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有其性,正如青石叔沉默,白狐妖捉摸不透,大殿妖也有其性子。
它已經在這里坐落了幾百年,不曾移動分毫,成妖了之后,它也依然不言不動,就那么簡簡單單地容納著一切。
但在子柏風呼喚的剎那,它從沉默之中驚醒了。
就像是每一塊磚瓦都在律動,又像是在磚瓦之下,突然有什么活著的東西鉆來鉆去,讓站在墻壁附近的人驚叫起來。
柱子上盤繞著的金龍,猛然睜開了眼睛,無神的眼珠子,咕嚕嚕轉來轉去。
“唉,這可憐勁兒……”子柏風拿起筆,在那金龍的兩只眼睛上點了點,頓時變得漆黑有神起來,在柱子上上下翻騰著,然后伸出了一顆腦袋,湊到了子柏風的身邊。
“這……這是……”顓王等人都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子柏風的養妖訣還是這么第一次暴露在世人的面前,但是子柏風已經顧不上那么多。
就像是在房間里開了冷氣一般,清新的靈氣慢慢彌漫在整個大殿里,漫過腳面,漫過膝蓋,最終漫過全身。
大陣的吸力被隔絕了,變成了對大殿靈氣的吸力。
理論上來說,現在他們都藏在了大殿的肚子里,就像是當初魚丸把小魚丸藏在自己肚子里保護它一般。
大殿秉承養妖訣而生,大陣的撕扯力就不能那樣為所欲為了,效果大減。
“禹將軍。”顓王的起色已經好了許多,接過了指揮權,“立刻讓所有在皇宮的人,來這里避難。”
整個皇宮里,不知道多少妃嬪皇子,太監女官,還有禁軍侍衛,此時都暴露在大陣之下。
禹將軍點點頭,帶了幾個修為較高的禁軍侍衛沖出了大殿,不多時,就有各色人等潮水一般涌了過來。
能夠挺到現在的,都是一些擁有修為的人,但是大殿也變得擁擠了起來。
許久之后,禹將軍和那幾位侍衛才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大殿里,禹將軍的懷中還抱著一名小娃娃,其他兩名侍衛也都帶著大大小小的小孩子們。
這些人是顓王的子嗣。
進了大殿之后,他們像是快要溺死的人一般,拼命大口喘著氣,盤膝坐下,就開始運功修煉。
子柏風皺起了眉頭,容納那么多的人在大殿之中,大殿本身的壓力就已經非常大,這幾個人運功之后,就開始吸收靈力,大殿內的靈力頓時變得稀薄起來,一些普通人面色頓時變差了。
靈力,宛若氧氣,它的濃度對生命的重要性,從未如此突顯過。
大殿顫抖了起來,宛若腸胃在痙攣。
“停,快停下!”子柏風連忙大叫,禹將軍等人都強行停止了運功,面色蒼白地四下看去。
大殿扭曲著,抖動著,似乎隨時可能垮塌下來,盤繞在柱子上的金龍扭曲著,撕咬著自己的爪子與身軀,顯然痛苦到了極點。
對妖怪來說,靈氣也是必不可少的東西,缺少靈氣對妖怪來說,也是致命的。
子柏風的養妖訣掩蓋了這一事實,卻不能改變它。
“哥!”小石頭縮在子柏風的身邊,嚇得縮起了脖子,緊緊抓住了子柏風的手臂。
子柏風再不猶豫,他跨前一步,展開雙手,宛若要擁抱這天地一般,大聲念道:“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吾欲攬六龍,掛扶桑。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富貴非所愿,為人駐流光。”
洶涌澎湃的養妖訣靈氣從他的身上輻射出去,身邊的大大小小要的妖怪,大到大殿,小到小桂寶,都閉上了眼睛,開始向外發散出澎湃的靈氣。
想要彌補被吸走的靈氣,就必須用靈性來彌補這其中的差別,子柏風深吸一口氣,轉身對那些考生們道:“不想死的話,都開始念詩,背文章,講故事,做什么都行,總之,必須要讓大殿擁有更多的靈性。”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沒人愿意死,他們各自找了合適的對象,忙活起來。
齊寒山抱著一個珠子,正在講傳奇故事,遲煙白口沫橫飛,不知道在吐槽什么,遲煙紫坐在角落里,微微暈紅著臉頰,不知道在和大殿分享什么故事,一個禁衛軍靠墻坐著,道:“那邊講一個老子當初一刀橫掃三軍的故事吧……”卻是開始吹起牛來。
但是效果卻是顯著的。
對這剛剛成妖的大殿來說,任何信息都是有用的,知識轉化成靈性,流淌在它的軀體里,然后再化作靈力,注入到了大殿之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殿中靈氣的濃度變化,頓時變得更起勁來。
但這并不是長久之計,子柏風拉過小盤,道:“我們必須把這大陣破了!”
