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一切的來龍去脈,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后了,子柏風猛然一拍桌子:“可惜,若是早知道千劍長老到來,我便去殺他了。”
然后他又埋怨青石叔道:“你為何不通知我?”
身為這些金劍妖的主人,青石君和他們之間有著深層的聯系,他們所見到的一切,青石君都能夠感覺到。
此時的青石叔,又化成了那巖石一般的男子,他搖頭道:“現在還不是時機,束月正在他體內,束月在成長。”
“什么?”聽到青石叔那般說,子柏風愣了,抓住了青石叔的手腕,連連晃動道:“青石叔,你說什么?束月已經被他煉化了嗎?”
“束月在他體內,卻并沒有被煉化。”青石叔低頭,卻又搖搖頭:“她在吸收劍氣成長,我只能感受到這么多。”
青石叔擁有萬千金劍妖,本身對劍的秉性就非常了解,而在子柏風的所有妖怪中,青石叔是享受瞎婆婆一行人為首的信眾香火祭祀的,是最具有“神性”的一個,有時候說話也有些云里霧里——一半是因為青石叔不喜說話,不愿多做解釋,另外一半,則是因為他會有某種奇特的啟示。
這就像是他的“法則”一般。
青石叔,也在向“妖神”的境界邁進。
青石叔,才是最像神的妖。
子柏風搖頭,咬著嘴唇,皺眉沉思。
是了,丁塵堂之所以能夠逃出生天,怕就是束月不想讓千劍長老殺死他,從這方面來說,似乎不是千劍長老煉化了束月,反而像是束月支配了千劍。
“束月沒事就好……”子柏風噓了一口氣,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千劍長老,我總會殺了他,將束月取出來。”
“束月的事不能操之過急。”子堅道,“千劍急匆匆逃回了應龍宗,下次再出來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是呀,子柏風的法則再厲害,也不可能憑借百米半徑的領域和一套卡牌,就直接殺進應龍宗去,他還只能等。
“我通知千山,讓他想辦法弄清楚束月到底發生了什么。”子柏風卻也不是坐以待斃的,他轉身出去了。
子堅目送子柏風離去,苦笑著道:“想要說服柏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子華隱點頭應是,笑道:“那有何必要說服他?隨他心意即可。”
子堅也笑。
以前的他,不能幫子柏風太多的忙,但是現在,他卻是有了足夠的力量,或許還不足以做子柏風的靠山,卻已經可以和他并肩作戰,再不會像往昔一樣,成為他的軟肋。
“塵堂,事情你也清楚了,我想讓你和塵囂一起到載天府去,幫堅哥兒贏下那場賭約。”子華隱轉身看向了站在身旁的二兒子。
他本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因為一場變故死去,二兒子和三兒子都留在他身邊,是他的左膀右臂。
子塵堂點了點頭,道:“好!”
他并不是喜歡多話的人,但答應的事情,就絕對會全心全意去做。
“堅哥兒,你跟我來,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子塵堂去準備了,子華隱猶豫了好久,這才拽住了子堅,讓他跟自己走。
即便是已經承認了子堅的身份,可他心中還是有著許多的疑慮,此時此刻,子堅又把子塵堂救回,他心中也終于放下了全部的心防,全心全意接受了子堅和子柏風這對父子。
他帶著子堅來到了避難所之中。
避難所現在已經空無一人,這里的靈氣遠沒有附近青石所在的地方靈氣充裕,自然不會有人喜歡呆在這里。
站在一堵美輪美奐的照壁之前,子華隱癡迷地抬頭看著。
那照壁上雕刻著上古時代的盛景,一名面色嚴肅的男子居中而坐在云端之上,各色人、妖、仙,均在跪拜,似乎口中還在高呼著什么。
站在這里,似乎都能夠看到往昔子氏祖先君臨天下,萬物臣服的盛況。
子華隱對著照壁拜了拜,然后走到照壁之下,不知道按了一下什么,照壁之下,又緩緩開啟了一扇小門。
“來。”子華隱對子堅招招手,轉身走了進去。
走進那狹長的通道,子堅卻是有些愣神,他沒想到竟然在避難所之下,還有避難所。
或許,這里才是子氏最終的庇護所。
兩側熒光閃爍,是漸近熄滅的玉石燈,而盡頭卻依舊有著亮光,子堅快走幾步,跟上了子華隱的腳步,到了通道盡頭時,發現這里只是一個方圓不過數丈的斗室。
里面擺放著金銀珠寶、玉石、奇珍,還有一個小小的書架。
“這里是我子氏最終的寶藏。”子華隱環視著這里,“我一手開鑿和建立,就算是塵堂和塵囂他們都不知道有它。這里的一切,大多是我畢生積蓄,辛苦忙碌一生,也不過是這一間小小的斗室……只是盼望著,如果有一天,我子氏的后人走投無路,至少還有一絲最后的希望。”
子華隱看著這些微的財富,有些傷感,他看到子柏風那數之不盡的玉石,聽到了子柏風和機巧宗那驚天豪賭,每一筆都是他所不能想象的。
子堅卻是肅然起敬,望東城是一個何其貧瘠的城市,困守在此的子華隱,把一點一滴的財富積攢下來,放到了這里,為的就是給子孫后代一個希望。
這是何其偉大的行為。
但仔細想來,卻又覺得非常正常。
不說子華隱這等修士,就算是下燕村那種小村落,都會留下一筆財富留給后人。
