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笑而不語,從抽屜里踏出一踏白紙,遞了過去。韓東臨不明所以,接過,展開竟是張大白紙。白紙上寫著毛筆大字,韓東臨看著看著,竟傻了眼。韓東臨實沒想到,大隊長還有這般奸猾的手段,這也太奸了吧,想想,都叫人發冷。
你道怎的?原來此張白紙上寫得竟是吹噓希望豬場的肥豬是如何的珍奇,乃是用人參、茯苓、何首烏等名貴藥材配飼,依據唐宋流傳之古方飼養,肉質鮮美,吃了,不但能健體強身,還能延年益壽,說得好似仙丹靈藥一般。末了,終究圖窮匕現,言道豬肉每斤一元,若以糠秕、麥麩、包谷等雜糧置換,則按供銷社之肉價,平價換與。
韓東臨癡愣了好一會兒,驚道:“大隊長,這紙上寫的只怕不合適貼出去吧。一來,這豬肉滋味雖妙絕,到底能不能治病長壽,誰也不知道啊。二來,咱們平時都是換糧,這回居然賣錢,總覺得有投機倒把的嫌疑,我看還是賣給供銷社算了。再說,您這每斤肉賣一塊,是不是太,太奸….不靠譜了,供銷社才賣七毛八,咱這是頂風作案啊。”
韓東臨說得全是實打實的道理,可薛向的靈魂來自后世,無論如何也學到些后世奸猾的營銷手段。若不是顧慮時下的風潮,薛大奸商早把更奸猾的損招兒使將出來,哪里會僅僅只是吹噓下豬肉的質量。何況,這希望豬場的豬肉質量壓根兒用不著吹噓,那是他薛某人親口嘗過的,三個字形容:杠杠的!
至于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也不全是雕飾之詞呀。這會兒的老百姓有幾個不缺油水,不缺營養,正好補上一補嘛。至于老百姓買不買得起這一元錢一斤的高價肉,那就不是他薛某人管得了的了。本來就是物以稀為貴,總得遵循市場規律嘛。
要說這私下里買肉,有投機倒把的嫌疑,那薛向就更是不怕了。畢竟這豬肉是靠山屯生產大隊所有,也算是小集體,又非私人販賣。就算供銷社有意見,報給上面,頂多也就是個口頭批評,還真能拿自己怎樣?
韓東臨一臉的擔憂,薛向卻是草草解釋幾句,便叫他將布告貼到臨時搭建的肉攤兒邊的老槐上,以供人觀瞻。韓東臨還待糾纏,忽地,屋外傳來了轟隆隆的發動機轟鳴聲。韓東臨到嘴的話便咽了回去,慌忙出去貼告示去了,至于貼出去的后果如何,自有這個無所不能的大隊長擔著。
五天后,靠山屯生產大隊隊長辦公室內,遠不到日落時分,一幫人閉門關窗,圍坐在桌邊,盯著桌上那堆成小山一般的人民幣,齊齊發愣。
“好多錢啊!”
小家伙一聲囈語,打破了沉默。薛向一轉眼眸,掃過李擁軍、韓東臨、蘇順民、小孫、薛林、康桐、小意、小家伙,目光最后定在了蘇順民身上:“老蘇,你搬來一大箱子錢,全部堆我這兒,也不報個數,打算要我鋪床啊。”
蘇順民這五天來都是踩在云端過活的,每天看著如潮的鈔票涌入,幸福得差點沒暈過去。看了五天紙山錢海,蘇順民倆眼珠子到今天還是綠油油地。今天,他實在是撐不住了,再沒日沒夜地守著這錢海,一準兒得瘋過去。于是,便用一個大紙箱子將滿柜子的錢鈔裝了,端到了薛向這兒來。
原來,除去交付公社的一百五十頭豬,和宰掉供靠山屯的社員們打了牙祭的七頭豬,剩下的四百九十五頭豬,短短五天時間,便消耗一空。不只換回三十六七萬斤雜糧,還售得錢鈔總計 十五萬余元。
本來除去換糧的三十二頭豬后,剩下的四百六十三頭豬,無論如何也賣不到十五六萬。可薛大奸商自有妙計,竟采用股市上的追漲殺跌之法,隔一天漲一回肉價,抓住人性弱點,短短五天,就將豬肉售罄。
要說能快速售完,自然也少不得這豬肉的質量。靠山屯豬肉之味美,幾乎就在殺豬的第一天,便傳出了老遠。薛向這一擺開賣肉,那得了肉的吃過之后,再一傳播,便是遠近咸聞。且到供銷社買肉要票,靠山屯這兒是拿錢就換。雖說靠山屯的豬肉實在賣得精貴,可花上塊把錢,嘗嘗這據說味道奇美、吃了能百病不生的香豬肉,也是千值萬值的。
