慮到該同志在德江的影響力和火電廠上馬后的一系列問題,顯然,這個同志目前是不適合德江發展需要的,為此,省委打算把他調離德江,組部另有任用。”
當向問天話說到調離德江時,并沒有多少人臉上流露出意外,畢竟向問天說的是實話,德江火電廠上馬一事攪出這么多風波,絕對有薛向這刺頭很大的關系。
火電廠要想成功在德江市上馬,薛向存在于德江,便是最大的阻礙,此君在德江的影響力,省委層面不是瞎子,如今德江的政局,幾乎盡數被他掌握,這樣一個領頭羊在德江抵制火電廠上馬,便是有再多的政策,恐怕也是苦難重重,調他離德江,是大勢所趨。
然,向問天最后一句另有重任吐出,滿場之中,不少人面上流露出異色。
省委分管意識形態的柳公權副書記,和薛向曾經與學鬧之事上有過合作,他對薛向當時在危機之中顯露的高超手段十分贊賞,當時政務院來人表揚,讓他柳書記在中央大大露了一把臉,所以他對薛向一直抱有強烈的好感。
方才蔡行天言說推動火電廠上馬之事,他也曾舉手,但全是出于功勛,且向問天言說將薛向調離德江,他也覺應分應當,可待聽組部另有任用,他立時就不干了。
“蔡書記,問天同志,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組織另有任用?聽你的意思,薛向以后就不是德江的干部了,這可不行,方才我聽你說,薛向不團結同志,不尊敬領導,可這有什么打緊?團結同志,尊敬領導的人多了,我倒沒看見幾個有薛向這般本事的,黨的事業不是靠團結同志,尊敬領導就能干起來的,是靠實打實的成績,經濟建設上的成就來證明的,再說了,德江的某些領導,如果不是一屁股屎尿,能出現這么多問題?薛向這么好個同志,憑什么讓組部要回去?難道德江還剩不下他嗎?”
柳公權此話一出,好似點響了炸藥包,炮聲陣陣。
“柳書記的話說得有道理呀,薛向這位年輕的同志,雖然脾氣差了一點,經驗少了一些,總的來說還是好同志嘛,就拿戰爭年代來說,當時能打仗的將軍有幾個是脾氣好的,換到現在來也是一樣的嘛,有能力的人通常都有些性格,再者說,薛向同志年紀還小嘛,多鍛煉鍛煉幾年,未必不能改觀,這樣一個好同志,咱們就這樣放走了是不是太可惜了?我記得薛向同志下德江時,還是老首長親自點的名呢。就這樣放回去,是不是太可惜啦!”
“向部長,薛向絕對不能離開蜀中,這樣的干部簡直是個寶嘛,他到德江一年半,把一個老大難愣生生弄成了咱們蜀中三架經濟火車頭之一,如今蜀中還有多少個老大難啊,隨便挑一個,不是正好嗎?我就不信咱們蜀中的一些行署都已經富裕到不需要薛向這種會搞經濟的干部了。”
霎時間,會上盡是反對之詞,眾人不敢將矛頭對準蔡行天,皆指向了向問天向部長,一時間將向問天問得滿臉通紅,欲言又止。
的確,在這個經濟即政績的年代,會搞經濟的干部到哪里都是個寶。
德江上馬火電廠,投資兩千萬,總年產值五千萬,的確不少,可相比薛向這個寶還說,還是遠遠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