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柏風的維修計劃并沒有被卡,下午奕博昆就帶回來了顓王的旨意,不但責成了各大部門都要配合子柏風的工作,更是給了子柏風調派的權力。
枯水期就只有這么短的時間,來年二三月份,春暖花開時,各地積雪融化,涂水定然暴漲,不能將大壩修好還在其次,如果大壩完全被沖垮,那將會是一場極大的災難。
偏偏現在的涂水封江,正是整個西京物資最匱乏的時候,子柏風也不管這許多,他把自己計算出來的所需要的材料一股腦的都列出來,接下來的時間,整個工部幾乎都忙碌了起來。
冰面上其實也是康莊大道,不過需要把船變成冰橇、雪橇,運送它的,從馬匹,變成了肩膀、雙手。
在這個寒冷的冬日里,無數的漢子們,用自己的肩膀與胸膛,把無數的石頭、木料從遠方運送了過來,一點點地堆在大壩之上,就像是螞蟻在搬運食物。
一位老人深深躬下了腰,穿著草鞋的腳蹬在冰面之上,用盡全身的力氣,拖著一根粗大的原木前行,他的胸膛裸露著,黧黑的胸膛上冒著騰騰的熱氣,他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汗水劃過深深的皺紋,滴落在冰面上,瞬間就又被凍結了起來。
又一次俯下了身子,再直起身,跟在旁邊的少年一把抓住了纜繩。
“爺爺,您歇歇吧,我來拉。”少年也有著黧黑的面龐和小牛犢一般的健壯身軀,他咧了咧嘴,嘴上有些皸裂:“爺爺,你唱首歌吧。”
老人拿毛巾擦了擦身上,把敞開的皮襖裹上,深吸一口氣,唱了起來。
“你曉得天下涂河幾十幾道灣哎?幾十幾道灣上,幾十幾只船哎?幾十幾只船上,幾十幾根竿哎?幾十幾個那艄公嗬呦來把船來搬?我曉得天下涂河九十九道灣哎,九十九道灣上,九十九只船哎,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竿哎,九十九個那艄公嗬呦來把船來搬。”
聲音在冰面上,在雪地上回蕩著,遠遠的傳了出去,一時間,這天地之間,似乎就只有那數之不盡的,如同螞蟻一般的人群,和老漢的漁家號子。
涂水的岸上,一輛馬車停下了,深紫色的厚厚窗簾掀開,露出了一個中年人的面龐。
府君騎著馬跟在馬車旁,此時停到了窗口,道:“陛下,您聽。”
馬車里的就是顓王,他白面長須,看起來似乎是一個中年人,但事實上他已經三百余歲了,即便是修士,這種年齡也已經算是老人了。
一曲剛落,顓王目光轉向了大壩的方向。
大壩的北方,有一座聳立著的角樓,那里就是大壩的中樞所在,子柏風就在那里辦公。
“今天真的要合龍?為何現在還沒有動靜?”顓王是聽到工程進度的匯報,聽說今天要合龍,才專門來看的。顓王對大壩的態度,比許多人想象的都更關注。
“應該是快了,我看到那幾個小子的馬車,應該是來參觀了。”府君微微瞇起眼睛,遠遠看過去。角樓之下,停著幾輛馬車,正是丹桂盟的幾個人的馬車,旁邊還拴著一匹馬,是落千山的坐騎。
“看,他們出來了。”府君揮手過去,看到幾個人出現在了角樓之上,子柏風正在其中。
顓王點點頭,信手一揮,一道無形的波動涌出來,馬車就在河岸上消失了蹤影。
“大人,物料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合龍了。”盧知副來報,現在的盧知副也官升半級,成了真正的正八品,是子柏風的副都水使,各種物資的運送、管理都是他在做。
在大壩被沖垮的地方,有一個個兩人多高,由堅韌的木頭牢牢固定而成的木籠子,里面裝滿了石頭泥沙,這是箱籠,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
每個木籠子旁邊,都有十多個大力士,隨時準備把木箱籠推到水里去。
旁邊還有更多的人推著小推車,小推車上裝滿了泥沙石頭。
小推車一輛連著一輛,連成了一條巨龍,通往大壩的兩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各種物料處。
子柏風向前一步,看向了下方。
從這里能夠居高臨下地看到坍塌的所在,無數的人就像是螞蟻一般渺小。
子柏風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手掌溫熱,掌心中的都水使印信在發熱,連續一個月的苦心經營,勘探與布設,成敗在此一舉。
他的目光掃過了眼前的江河大地,白雪皚皚,一騎從遠方狂奔而來,積雪四濺。
單人獨騎在紫色的馬車旁狂奔而過,府君皺起了眉頭,道:“是不語的下屬,發生了什么事了?”