人心本就患奇,薛向再這么不斷地漲價,三兩下一撩撥,能不火爆嘛!這五天,靠山屯的打谷場簡直成了菜市場和紅旗廣場一般,用摩肩接踵,揮袖成云,揮汗成雨那都是輕的。反正人叫馬嘶、豬嚎、車鳴,亂糟糟,你方唱罷我登場。仿佛一夜之間,全承天縣的人都到這兒聚齊來了。
更有甚者,臨縣還有得著消息的,揮動著鈔票就說來十頭。這一嗓子下去,可犯了眾怒了。豬肉就這么點兒,先前有幾十斤幾十斤買的,看在鄉里鄉親的份兒上,大伙兒也只是嘴上說說,終究沒罵出來。這會兒,一外鄉人,滿嘴磕磣話,竟敢揚言買十頭!你都買了,咱還吃不吃。于是,眾怒之下,那開著東方紅,打著發蠟,牛哄哄來買豬者,被眾人七嘴八舌罵得抱頭鼠竄。眼見再不逃,說不定連人身安全也不能保證,哪里還敢買豬。
見此情形,薛向自不會言語。薛大奸商巴不得肉賣得慢些,反正是活豬現殺,大夏天的也不怕肉壞,拼著多喂兩餐豬食,正好再把價格漲上去。就這么拖著賣,緩緩出貨,短短五天,一斤肉原本一塊錢的價格居然被薛某人掛到了一塊五,幾乎快趕上供銷社的兩倍了,可仍舊沒撐完五天。
你道怎的?原來這幫買肉的被薛大奸商弄怕了,硬是加班加點的買肉。生怕過了十二點,大槐樹下的告示牌,又換了新價。就這么二十四小時連軸轉,十幾萬斤肉硬是被賣了個精光。當然,薛某人自不會一點儲備沒有,終究剩下十余頭,留著自個兒或打牙祭,或送禮之用。
要說薛向這般轟轟烈烈賣肉,沒起一點波瀾,哪也是不可能的。雖說這會兒物價總局成立還不到三個月,管不到靠山屯這犄角旮旯,工商局還沒影兒,可畢竟有供銷社呀。按說,肉制品本就是供不應求,薛向在靠山屯如此行事,也不會對供銷社的銷售造成影響。殊不知,世上之人最易患的一種病不是感冒,而是紅眼病。這不,薛向這邊財源滾滾,害得縣供銷社的馬主任就患上了紅眼病。
按馬主任思忖,這十幾萬斤肉,要是全由供銷社運作,那得是多大的利潤和業績呀。一念至此,馬主任哪里還按捺得住,就派人下來,說要靠山屯把肉全部移交給他們,按收購價,賣完再付賬。薛向豈是好脾氣,早安排了人,來一個拿一個,全安排進單間,好吃好喝的照顧著,就是不讓回城。
這么一來,供銷社的馬主任才知道靠山屯的薛某人不是好惹的,慌忙上達天聽——縣革委會。哪知道一向為他做主的郭主任聞聽消息,冷哼一聲,竟是沒了言語。而一直不怎么管供銷的耿主任居然大發雷霆了,莫名其妙地罵了他個狗血淋頭。
馬主任當然不知道郭民家正全力運作荊口地區副主任一職,且風聞薛某人在漢水市尚且都興得起風浪。哪肯在這個關鍵時期,給自己攀登之路,設置障礙。至于耿福林見識了薛向的深淺,早在心里把薛某人當了恩主和靠山,攥得死緊還來不及,得了由頭,還不拼命給薛某人出氣。
在承天縣有郭民家罩著的馬主任尚且鎩羽而歸,其他起了“有棗沒棗打三桿”之意的老油子自然見風轉舵,早早地偃旗息鼓,不去觸這個霉頭。是以,靠山屯五天風口浪尖的買豬之旅,才能如履平地般終結。
見薛向埋怨錢多,蘇順民不樂意了:“大隊長,您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呀!這如山似海的錢鈔,就我和小孫兩個,無論如何也清理不出啊。至于有多少錢,咱還是清楚的,畢竟賣出的豬肉每天都記了賬,這個您不用發愁。我看這些錢放家里,無論如何也不合適,還是放信用社里存著吧。”
“行了,搬過來,你就甭管了,先幫我把這兌錢料理清楚吧。”薛向自然不同意將錢存進信用社。這會兒,任誰都知道靠山屯發了,可到底整了多少錢,大伙兒都沒個具體數字。可要是一存,那不等于昭告天下,自己是塊兒肥肉,大伙兒趕緊來搶嘛。薛向不打算存錢,亦不愿這些錢鈔躺在家里發霉。這會兒,不到年底,不是分紅的時候;豬廠和飼料廠亦無須加大投入,這筆錢貌似還真沒花銷的由頭。可薛向是個存不住錢的人,也不愿整天被人惦記,自然得想法子將這筆錢折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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