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麟今天打扮得很精神,一套筆挺純黑的中山裝襯得瘦削的身材越見挺拔,腳蹬黑皮鞋,烏黑油亮的頭發朝后梳攏,整個人顯得精氣神十足。
“哈哈,何麟你收拾起來,也挺威嚴的嘛,看來一直把你收束在身邊是有些屈才了,早就該放你出去了!”
俞定中捧著茶杯,笑吟吟地看著何麟說道。
今天俞定中也很精神,不過他的精神不在裝扮上,而是從骨子里透出的那么股子勁兒。說起來,俞定中也沒法子不精神,一直以來被他視為大敵的某人,竟然這么輕松得就被撂倒了,想想就讓人興奮,雖然那人還沒被徹底打倒,不過現在已是缺牙的老虎,再踹上兩腳,保管叫他一命嗚呼。
而更讓俞定中高興的是,他忽然發現自己是如此強大,此先一直被那小子繞著繞著,暈了頭,忘了自家的根本實力,在絕對實力面前,一切花招都是浮云,這不,自己奮力一擊,那小子立時便化作齏粉。以后,只要牢牢握住實力,任憑那小子如何蹦達,也別想再翻過手掌心去。
“多謝縣長,多謝縣長。”
何麟微微欠了欠身子,他知道自己在俞定中身邊的日子已經進入倒計時了,再過兩天,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多年的媳婦總算熬成了婆。不過何麟倒沒得意忘形,他知道越是這時候,就越得冷靜,越是這時候,就越得對俞定中表示足夠的仰視和敬畏。
俞定中擺擺手,笑道:“這幾天,我看你是一天一套新衣服,一天一個樣子,怎么著。是不是等得不耐煩啦,哈哈……”
何麟訕訕,“不瞞縣長說。第一次離開您邊工作,心中是又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終于能夠為您獨擋一面了,緊張的是,怕干不好工作,給您丟臉。”
俞定中哈哈大笑,“成,有這個心態就很好。不過,你去五金廠,我可真得囑咐你幾句,現在的五金廠可不比從前。那是全省矚目,說起來,那位再不成器,至少干事業的本事還是有的,你去了。接他的班,要是弄砸了,到時別怪我護不住你。”
俞定中幾句話說得何麟額頭汗水涔涔,連連點頭,俞定中瞧在眼里。怕說得狠了嚇壞了他,反而不美,又道:“你下去只要好好干,我相信定然能干出成績,說實話,我都有些忍不住羨慕你啊,我像你這個年紀若是能遇上領導賞識,給安排這么個廠長,焉能在這把年紀了,還蝸居一縣,恐怕早展翅高飛了……”
俞定中說艷羨何麟,絕非虛言,現今的五金廠雖然是正科級單位,可照此時的盈利能力看,都快趕上省內的其他副廳級大廠了,眼見著擴大再生產指日可待,那五金廠未來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相應五金廠一把手的級別肯定會水漲船高,何麟能一步躍到五金廠廠長的位子,別說給個大鎮書記不干,就是給個副縣長,他也是決計不換的。
見俞定中似乎陷入了緬懷,何麟連忙說了一車感激涕零的話,將俞定中又拉了回來。
俞定中拍拍何麟的肩膀,“為你爭到這個位子不容易,咱們那位書記也不是好相與的,這次薛縣長歸位,那位書記可是不只收回了財政局,就是五金廠,他也是要插上一手的,到時,會有兩個副廠長和你一起到任,沒辦法,是那位的關照的,你到廠之后,別的都可以不管,只一樣,財務可得牢牢的抓在手中,生產就讓按薛縣長的那套來,蕭規曹隨,就錯不到哪里去,只要挺過了頭三板斧,你何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何麟躬身受教,末了,忽道:“縣長,我有一事不明,您說幾天前的常委會上,薛縣長為什么還要爭取七天的交接時間,我總覺得他說的理由有些牽強,交接哪里用得著一周的功夫,果然,這幾天他又折騰出個‘千里走龍騎’的活動,您說這中間會不會藏著些什么?”
俞定中揮手笑道:“你想多了,這種娃娃們騎車瞎鬧騰的活動,除了耗費點兒資金,還能有啥結果,充其量也只是某人下臺不甘,非再折騰出點兒響動,顯示自己的存在,這不,這些天縣城里熱鬧得爆棚,那位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可以風風光光地溜走了,對于他這點小要求,咱們就沒必要苛責了嘛。”
俞定中志得意滿,何麟雖覺得按照那位往日的作風,決計不是個遇難就彎的性格,可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疏漏,只得心里暗暗記了,等到走馬上任時,再細細咂摸,不過小心應對那是必須的,畢竟此次履行,是他何某人仕途上極為重要的一站,成龍成蛇,也全在這一站!
