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柏風連日漏夜,一直忙到了子時,這才算是把整個賬目理清楚,小石頭早就已經被老爹背回去睡覺去了,子柏風終于整理完時,頓時覺得腦袋發昏頭發漲,差點直接倒在地上。
子柏風只聽過殫精竭慮這個詞,卻真沒真正自己體驗過,現在算是明白了。
不但精神透支,而且靈力也已經枯竭,他走出門去,夜風清冷,吹在身上,讓他的腦袋一清,抬起頭去,鳥鼠山半山腰上,青石叔正在對月吞吐靈氣,靈氣幻化成一行字:“尚好?”
“尚好。”子柏風伸了一個懶腰,骨節噼噼啪啪響,卻聽到一陣鼾聲從一側傳來,然后子堅的聲音傳來:“都算完了?”
呼呼大睡的是四狗,他鋪了一個席子在地上。而子堅和燕老五卻是在旁邊壓低了聲音聊家常。原來這些人一直都沒走。
“完了。”看到父親和燕老五關切的臉,子柏風笑道,“幸不辱使命。”
看兩人都瞪著眼看著他,子柏風轉身進屋,拿出了兩張賬本來。
他把兩張賬本遞了出去,燕老五翻了翻,頓時瞪了過來:“打我臉不是?”
子堅雖然看得有些吃力,卻是能夠看懂,皺眉看了片刻,道:“這兩個,怎么數字不一樣?”
“同樣的賬目,這個是夠數的,這個是不夠數的。”子柏風指了指老爹手中的賬本,道,“五十三年的賬目,都在這里了,一筆也沒有漏掉。”
“為什么會得出來不同的結果……”子堅翻了翻,每一筆數字似乎都是一樣的。
“天機不可泄露。”子柏風打了個哈欠,“明天一早,我就去拜見府君,哈欠……困死我了。”
“辛苦秀才郎了。”燕老五皺著眉頭看著兩個賬本,他是看不懂,但總覺得不靠譜。
明明是不夠的,但怎么又夠了?這是變的什么戲法?
但是,如果他能夠看出來這是什么戲法,子柏風怎么還能混?
“咱們村子實在是太窮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村里每家每戶的大致財產,公共的財產,現在子柏風都算了一個差不多,只是數字實在是超出子柏風的預料。
這樣一個窮困的村子,要如何發展起來呢?
子柏風搞定了賬目,卻又開始為未來發愁了。
不論如何發愁,到了第二天日頭剛剛升起時,子柏風就已經準備好打算去城里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子堅早就準備好了擔子,燕吳氏也準備好了干糧。
兩個人剛剛走了幾步,就聽到后面噼噼啪啪一陣響,小石頭狂奔過來:“伯伯,哥,我和你們一起去!”
兩人順著小石頭的方向看過去,燕吳氏正站在門口,一臉關切地看著他們。
“回去吧,我們明兒個就回來了。”子堅道。
燕吳氏笑了笑,揮了揮手,依然站在門口不肯離開,一直目送著幾個人完全消失了,這才回轉。
到了村口,就看到燕老五也跟了上來,道:“前腳老四剛走。”
他倒不是來送子堅父子的,只是在村口蹲著抽了會煙。
燕老五畢竟年齡大了,這一路遙遠,他是不愿意再去了。再說了,子柏風這是去見府君,他在下燕村經營了幾十年,卻連府君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呢,去了也沒用。
他遞過來一個小籠子,道:“有什么進展,寫個條子回來,讓村民也安心。”
小石頭把那籠子抱在手里,里面有兩只紅眼睛白羽毛的信鴿,這是老爺子的心愛之物,本來有十來只,但大多都進了熊孩子們的肚皮,這兩只是碩果僅存的了。
“老爺子您確定寫條子你能看懂?”子柏風剛剛張嘴,就又忍不住虛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這管不住的賤嘴!不管場合亂吐槽!
“老子我十七個大字個個堂堂正正……”
在老爺子老生常談之中,一行三人挑著擔子,拎著箱子,抱著籠子遠去了。
蒙城大門四敞大開,今天不是集市,進門不收進城費,子氏父子三人一路行來已經疲憊不堪,在城門下放下擔子稍稍歇了一會,喝口茶水解渴。而后父子三人分道揚鑣,子堅帶著小石頭去走街串巷接活兒,子柏風自己去蒙城府。
再過了十來分鐘,子柏風已經來到了蒙城府前,通報了自己的名號,說了自己的來意,守門的官差就放他去里面廊房稍作等待,等到府君空閑時再去面見。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村正,但蒙城府也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城。
但左等右等不見府君召喚,他出了廊房向里面走去。
這蒙城府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子柏風也是熟門熟路,直接向府君書房的方向走去,誰知道剛剛走了幾步,就看到里面一人袍袖展展地走了過來。
左側,左擋。右向,右擋。
子柏風定睛看著這人,冷冷不說話。
他實在是不想和這個人說話。
“吆,這不是子大才子嗎?”扈才俊自從當了府君的文書之后,對什么人都恭恭敬敬彬彬有禮,維持自己好學本分的形象,但是眼前這個人顯然要例外——已經撕破臉皮一次了,這還需要裝什么呢?
