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笑笑,沒有接話,朱鄉長卻先稱贊開了:“楚書記不愧是在薛書記身邊出來的人,工作能力那真是沒得說,不是我朱國瑞奉承自家領導,就拿這次縣委縣政府主導的行政村合并來說,全縣一區三鎮三鄉,就咱們豐樂鄉最先完成,這都是楚書記領導有方,他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可是感染了很多人,極大地帶動了工作!”
說起來,薛向主政一地思路也很簡單,無非是開源和節流。
譬如五金廠改制,大棚蔬菜基地,都是薛老三開源的手段,而節流,無非是消減開支,薛向最大的一次節流動作,便是裁減村干部,可裁減完,薛老三還有些不諧心,總覺得蕭山縣的干部還是太多,要動在編的顯然是不可能的,就是老首長改革,也沒敢革掉他們,薛老三更不愿去觸這個眉頭,最后,目標又一次標準了村干部。
不過,這回薛老三來了個狠的,干脆就一鍋端了,直接就行政村大規模合并,千人以下的村落,便不在保留行政單位,全合并成兩三千以上的大村。
當然,這合并只是在行政單位上的合并,存在于紙面上,薛向才不會搞那種大搬遷、瞎折騰的傻事兒。
總之,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減官!
而豐樂鄉之所以能最快速完成行政合并,確實與這位楚書記有關,一來,這位楚書記秉承薛向雷厲風行的辦事風格,一旦決議,必然全力以赴;二來,他楚書記來頭太大。又兼新官上任,誰也不敢觸他眉頭,生怕這頭三把火燒到了自己頭上。若真燒到了,憑這位楚書記為那位薛書記撞過墻的光輝歷史。只怕是誰也救己不得。
是以,楚朝暉的政令推行得極是順利,便遇到抵觸情緒嚴重的村干部老百姓才不管你合并不合并,只要不動地方,少了官老爺,那就是好事,楚書記也是親自出馬。一一說服,正是有著這股狠勁兒,豐樂鄉的行政村合并工程進行得極是順利,還被縣政府作為榜樣。點名表揚!
馬達轟鳴,船行極速,說說笑笑中,三人很快就上了岸。上得岸來,也并未見多少人迎候。只兩個一聲列寧裝的青年垂手而立,正是楚朝暉、朱鄉長的兩個通訊員。
按理來說,薛向這種蕭山境內屈指可數的大人物下地方,是不該如此窘迫的,不說隨從如云。也不至大貓小貓兩三只啊,太拿書記不當干部了吧!
說起來,這種情況在別地官場準不正常,可在蕭山縣內,卻是再正常不過,因為這位薛書記最厭煩的就是迎來送往。
其實,官場上,厭煩迎來送往的官員很多,可偏偏這條規矩,從來就沒被破過。為何?還不是因為那句“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緣故!
想來也是,上級下鄉,即便是提前打了招呼,不許搞迎接,若是下級還是來迎了,而且氣氛還整得挺隆重,便是這位上級再厭煩,再討厭,通常也只得受了。
同樣,作為下級也很糾結,因為他們往往不知道領導的不許搞迎接,是客氣還是暗示,反正迎迎總比不迎好,迎了是態度,領導再不高興,也不會真把自己怎樣,若是不迎,碰上個小心眼的領導,記死了你,以后可是有穿不完的小鞋!
總結起來就是,迎,最多無功;不迎,絕對有過,畢竟誰也不敢拿前途去賭自己要接待的領導的性情和肚量!
可偏生到薛向這兒,這套規矩就不好使了。這位薛書記正是用書面通知,把規范接待標準辦法,下達到各鄉鎮政府后,便開始依法而行了。
當時,還有干部以為,又是個草紙文件,沒把他當回事兒,結果,薛書記專門組織了幾次縣委領導下地方檢查,一家伙可是捕了不少大魚,兩名鎮委書記,一名鄉長挨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停職在全縣范圍內做了檢查。
如此嚴重的懲處,自此,蕭山縣對薛書記的這條規矩可是記死了。
“書記,到飯點兒了,去鄉里食堂用些飯吧,都是按您的接待標準辦的,四菜一湯,兩葷兩素,同志們,也想和書記您親近親近啊,總不能下來一趟,到這荒山野嶺走一圈就回去吧,真這樣,我是沒問題,可楚書記以后怎么跟同志們處啊,誰叫他連老領導的一頓飯都留不住啊!”
朱鄉長是典型的時下官員,逢迎拍馬是拿手好戲!
不過,薛向并不認為逢迎拍馬,就是壞毛病,畢竟如此體制內,尊重上官,已成循例,在薛向看來,只要實心任事,擔負責任,這就夠了,哪能要求個個官員都是海瑞、包公附體!