薛向并沒有讓何麟久等,熱熱鬧鬧送著參加“千里走龍騎”活動的二百名學生和小三十名隨護出了蕭山縣后,便折回五金廠的廠長辦公室,搬了個紙箱,借著夜色悄悄地就走了。
五金廠易主,財會中心解散,新分管的農業、水利工作基本已過了繁忙期,薛向便開始了他在蕭山縣最悠閑的一段時光。每日早起了,也不去辦公室,要么在月亮湖邊走一躺拳,要么劃了小船,像湖心里漫溯,夏日炎炎,荷葉成蓋,藕香蓮動處,在小船上靠了,伸了兩腿入水,風輕蕩,舟慢移,時有魚兒游蕩過來,吸允著腳趾,麻麻癢癢,便似最好的按摩師,一會兒功夫,便入了睡鄉,相訪周公去也。
一覺睡到三四點,這時,廖國友一準兒來了,要么去尋鐵通喝茶,要么去尋宋運通打獵,茶香竹影,深山猛獸,總之就沒一天不自在,沒有一刻不快活。薛向是徹底放松下來了,每每毛有財和王定法兩名老手下來匯報工作,或者訴苦,也被他派了楚朝暉擋駕,壓根兒就不見人,及至后來,他干脆就不去上班了,整日里悠游林下,尋花訪月。
薛向這般消沉,有人看著著急,但更多的人見了歡喜,衛齊名和俞定中干脆就給各部門打了招呼,說讓薛縣長好好休息,薛向聞弦歌知雅意,主動請假,果然,立時便被批了!自此,薛向就更加放開了,跑得也越發遠了,時不時地還單人獨車,朝最偏遠幽深的天蕩山進發。更有甚者,這家伙仗著身手,攀巖而上,攀巖而下,翻越了整座天蕩山,直抵渤海灣,戲到興處,還從十多米高的斷崖上,縱身跳海,在渤海里好一陣暢游。
這日傍晚,薛向從天蕩山歸來,自行車剛駛進籬笆柵欄,右側廂房的過道里陡然躥出一道白影兒,那白影兒來勢極快,眨眼就到了近前。
那白影兒來勢再快,也快不過薛向眼睛,霎時就看清了模樣,不是小白虎又是何物,他竟忍不住歡呼出聲,“小白!”
小白聞聲不止,速度反而又急了幾分,忽地騰身而起,直撲過來,四爪齊張,看模樣是來尋薛向這個老主人試身手了。
但見薛向兩指并攏,閃電般探出,精準地叼住那白影兒的后頸皮,穩穩地便放上了肩頭。薛向拍拍因挑戰失敗而不住噴氣的小白,笑道,“要跟我斗,你且得練呢。”
薛向正逗弄著小白,忽然過道里,又斜刺閃出一道人影兒,邊跑邊嚷嚷著:“大家伙,我來嘍!”
墨發精短,小臉如團,燦燦星眸下,瓊鼻皺起,嫩唇微翹,一身精悍的墨綠色短袖短褲,腰間小小武裝帶,粉色小手槍,不是自家小寶貝又是何人。
一聲喊罷,小家伙便直直地撲了過來,薛向趕忙一踩腳踏,彎身伸臂,疾馳而去,如奔馬撈人一般,險之又險地將那小人兒一把抄住,放上了自行車的橫杠,末了,輕輕揉了下小人兒的腦袋,“凈胡鬧!”
小家伙得意擺擺腦袋,伸手勾住薛向的脖子,瞪大了眼睛,仔細在他臉上瞅了瞅,好似不認識一般,末了,又伸手捏捏他的臉頰,哼道:“沒瘦呢!”
“干嘛要瘦!”薛向奇道。
小家伙撇撇嘴,卻不作答,心下生悶,臭大哥一定沒想自己,如果想自己的話,肯定會吃不下飯的,臭大哥,臭大哥,人家想他想得都吃不下飯,吃那么多零食,才胖了兩斤呢。
薛向實在是太了解自家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妹了,雖然分開有日,可對她小人兒稀奇古怪的心思卻是并無半分生疏,見她撇嘴,立時就猜到原由,趕忙道,“唉,都怪你不好,怎么老也不來看我,起先,我是想啊想的,想你想得都吃不下飯,瘦了好多好多,上回刮陣大風,險些沒把我給吹走,后來,沒法子,怕被吹走了,就見不著小寶貝了,再以后,我想你了,就拼命吃你送來的東西,吃啊吃啊,又變回原來的模樣了。”
小家伙如今已經十歲了,雖然性子單純,心智卻漸成熟,哪里還是原來那般好哄騙,不過薛向說得可樂,再加上她小人兒稀奇古怪的想法來得快,去得也快,立時就被逗樂了,在橫杠上扭來扭去,最后,扳住薛向的肩膀,站在了橫杠上,嘴巴里一二一,左左右右地喊起了軍令,指揮著薛向的車輛行進,車子還沒駛入過道,過道口又鉆出倆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