顓王的眉頭微蹙,又抬起頭來,看向了子柏風的方向。
子柏風感受著手心的灼熱,俯視著蒼茫大地,內心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沸騰。
他向前一步,靈力激蕩而起,朗聲吟道: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距離雖然遠,但是子柏風的聲音,卻好像是響徹了整個天地,壓下了天地間的一切聲音。
不管是能不能聽懂子柏風詞句里的含義,那一刻,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這些人中,飽讀詩書者有之如齊寒山之流;不學無術者有之,如落千山;權傾天下者有之,如顓王;卑微渺小者有之,如船工;但是他們卻好像都理解了子柏風這詩句里的意思。
“好一個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顓王眉毛一抬,“這位子不語,果然不愧是才傾天下的才子!”一聲感嘆未盡,他卻猛然瞪大了眼睛,滿臉的神色比之剛才震驚了千百倍。
就在一句吟畢的剎那,情緒積蓄到了極點的剎那,子柏風猛然瞪大眼睛,向前一伸手:“靈,聚!”
“轟!”一聲爆響,整個天地都在震動,那些潛藏在地下、在河底、在天空,在無數生靈體內的靈氣,在這一瞬間,都被無形的力量引動了。
就連顓王和府君,都覺得自己體內的力量在蠢蠢欲動,似乎要被子柏風召喚出去。
幾道光影從遠處劃破天際,飛了過來,發現馬車所在,都降了下來。
眼力差的人,甚至看不到他們的軌跡,只能看到一道流光。
他們一個個進入了顓王馬車附近,頓時也都隱去了行跡,外界再也看不到。
府君轉頭看過去。
中山派掌門、蠻牛王、幾大家族的族老,竟然都趕到了。
“這小子,早上吃啥了?……這么大動靜!”蠻牛王瞪著牛眼,張口結舌。
中山派掌門輕輕捋須,不多言不多語。其他幾位族老,包括府君的父親,望氏的族長都在,他們彼此著,交換著眼神。
靈氣在匯聚,以子柏風的手為中心,化作了狂暴的旋風。
旋風引得整個西京在震動,那騎馬狂奔而來的騎士,胯下坐騎受驚,希律律一聲,差點把騎士掀下來,騎士安撫了半天未果,丟下了馬匹,狂奔而來。
蠻牛王側身讓過,皺眉道:“怎么了?那么著急?”
“不會是發生什么事了吧……”府君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子柏風此時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那無盡的靈氣上。
這還是他第一次以這種方式,調動自己所能掌握的靈氣。
所消耗的精力和靈力,都比他所想象的要多。
但是,這些靈氣,終歸是被聚集起來了。
突然,子柏風再次吐氣開聲,他的聲音遠遠傳了出去: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這小子……這小子……”蠻牛王喃喃低語,卻翻來覆去,就只有這句話。
“天下英雄誰敵手……這個子不語,果然狂傲!”中山派掌門人卻是微微搖頭,似乎對子柏風頗為不喜。
“怎的,你是敵手?”蠻牛王轉身瞪他,他明明曾經把子柏風趕出去,現在卻是又維護起子柏風起來了,“你能耐,你怎么不去修大壩?”
這倆人是現在最有權勢的兩位外姓王,而且兩個人是死對頭,見面就會互掐,其他人都見怪不怪了,幾個監國大臣只是在低聲討論,府君卻覺得自己的熱血都要沸騰了起來。
坐斷東南戰未休……好一個坐斷東南戰未休啊,東南方,那是蒙城的方向啊……它……可還好?還好?
“這潮流是什么?”顓王問府君,府君也只是搖搖頭,道:“大概說的是他自己便如滾滾的浪潮,無人能敵吧。”
“孫仲謀呢?”顓王又問。
府君又搖頭,他怎么知道,只能道:“許是什么奇人吧。”
一句念罷,子柏風攜著那氣勢,向下一揮手,暴喝一聲:“陣,起!”
狂暴的靈力,在他的一聲暴喝之下,全數涌入了地下,他和小盤、兩只錦鯉一起布在河床下的數萬玉石,瞬間被盡數點燃。
靈氣入,大陣起!
轟隆隆的運轉聲從地下傳來,天空中甚至都映照出了大陣的虛影,那虛影投射在空中,宛若極光,又好像是天幕。
一個繁復的,巨大的,層層嵌套,繁復無比的大陣,把整個大壩以及附近數里的范圍都籠罩了起來。