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姐,你說他們這是在干什么,我可從來沒見過咱們醫院有誰生病,會有這種陣勢,這都十點多了,這些人總不至于都是城區的吧,待會兒夜深了,他們可怎么回去呀,難不成在外面站一夜?”
“干什么?還不是給你這位縣長弟弟祈福來了。”
“阿慧姐,你再說,人家可就真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不過,他們真是為這位薛縣長來的,你可知道這位薛縣長是為什么住院?”
“聽周醫生說是營養不良,氣血衰竭,怎么,難不成薛縣長的病,和眼前的這些人有關。”
“廢話,若是無關怎么會來這許多人,你可不知道,這位薛縣長是在防洪護堤的時候,遭遇大堤決口,他自個兒抱了沙袋,跳河里去堵口子了,就這么被卷到了湖底,而后,沖到幾十里外的毒龍潭邊,才讓人發現,發現時,薛縣長已經就剩了半口氣,差點兒就活不成啦……”
“什么!他……他怎么那么傻,這是不要命了呀,真氣人,我……”俏護士聽得淚眼汪汪,想埋怨這位義薄云天的薛縣長,卻又發現自個兒不夠資格,心中沒由來的煩躁。
阿慧卻是未覺俏護士的異樣,忽地,拿手指著窗下,急道:“快看,快看,又有人來了,還打著橫幅呢,咦,來人好像全是老師和老師家屬,我隔壁的蘇老師一家都來了……”
俏護士止住眼淚,抬眼下看,果見四面八方又涌來數百人的大隊伍,每支隊伍都舉了橫幅,獨獨西南方的那條橫幅最是顯眼,因著字體巨大。在燈火下,隔得老遠,便能清楚看見上面寫著“好人一生平安”六個楷體大字。
樓下的人潮越來越多。兩位護士也擠在窗前,看著熱鬧。時間一點點流逝,凌晨的時候,人潮終于到了最高峰,無數只蠟燭燃起,有的更是圍成了心形,有的組成了字體……
蕭山縣多少年都沒有出現過這種場面,兩個小妮子趴在窗前。直看得淚眼汪汪,殊不知時間飛逝,病床上的那位終于有了動靜。
薛向恢復知覺的霎那,心中騰起的第一感覺。就是喜悅,鋪天蓋地的喜悅,樂得他差點兒沒笑出聲來。人世間,還有比絕境逢生,再活一次。更令人喜悅的么,更何況薛老三此次大難不死,算上那次重生,已然是再活兩次,這種喜悅之情。在薛向睜開眼的霎那,立時便在心頭爆炸開來,沖塞肺腑,無邊無際。
要說薛向這回絕境逢生,實在是邀天之幸。那日他被扯進了漩渦深處,也虧得扯入前,他鼻子漫過水面,換了個氣,要不立時就得憋死,可單憑這換的口氣,薛向也不可能在水底待上多久,卻說他被扯進漩渦后,激蕩的湖水卷成了漩渦,那斷口處的缺口越小,那漩渦便越急,扯得薛向的身子轉著圈子向湖底拉去。
薛向縱是再有本領,身在水中,無處借力,受了這漩渦的拉扯,自是半分本事也使不出來,任憑這股激流卷著他的身子東拉西拽,他只努力控住心神,調勻氣息,只盼望那斷口快快封死,好讓這漩渦終結,他便能脫身而出。哪成想,這沙袋填充再快,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填滿所有的孔洞,這渦旋持續良久不歇,薛向再是努力調控氣息,五分鐘后,胸肺已然憋悶欲裂,又過數息,薛向陡覺頭暈眼花,立時便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可知道又有何用,他薛老三終究不是游魚,能控水自如,漩渦中無處借力不說,便是身子也不得由己,就這么不停的轉著。眼見著薛老三便要一命嗚呼,朦朧間,眼前閃過一道白光,這當口處,薛向哪里顧得了其它,伸手就朝那白光抓去,觸手間,滑膩異常,薛向哪里還不知道抓住的是條大魚,此刻已然危險到了極處,抓住根稻草,少不得也得當能救命,薛向自然不會放過,五指成鉤,立時就插進了那大魚的身子。
那大魚吃痛,霎時間,迸出絕大的力量,竟將薛向半截身子扯出了漩渦,就在這當口,薛向右臂揮動,也插了進來,那大魚兩次吃痛,發了瘋似的扭擺著身子,說到這兒,想必抓過魚的人都知道,這魚看著雖小不重,可犟掙起來的時候,那力道驚人得緊,往往超過其自身重量數倍,這也是尋常能承受數十斤重物的釣竿,通常在吊著十數斤大魚的時候,就易折斷的根源。