薛向道:“到地頭兒了,哪能空肚子回去,國瑞同志,你先去安排吧,對了,弄個馬車過來,走一天路了,腿有些酸!”
薛書記有要求,朱鄉長自然歡喜無盡,一疊聲應了,招呼了自己的秘書,跨上自行車,便飛也似地去了。
楚朝暉瞥了薛向一眼,心中很是好奇,據他所知,自己這位領導,是從來不對下級提這種私人要求的,今兒個破例了?還腿酸,據他所知,這位薛書記雙腿比之神行太保也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初他和王剛主任,陪同薛書記四處走訪、考察時,便是那天蕩山的最深處,這位薛書記也是健步如飛,行上半天不覺疲累今兒個在船上站了半天,怎會覺累?
楚朝暉正摸不著頭腦之際,薛向說話了:“朝暉,派你來豐樂鄉,受委屈了吧?”
“我是書記的一口磚,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委屈什么,再說我這升副科不到一年,又轉了正科,多少同志都羨慕得紅了眼,我哪兒還有不知足喲!”
楚朝暉知道自家領導說的是沒讓他上城關鎮書記,反而打發自己來了豐樂鄉!
薛向笑笑,道:“你小子在我面前,永遠是雷鋒!”
薛向一句諷刺,楚朝暉也樂了,“我是實心話,您要愿意這么理解,我也沒轍!”
共經患難,兩人關系自然又進一大步。
“行了,不開玩笑了,支開老朱,就是有事兒要和你交待!”
薛向捋了縷被海風吹亂地發梢,朝海岸行了幾步。
楚朝暉早猜到薛向有事兒要交待,這會兒聞言,趕緊跟了上去。
“朝暉啊,你說我在蕭山縣干得如何?”
薛向話題一轉,似乎又扯遠了。
楚朝暉道:“書記,這您還用問我么,隨隨便便在大街上拉一個賣菜大媽,她都能回答啊,您要是實在想聽表揚,我也不介意再重復一變,您薛書記到蕭山縣后,改制五金廠……”
“得得得……”
眼見著楚朝暉就要將那些陳詞濫調提出來長篇大論了,薛向趕緊出言叫停,心下也是埋怨自個兒提問不得法,“你們呀,或許都認為我在蕭山干得還不錯,可這不錯,也不過是幫著蕭山甩脫了貧困縣的帽子,老百姓還是苦,還是窮,這個基本事實沒變……”
眼見著薛向就要自貶,楚朝暉打斷道:“書記,我看您這是苛求自己太過了,您才來蕭山多久?兩年功夫做出了人家幾輩子都完不成的成績,這還不夠么?求全責備,可不是您的風格!再者,只要再過些時間,五金廠、大棚蔬菜基地,步入穩定,遲早會給蕭山的經濟帶來輝煌的……”
“那輝煌過后呢,五金廠都火一輩子么?大棚蔬菜能種多少年?五金廠的輝煌,有多少讓蕭山縣的農民兄弟享受到了?大棚蔬菜又有多少惠及了城鎮居民?”
楚朝暉說的,他薛某人焉能不知,他想的是長遠之計,一勞永逸之策。
薛向的問題,將楚朝暉問愣住了,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因為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在他看來,自家的領導想得真是太遠太多了,完全沒有必要,您把蕭山縣的經濟侍弄起來就得了,還管什么長遠啊,不說別的五金廠,大棚蔬菜,紅火十年八年沒跑,你薛書記十年八年后,又怎么可能還在蕭山。
還有誰享受五金廠的輝煌,誰享受大棚蔬菜的恩惠,楚朝暉認為這完全是多余的問題,只要縣里財政增加了,從老百姓手里要的就少了,也是間接惠及了舉縣百姓嘛!
“書記,我認為您想多了,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兒啊,我覺得按照蕭山縣現在的發展程度,只要按部就班,遲早能發展起來,以后,以后的事兒誰能說的清楚啊,就咱們蕭山縣現在的情況,又怎能造出萬世不拔的基業……”
楚朝暉生怕自家領導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要折騰出大動作,趕緊出言勸阻,因為在楚朝暉看來,蕭山是不可能造出什么萬世不拔之基業的。
因為蕭山不似鞍山市、晉西省那樣,能靠資源立基!眼下蕭山靠得也就是自家領導折騰出的五金廠、大棚蔬菜,可這兩樣,誰也不敢說能紅火幾輩,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共和國多少規模大,效益好的廠子都毀了,誰又敢保證蕭山縣的廠子能紅火幾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