并不是他們高瞻遠矚,實在是這個世界太沒有安全感,讓他們不敢揮霍無度的生活。
“但這里,也有價值連城的絕世奇珍。”子華隱目光轉到了那小書架上,十來本薄薄的冊子,就是這書架上的全部。
“這是我子氏全部殘存的傳承,歷代族人拼盡性命保護、延續、傳承下來的,也是我子氏之所以是子氏的根本……”子華隱轉身看著子堅,道:“從現在開始,這些就是你的了。”
“我……”
子堅想要說話,子華隱卻揮手制止他,他從書架上雙手捧起一本白色的書冊,交給了子堅,低聲道:“這是我子氏傳承的核心,只有純正的子氏血脈能夠修煉。”
《子》。
簡簡單單一個字,這本書的名字極其簡單。
“柏風那孩子,他似乎不是修煉的普通練氣之術。”子華隱問子堅。
“是的,柏風自成一道,我也看不懂。”子堅搖頭,其實何止他看不懂,這世間除了子柏風,其他人恐怕都看不懂,他是在堅定地走他的道路。
“那么你就是唯一能夠修煉這部子經的人,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它重見天日的哪天了。”子華隱緊緊抓住了子堅的手。
子堅到底還是沒有帶走那些書,他選擇了把那些書留在這里,或許白石山、望東城是最適合作為這最終的避難所的地方。
而那本《子》,他用了幾個時辰的時間,牢牢記在了腦海里。
若是論天賦,他的天賦不在文字之上,沒有子柏風的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是他畢竟是子氏的后裔,是天賦異稟的先王后代,背下來這本書,卻還不是什么難事。
“若是柏風看到了這些書,定然很喜歡。”離開之前,子堅笑道,“不過還是暫時不給那小子看了,兒子太厲害了,老子就會很無奈,他定然比我領悟的快。”
子華隱只是笑,通道封閉而起,或許在他的有生之年,再也不會有人進來。
它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
經過了小半天的準備,子塵堂、子塵囂兩兄弟帶了百名子氏的族人和五百名望東城的巧匠,把云舟塞得滿滿的。
子華隱看著旁邊堆得如同小山高的各種物資,有點無語,人都裝滿了,這些物資怎么辦?
而且子柏風讓人把這些物資聚集起來有什么意義?載天府并不缺少這種物資吧。
子柏風一招手,手中的云舟卡牌飛出,化作了另外一只云舟。
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子柏風命人將物資搬上了云舟,子柏風招了向岸白,一起登上了云舟。
向岸白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激動了起來。
看著兩艘云舟飛離,子華隱終于明白了子堅所說的子柏風自成一道,別人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這種揮手之間,就招出云舟的能耐,傳說中的大能也不過如此。
可子柏風單純從境界上來看,還沒到人仙的境界。
兩家云舟一路東行,路過定水城時,子柏風駕著云舟降了下來,還沒落地,胡扎爾就迎了出來,見到子柏風就趴在地上大禮參拜,子柏風的恩情實在是太重了。
子堅站在云舟本體之上,低頭看著地上的巨大青石虛影,心中了然。
不論什么時候,子柏風都是那個憐憫眾生的子柏風,不論民族,不論親疏,若不是這樣的子柏風,怎么會得到那么多人的真心愛戴?
子柏風一揮手,云舟倏然消失,無數的物資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子柏風并沒有多停留,轉身登上了另一艘云舟,云舟起飛之前,他看到應定族的族人跪趴了一地,胡扎爾的聲音遠遠傳來:“前輩但有所命,只需一封手書,應定族全族上下,愿為前輩流干鮮血!”
子柏風回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胡扎爾抽出佩刀,將小指斬下,以此立誓。
子柏風所求,并非回報,但是這次的行程,卻讓他心中有了一個想法,之前的打算,也有了許多的改變。
“爹,我之前還在猶豫,是否要去參加大上科。”子柏風道。
子堅也轉頭看著他,靜靜聽著。
已經位列大宗師榜,甚至快要位列人仙了,其實即便是載天州知州,見到他之后都要以禮相待。參加大上科這種考試,對子柏風來說,早就沒有了太多的吸引力。
所以當初齊寒山等人邀請他去參加大上科時,他表示自己會考慮一下,實際上,他對此并不是特別熱心。
而且,他也找到了其他的替代方案。
他現在的錢財,可以買到大片的土地,然后賺更多的錢,再買更多的土地。
但是再怎么買,也不可能買下整個州的土地,想要最快的改變這里的景象,最快的方式就是像官員那樣,直接主政一方,或者被封地一方。
望東城、定水城,只是他們從載天府前往應龍宗的這條直線上所分布的三個城市,而在這三個城市之外的地方,還有很多的城市星羅棋布。
隨著應龍宗的聚靈大陣運轉,會有越來越多的城市受到影響,或者已經受到了影響。
到了最后,怕是就連載天府都難以幸免。
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們是何其無辜,誰能拯救他們?