小盤點點頭,跟在子柏風的身后。
“能破陣嗎?怎么破?”顓王等人都湊過來。
“別吵,別礙事。”子柏風白了顓王一眼,就這家伙后知后覺還優柔寡斷,不然哪有這種麻煩事。
他把眾人都趕來,輕輕跺了跺腳,大殿心領神會,地面上撲救的整塊大理石自動翻轉掀開,露出了下面的玉石回路來。
“嘖嘖……”子柏風搖搖頭,下面的玉石果然也是好壞參半,本來的大陣功能已經完全改變了。
這個顓王,也真是的,竟然讓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的大殿都快掏空了,卻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小盤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大陣,就趴在地上,撅著屁股,在一張大紙上謝謝畫畫起來,寥寥幾筆,子柏風便已經心領神會,他叫來現在還閑著的一些官員大臣們,讓他們按照回路上鎖標示的,把玉石挪動位置。
看這些人一個個蹲在地上笨拙地安裝玉石,子柏風毫不客氣,道:“都給我利索點,一個個笨手笨腳的,若是在我手底下干活,看我不把你們一個個屁股踢爛了!”
此時此刻,子柏風開始極為懷念自家手下的那些人了。
這些天來,子柏風麾下的那些人,磨練出了極高的手藝和效率,若是有那么一支精干的隊伍,怕是三五分鐘,就能完成整個大殿的改造。
那些大臣們一個個敢怒不敢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甭管你現在是幾品官,現在都要仰人鼻息,還是夾著尾巴乖乖干活吧。
顓王不說話,只是以實際行動做出了支持子柏風的動作——他也撅著屁股,加入了安裝玉石的隊伍中。
“還是要去上面看看……”子柏風轉過頭去,踏雪啊啊叫了一聲,跳到了子柏風的面前。
“還是要靠你了。”子柏風摸摸它的耳朵,和小盤一起跨坐而上。
踏雪輕輕叫了兩聲,鼻孔中噴出了兩道白色的霧氣,然后輕輕揚蹄,踏著漂浮在空中的微塵,從窗口飛出,從大殿的上空俯瞰著整個皇宮。
此時的皇宮,已經化作了人間煉獄,到處都是被抽干了靈氣,躺在地上的尸體,子柏風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他不能破掉這大陣,這就是大殿眾人的下場了。
沒有可用的人手,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他,現在的子柏風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從天空降下,迎著顓王等人探究的目光,子柏風也就不客氣了,一伸手,道:“大內總管、禁軍統領什么都好,反正能夠管理整個皇宮的印信權限,全部給我。”
現在,別說子柏風要印信,就算是子柏風要他的腦袋,估計禹將軍都不會猶豫一下的,他伸手從腰間解下了禁軍統領的虎符,交給了子柏風,子柏風又從一位老太監手中接過了大內總管的印信,向袖中一籠,眨眼之間,就把這印信和虎符都收入了自己的袍袖之中。
顓而國的皇宮,本來是靈氣充裕之地,但是此時此刻,靈氣卻在迅速散失之中,反映到子柏風的瓷片之中,就是天地漸漸黑下來,霧霾將起。
必須爭分奪秒才行。
小盤趴在地上,以精準到令人發指的動作,迅速畫著整個皇宮的陣法布局圖,復雜的線條,以駭人的速度在紙張上蔓延,等到他一落筆,立刻兩手撐著這張紙給子柏風看。
小盤和小石頭個頭差不多,人小胳膊短,兩只手都伸到極限,踮起腳尖,也撐不起那張大大的圖紙,禹將軍身高腿長,一把抓過,兩手撐開,當起了人體畫架。
小盤撿起了筆,沾了朱砂,在那陣法圖上標注著,畫到高的地方,踮起腳尖也夠不著,顓王無奈,伸手把小盤舉了起來。
子柏風看著小盤所標注的紅線,心領神會,他深吸一口氣,站定在大廳中央,經過了改變的整個陣法的樞紐之所在,凝神怒喝一聲:“靈,起!”
恍惚間,顓王似乎看到了當初子柏風在大壩之上,以大陣之力,止歇已經奔騰了千萬年的河流的樣子。
隨著子柏風的一聲怒喝,天地之間的靈氣,宛若被喚醒的睡龍一般,從沉睡中蘇醒過來。
子柏風伸出兩手,輕輕抖動著,靈氣可以阻擋江河湖海,又何況小小的玉石。
以子柏風為中心,無數的玉石自動自發地從大地之中跳將出來,宛若精靈一般跳躍、轉動、重新排列著。
數十里外的中山派大殿,中山王也感受到了陣法的動搖,他猛然睜大眼睛:“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