而此刻,薛向抓住的這條大魚,原本就不是尋常的河魚,乃是松嫩平原大地震前夕,從松花江里游蕩過來的老魚,這老魚不知存活了多少個年頭,身子早已長得胖大至極,弄濤翻波,已是其拿手本領,也正因如此,在這漩渦深處,薛老三這等本領之人,尚且被折騰得手足無措,而這老魚卻能縱橫其間,進出如意。
虧得這老魚胖大,一掙一犟,數百斤的力道,才將薛向從漩渦深處扯間出來,薛老三驟出漩渦,心頭一松,憋著的那股氣立時泄了個干凈,而恰好此刻他胸腔中空氣耗盡,濁氣翻騰,神智立時一暗,唯一的年頭便是緊緊抱了懷中的救命稻草。
而這老魚被薛向兩下,抓得狠了,沒命也似的在水中游蕩,時而竄高,時而伏低,有時還躍出水面,來個急跳,為的就是把身上這煩人的東西甩掉,奈何薛向一縷神智不滅,認定了這老魚的身子,這老魚摔來蕩去,愣是沒將之弄掉,只得一遍又一遍的竄高伏低,沖頂魚躍,也虧得老魚這般不斷騰出水面,昏昏欲懵的薛老三才有了活命的可能。
這一人一魚僵持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道在這老灌口又蕩出了多遠,終于薛向氣力耗盡,手指勁松,讓老魚脫身而去,又過十數個鐘頭,楚朝暉領著最后一撥人才在他上次救小花的那座毒龍坡下毒龍潭,將其尋到。原來,這一人一魚,一番僵持,竟遁出了數十里。
此刻,薛向雖然醒了過來,歡天喜地之余,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脫得身。正苦思無果之際,忽然,一股強烈的饑餓感襲上心頭,薛向打量一眼病房的情狀,立時便識出此是何處,骨碌著眼睛在病床上掃了一圈,待掃中床頭桌上的水果,掀起被子,翻身就下得床來,抓過三個蘋果,便朝衛生間奔去。
哪知道,薛向這番動作極大,立時就驚動了正趴在床頭處的兩位護士。
“啊!!!”
“呀!!!”
兩聲凄厲的尖叫,驚得薛向一個激靈,轉過頭來,才見窗臺處竟有兩個姿容秀麗的護士,再一瞅自己身上竟只余下個緊身褲頭,精壯堅實的身子立時就露了個精光,他趕緊一個跨步,踏上床來,翻身就鉆進了被里。
卻說薛向醒來的消息,幾乎以等同聲音的速度,傳遍了整座醫院,未幾,院外便傳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又過十多分鐘,衛齊名、俞定中便領著蕭山縣的常委班子趕到了薛向的病房。
衛齊名領銜,諸位常委依次發了言,無非是些表揚、安慰、善意批評的話,倒是較之上回薛老三裝昏時,其中關切多了幾分。十二位常委很是在薛向病床處,待了一陣子,又叮囑灰頭土臉的付院長一定要照顧好薛縣長云云,方才告辭離去。
眾常委離去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多,窗外守候的群眾在薛向探窗揮手之后,便一一散去,此時,夜色又恢復了寧靜,薛向打發走了原先守候在病房的兩位護士,吃了三個蘋果,便倒頭睡了。
要說這回,薛老三真個被折騰得不清,氣血差點兒崩了不說,身子也真正到了精疲力竭,油盡燈枯的地步,虧得他底子扎實,再加上正值青年,恢復能力驚人,輸過幾瓶葡萄糖,睡了十多個小時,基本就無礙了,這會兒,又嚼了幾個蘋果,當真是氣力、精力盡復舊觀。
薛向正睡得昏沉間,咚咚咚,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開門一看,竟是宣傳部長鐵通鐵老爺子站在門外。
“鐵部長,請請請,趕緊進來,趕緊進來,這回真是謝謝你了,我這兒住著院,還害得你半夜不得安枕,罪過罪過喲……”
細說來,薛向對這老爺子觀感極好,覺得老爺子言笑無忌,是性情中人,當然,其中最大的原因,自然是老爺子上次常委會上,老爺子毫無保留的力挺,于此,見老爺子去而復返,薛向自然倍感親切。
鐵通呵呵笑道:“你小子確實有罪,你可知道你這回一跳,差點兒沒把整個蕭山縣常委班子給跳了個地覆天翻?”
薛向卻是無法解釋自己不得不跳的原因,只笑著將鐵通迎進門來,倒了杯茶遞了過去,鐵通接過,笑臉化作肅容,說道:“薛縣長,我這回去而復返,你猜猜是為什么?”
“您老關心我身子唄,還能是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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