聽到對方這宛若京城名妓——身邊的老鴇一樣的口氣,子柏風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剛想開口譏諷,到底還是忍住了,微微一拱手,道:“我來面見府君。”
“府君正為政務繁忙,現在沒時間見你。”身為府君文書,理論上這些文人士子來面見府君,是要他去通傳的,別人的他當然會通傳,還會交代一番府君的喜好,以此贏取別人的感激。但是子柏風嘛——
等去吧,等個天荒地老,水滴石穿,順便敲爛幾百個木魚什么的,反正是別想見到府君的。任你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
說實話扈才俊還真是看不起子柏風,不過是一個讀書讀傻了的呆子罷了,這樣的人就該回自己的山窩窩窮讀經書去,當官那是謀財害命。
用屁股想也知道,子柏風之所以來面見府君,是為了賦稅,這樣一個呆子,為了點點讀書人的風骨,那是什么事情也做得出來吧。為民請命這種事情,是隨隨便便能做的嗎?即便是讓他碰個頭破血流,扈才俊也不用去管。但是賦稅這事情卻是扈才俊自己推動的,他可不想因此讓自己在府君面前留下壞印象,得不償失。
阻子柏風見府君,其實是救子柏風,小利大義,扈才俊拎得比誰都清楚。一個小小的子柏風,不過是那只車前的螳螂,若不是擋住了前行的道路,哪個惜得去踩他?
“府君不見我?”子柏風冷冷一笑。
“不見。”扈才俊腦袋一歪,哪兒來的滾哪去。
子柏風轉身就走了,扈才俊看他背影消失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去了,誰知道剛剛坐下,就聽到外面鐘鼓齊鳴。
每個衙門外,都擺著鐘鼓用以鳴冤,朝廷鐵律,鐘鼓一鳴,官必上堂,但是這鳴冤鐘鼓響的次數,卻屈指可數,至少扈才俊到了蒙城府之后,從未聽到過。
“難不成……”扈才俊猛然一驚,“這小子柏風是找死!”
雖然如此,他的心卻蹦蹦跳起來,幾乎無法自已,這小子柏風,竟然敢擊鼓鳴冤!
蒙城大門之外官道之上,一人一騎飛奔而來,守城衛兵剛打算上前攔截,就看到那人的面目,改攔為迎:“落將軍辛苦了!”
落將軍風塵仆仆卻面色嚴肅,一言未發,打馬就進了城門,直奔蒙城府。
他懷中揣著一封密信,雖然他未曾打開,卻也知道,府君所擔心的事情已然成真,現在必須早點讓府君知曉,多一點時間,就多一分準備。若非如此,可是真的會掉烏沙的。
誰知道還未到蒙城府之前,就聽到鐘鼓齊鳴,路上的行人紛紛側目。
落將軍下意識地一拉馬韁,奔跑中的駿馬希律律一聲長嘶,前蹄揚起,硬生生停了下來。
輕輕撫了撫胯下的駿馬,安撫著不安地踏動蹄子的坐騎,落將軍側身看去。
坐北朝南的衙門之外,一名身著青衿的年輕學士,一手鼓槌,一手撞鐘,正敲得不亦樂乎。
“胡鬧!”擊鼓鳴冤是給平民百姓申冤用的,文人想要伸冤,那定然要走遞書的程序,落將軍執掌過刑法,自然懂得這點,看到一名學士竟然在擊鼓鳴冤,便怒上心頭。府君日理萬機,為了民眾殫精竭慮,而這些學士們竟然還忙中添亂,好不知羞。
落千山翻身下馬,招手喚過一名差人,著他把馬送到官驛,自己向衙門口走去。
“何人擊鼓鳴冤?”一個師爺打扮的人推門走出來,道:“進來陳述冤情!”
“學生子柏風。”子柏風一抱拳,朗聲道。
看到子柏風,那師爺打扮的人也略有些頭痛。子柏風的名聲其實挺響的,一小半是才名,另外一小半是嘴名,還有一小半,是倒霉鬼。
“進來吧!”那師爺轉身讓開,子柏風放下鐘鼓,拎著一個木箱就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