唯有他,子柏風。
載天州已經封給了武運侯,他所能選擇的,就是為官。
別人為官,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而他為官,是為官一任,澤被蒼生。
他不為官,誰為官?
回到載天府之后,子柏風回到了自己書房里,梳妝打扮一番。
把小冠摘下,束上一條青色發帶。
把道袍褪下,換上一身青衿。
洗把臉,提上書箱,踢開云靴,蹬上方口布鞋,再走出門來時。
意氣風發,叱咤風云的妖仙子柏風已經消失不見,眼前的是一個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目若星辰的小書生。
就像是幾年前的那個小書生一樣。
“寒山?寒山呢?”子柏風大叫道,“走了,咱們去行卷去了!”
“行卷?”齊寒山抬頭看看天,道:“這還太早吧。”
鄉試是九月,現在才七月,通常來說,八月才是行卷的好時機。
現在去行卷,到了九月人家主考官早就忘了你是誰了。
“不早了。”子柏風笑,“咱們丹桂五虎總要去打出名號來。”
“沒錯,丹桂五虎!”遲煙白嗷了一嗓子,然后被遲煙紫一拳打得縮了下來。
幾個人意氣風發,嗷嗷叫著打算出門,燕小磊看的眼熱,連忙道:“先生,先生,我也要去!”
說著,拎著小書箱就跟上去。
子柏風、齊寒山、邢曲浪、遲煙紫、遲煙白,再加上一個小坨子燕小磊,一行六個人,端的是士子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好少年……
誰想到還沒走到門口,卻看到子吳氏推門而入,看到他們,大喜過望道:“你們幾個這是干什么去?打算去踏青嗎?”
子柏風翻白眼,老娘啊老娘,誰家六月去踏青?我們這是打算征服載天府的文壇去呢!
子吳氏哪里管他,直接拽住他們,道:“正好,今天我的桂墨軒分號開業,你們幾個來的正好,都去給我鎮場子去!”
“鎮場子?怎么鎮場子?”子柏風愣了。
“去了就知道了。”子吳氏不由分說,把幾個人抓了壯丁。
得,天大地大,老娘最大,子柏風對幾個人一個羅圈躬:“哥幾個,對不起了。”
“鎮場子這事我也喜歡!”遲煙白一擼袖子,“是要打架還是殺人?嬸嬸您說!”
“啊……”不用說,遲煙紫一把扭住了他的耳朵,轉了好幾個圈,然后走到子吳氏身邊,扯住她的袖子,道:“嬸嬸,您到底是用了那個方法?”
“小紫兒的好主意,嬸嬸當然要用了。”子吳氏和遲煙紫兩個人笑成一團,讓子柏風等人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
子柏風突然發現,他都不知道子吳氏什么時候把房屋裝修好,什么時候就要讓桂墨軒的分號開業了的,這期間老爹差點掛掉,自己找到子氏族人,然后到處奔波半晌,都沒影響到老娘的事業。
果然老娘骨子里也是一個事業型的女人,什么溫柔嫻淑,溫婉可人之類的,都是假象,用來騙老爹的假象!
反正老爹已經陷入粉紅陷阱,這輩子怕是都掙脫不了了,自己這個當兒子的,也就這么認命吧……
“喂,有沒有人告訴我,到底鎮什么場子啊。”到底還是齊寒山忍不住,悶悶道。
遲煙紫一陣嬌笑,這才把事情解釋給他們聽。
桂墨軒為了打響名頭,懸賞重金舉辦詩文大會,廣邀載天府各地名人前來,以詩文會友。
這種詩文會友的把戲,他們在顓而國的時候也不知道參加過多少了,自然是輕車熟路,而且這又是在大上科鄉試前夕,各大士子就發愁沒有地方可以展示自己的才情呢,有這種盛會,能露臉還有錢拿,是又有名也有實惠的好事,絕對是一個營銷的好手段和好時機。
載天府雖然荒涼,但是畢竟也是一個占地堪比顓而國的龐大州的首府,這里的文人士子也很多,再加上今年又是大上科,更是有面仙大會,像齊寒山他們是來參加面仙大會同時也去參加大上科的文人士子不知道有多少。
這么一場盛會,怕是堪稱文人界的面仙大會了。
聽到這么解釋,子柏風不得不對自家老娘豎起大拇指:“老娘,你真行,你是這個!”
子吳氏抿嘴一笑,有些矜持,也有些得意,那當然,也不看她是誰的妻子,誰的老娘。
“剛才還說要行卷呢,現在機會就來了,咱們來個軟行卷,有什么能比自己的詩文被人傳頌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